就在雍亲王开始陪伴皇上进出御书房开始,  朝臣们又开始有了新动向。

    许多大臣依然觉得八阿哥是最为机敏的皇子,做事做人都十分可靠,依然在为八阿哥进言。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  那位八爷温文尔雅礼贤下士,  是个不可多得的儒雅之人。他们为了自己往后有个这样温和的皇上,而努力在皇上面前夸赞他们的八爷。

    康熙帝大怒。

    他自然知道八阿哥私底下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八阿哥平时多么虚伪。

    但是八阿哥露出那些马脚的时候,基本上都牵扯到了一些皇家私密的事情。康熙帝不能让这些私密的事情被外人知晓,  便也无法将牵扯进去的八阿哥的真实秉性告诉外人。

    一来二去的,那些臣子们见皇上没能说出八阿哥“哪里不好”来,反而次次被他们给逼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就愈发笃定八阿哥并没有做出来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最起码,  在他们看来,八阿哥只是被皇上误解了。等父子俩消除了隔夜仇,  他们的八爷就还有机会问鼎那太子宝座。

    其中以康熙帝所信任的重臣李光地最为活跃。

    李光地如今七十多岁已经年纪大了,  早些年数次向皇上递了辞呈皇上都没准,  后来看他确实已经年老体弱,  这才准了他回到故土。

    今年李光地重新返京,康熙帝本以为这个老臣是来和他叙旧的,  高兴不已。谁知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光地居然是为了八阿哥胤禩而来。

    康熙帝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强压着不满没有当众斥责李光地。回到了御书房,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  把手中奏折“啪”地下摔到了桌子上,怒不可遏:“那李光地简直是恃宠而骄!恃宠而骄!看朕待他不薄,他就一次次试探朕的底线!居然还要为胤禩求情!”

    康熙帝遥遥指着八阿哥府邸的方向,怒不可遏:“胤禩那种人,也配当太子?他们怎么想的?李光地又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想要朕立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做太子!妄想!”

    皇上本也年纪大了,  且这些年疾病接连不断,这番怒气下来便气喘吁吁,整个人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胤禛赶忙扶了康熙帝坐下,又给他抚着脊背顺着气:“皇阿玛无需和那些人计较。他们要为八弟争取,由着他们去。皇阿玛只管赞八弟好就是。他们不过是些老眼昏花的迂腐大臣而已,您和他们计较,倒是降低了您的身份。”

    “对。老眼昏花,迂腐!李光地就是老眼昏花了看不清人!”康熙帝又气又怒:“枉费朕对他一番心意,他竟是如此糟蹋着!”

    胤禛顺着他的意思说:“是的。他就是个有眼无珠的。”

    “对!有眼无珠!”康熙帝愤愤然道。

    他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就喜欢翻来覆去地说。

    胤禛并不觉得自家父亲这样来来回回地讲有什么不好,他耐心地陪着康熙帝,一遍遍和康熙帝在那边“痛斥”李光地。

    虽说李光地人不在现场,可康熙帝接连说了好多次后,到底是将心底的郁气给发泄出来了,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还得是你,知道朕的心思。”康熙帝怒气稍稍平息后,倒是对李光地的怨言少了一些:“朕明白他是个忠臣,也知道他是想为了朕好、为了江山社稷好。但他,实在是不知道那其中的许多情由。”

    说的便是李光地。

    康熙帝年纪大了,看着周围伴着他一起成长的臣子们也一个个老去,他的心里对这些老臣们多了一份怜惜之情。

    他扪心自问,自己都有点“老眼昏花”的症状了,更何况那些还不如他的老臣?罢了,不予他们计较便是。

    康熙帝到底是没有追究李光地在朝堂上“大放厥词”的过错,转而随便找了个由头打发了李光地他们。

    这些臣子们也见好就收。

    虽说他们非常希望皇上早早立储,可太后刚刚故去不到一年,他们略和皇上提议一下还行,逼迫太紧的话倒是显得他们不顾国丧之仪了。

    但是,经过这么一出后,康熙帝愈发笃定,孩子们里头数老四最体谅他最懂得他的心思。

    旁的那些儿子们,全都比不上老四。

    到了夏日,天气愈发炎热。

    这天珞佳凝收到了郭络罗氏的邀请,说她店里新近了一批好茶,邀请雍王妃到她铺子里品茶。

    珞佳凝婉拒。

    当天下午,郭络罗氏登门拜访,亲自来了王府邀请珞佳凝去她店里:“我铺子里真进了不少好东西,我一时间又不能全都带了来,还得让福晋帮我参详参详哪一个好、哪一个不行。我对这些雅致的东西不太在行,还得是姐姐你来。”

    “倒也不是我不想去。”珞佳凝犹豫着说:“实在是这段时间我贸然去你店里,不太好。”

    按理说,珞佳凝没出孝期不该随意往旁人家走动。她也是这样跟郭络罗氏说的。

    最近除了在雍王府和宫里之间来回走走、偶尔去趟张廷玉那里接孩子之外,她基本上没去旁处。就连铺子里的事儿,也都是掌柜们把账册送到府邸而后她来查阅的,除非店中发生了大事,不然她很少去店里。

    但郭络罗氏笑着说她迂腐:“你我姐妹一场,既然是姐妹,你来我店里又能怎样?再说了,我铺子里没有张灯结彩,甚至没有太过鲜艳的装饰。你来了后也不算对不住太后娘娘。”

    提到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郭络罗氏禁不住泪流满面:“……是我对不住她。当年她对我慈爱,可惜我恩将仇报总气她。若不是我这样顽劣,她少生气几分许是能多撑过去一段时间。”

    珞佳凝轻声说:“皇祖母不是和你说过么,不计较你往年做错的事情了。她老人家言出必行,说的出就能做得到。既然皇祖母不计较了,你也别因为那时候的莽撞而自责了。”

    郭络罗氏愈发心里难受起来,珞佳凝就陪着她在屋里多坐了会儿。

    不过俩人把话说开了后,倒是没甚“可以不可以”的了。珞佳凝终是答应下来,明后日抽空去一趟郭络罗氏的茶铺。

    “这就对了。”郭络罗氏笑道:“往日里姐姐就是个最喜欢到处走走的,如今也合该走一走。”

    待到郭络罗氏带着不太放心的眼神离开后,珞佳凝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郭络罗氏是怕她心情不好所以邀请她去店铺里玩。就在她担心着五公主的时候,郭络罗氏却是在担心着她。

    珞佳凝不由得心情大好,找了安福来吩咐道:“你让人给我备一些好的礼。不需要看着多么场面,最重要的是实在。无论什么,用料一定是最好的。”她明天去郭络罗氏铺子里的时候,给郭络罗氏拿去。

    安福领命而去。

    翌日,珞佳凝带着半车子东西去往了郭络罗氏的茶铺。

    她到达的时候快到晌午了,郭络罗氏亲自来迎,看到车上络绎不绝往下搬东西,郭络罗氏也是愣住了。

    “姐姐何至于和我这样客气。”郭络罗氏有些气恼地说:“我邀请姐姐来,不过是想叙叙旧。姐姐倒好,竟然把那么多的东西搬来了,搞得像是我想要这些东西才让你过来似的。”

    珞佳凝笑着拉了她进屋:“你跟我置气什么?我府里东西太多了,留着也是留着。给你带来的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罢了,都是吃的用的,日常都能使上的。”

    郭络罗氏知道,四福晋是那种你对她好一分她就能还十分的性子。见到真心受到邀请,高兴之下就把好东西都拿了来。

    郭络罗氏也知道四福晋是为了她好,但她真就是想让四福晋过来散散心才特意邀请的,如今一来,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珞佳凝好生劝着:“你的日子也愈发好起来了。等到过段时间你的生意红红火火真正富足的时候,你再多送我些好物不就成了?”

    郭络罗氏叹着气点点头。

    就在郭络罗氏的心情略微平息了一会儿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掌柜的敲门声:“东家,之前我们抓到的那个匪徒已经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珞佳凝大感意外:“匪徒?什么匪徒?”

    “哎呀瞧我这记性!”郭络罗氏一拍额头:“刚才他们过来禀与我,说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铺子外头转悠,他们就一棍子把人给打懵了捆起来丢到柴房。他们告诉我的时候,正好有人通禀说姐姐到了。我一看到姐姐后,太过开心,竟是一时间忘记了那个人的事儿。”

    说罢,郭络罗氏身杆儿笔直地与四福晋说:“走,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匪徒竟然如此大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俩人这便相携着往柴房的方向去。

    郭络罗氏的铺子占地不比四福晋的那些铺子大,这个茶铺只前头一个招待宾客的屋子,后头两间屋,一个是伙计们的暂时歇息之处,一个则是库房。

    那柴房说是“房”,其实都不算正经屋子,就在院子一角隔开了个小空间放置柴火之类的烧火物品,且是露天的,所谓的墙壁也就三面,只一些转头垒起来,统共才十几岁少年那么高。敞开的那一面,正好对着院子过去的方向,一目了然。

    几人走到了那柴房的前头,远远的,珞佳凝就透过敞开的那一面望见了柴房里头的样子——一堆烧火做饭的柴火上面,有个人好似在动弹着。只他动作很轻,而且在揉着后脖颈,像是那个地方在疼着。

    珞佳凝隐约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迟疑着问:“……李又玠?你是李又玠?”

    李卫正捂着一阵阵隐痛的后脖颈,听到这个声音后,有些茫然地抬头:“这是哪儿?”又问:“你们是谁?”却没有看过去。

    因为被砸过的脖颈实在是太难受了,他现在还不想转动脖子。

    对方没有回答。

    李卫只能朝着那边望了过去,却见当先的两名女子都是自己见过的,不由大喜:“两位恩人,原来是你们!可让我好找。”

    说着他忍着身上的痛楚,磕磕巴巴把自己过来的事情讲了出来。

    原来,李卫这两日刚刚填了兵部的缺。

    在京城的街道上意气风发走着的时候,他还想着前段日子仗义相言的女眷们,思量着若是日后见到了她们,必然要当面再次道谢。

    倘若没有她们劝阻了他和京中贵人们的冲突,说不得他现在就没有了安稳的日子,自然更没有了现在走入仕途的大好机会。

    他这样喟叹不已的时候,正巧见到了那名很好看的女眷正在下车子,顿时眼睛一亮跟了过来。

    可真是巧了,同一天把两位恩人都见到了。

    李卫相当高兴,赶紧小跑着过去,想要与两位恩人打个招呼行个礼。

    谁知郭络罗氏请的掌柜的和伙计们都十分得力,见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跟踪”雍王妃,顿时一棍子敲了下去把他打懵。

    这便有了李卫此刻悠悠然苏醒的场景。

    李卫有些诧异,指着那些伙计们说:“你们……可真是好样儿的。”他也说不出责怪他们的话来,毕竟是他“有错在先”,回忆起当时自己的举动,确实不想好人。

    伙计们在旁边十分歉然地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真不知道您是东家的客人。”

    这掌柜的听说李卫已经是个官儿了,愈发抱歉:“官爷,还望官爷恕罪,饶了小的们吧。您罚,随便您怎么罚我。我都行。”

    李卫呲着牙揉着疼处,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被旁边人快言快语把话头接了过去。

    “谁说你们该罚了?要我说,赏!就该赏你们!”郭络罗氏豪气万丈:“他一个臭男人不正大光明地上前和姐姐说话,非要跟在后头,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郭络罗氏扭头去问四福晋:“对吧,姐姐?”

    珞佳凝也被这一连串的反转给搞得哭笑不得。

    她想同情李卫来着,可以看到他那悲催的样子,她真是忍不住笑了:“你也真够倒霉的。”

    李卫嘿嘿两声:“没办法。前段时间运气太好,捐了个官儿居然真成了。这下子把好运都用光,可不是该倒霉起来了?”

    一笑泯恩仇,大家都笑了就也好办起来。

    郭络罗氏见李卫是个爽利的性子,反而对他有了好脸色:“你进屋歇歇。我那边有跌打损伤的药,让人给你抹抹。”说着就唤了两个伙计:“你们俩扶李大人进屋去。看你们办的‘好事’。赶紧扶好了,顺便给李大人赔个罪!”

    “不妨事不妨事。”李卫接连说着,到底是身上太难受了,左思右想还是让俩伙计扶了一把。

    李卫到底是外男。

    他被伙计们扶着去了那个休息的小屋歇着。珞佳凝和郭络罗氏去了屋里后,略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叮嘱小伙计去照顾好他,二人则避嫌去了前头的店面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李卫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这便千恩万谢地离开。

    “哎你等一会儿。”郭络罗氏叫住他,看他木呆呆地回头,笑着塞给他一包茶:“最近刚到的新货,好着呢。放心,不是贵的货色,寻常玩意儿而已,送你尝尝。”

    李卫欲言又止,静静地盯着她的笑颜看了半晌,腼腆笑笑:“好,那我拿着了。”又小心翼翼把茶包放进了怀里揣着。

    李卫走后,郭络罗氏继续吩咐店里伙计做事,顺口与四福晋嘀咕了句:“那人拿着茶走的时候眼神怪怪的,在想什么呢。”说的便是李卫。

    珞佳凝小声问她:“你给他的茶是不是挺好的?”

    “对啊。”郭络罗氏说道:“跟送给姐姐的茶是一样的。”而后又解释:“倒也不是抬举他。只是想着,我家伙计砸了他这么一狠下,他还不计较,是个心善的。我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多送他点好茶,我也求个心安。”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补偿他一下而已,他知道不知道东西好不好、是否清楚她在给他好东西,并不重要。

    珞佳凝笑道:“他一定会知道那是好茶的。”

    郭络罗氏原本正在动手把茶包在纸包里,闻言手一顿:“嗯?”

    “他家是江南富商。”珞佳凝笑道:“旁的我不知道,但这好茶,他是定然喝过的,能分辨出好与坏。”

    所以,李卫走之前那种怪怪的表情,就是因为发现了是好茶,而店主郭络罗氏非要口口声声说是“不值钱的差东西”。

    郭络罗氏想通之后,不由得扶额尴尬起来:“……哎呀,姐姐不早点和我说。我看他平时吃穿个青衫布衣,还当……”当他是个穷小子呢。

    “我也是前几天刚刚知道而已。”珞佳凝轻轻地笑:“是四爷和我说李卫家里富足捐官的事儿,我才知晓的。”

    听闻这话,郭络罗氏更懊恼起来。

    “对啊,他家能给他捐官了,还能一下子捐了个员外郎出来,能是很差的家境?”郭络罗氏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好家伙,我还当自己有多聪明伶俐,这下子可劝漏了陷!”

    望着她那尴尬到了难受的模样,珞佳凝忍不住笑了起来。

    珞佳凝收到郭络罗氏送的茶,隔一天喝一次,也才喝了两三次左右的时候,五公主府上传来消息,说是五公主发动了,今明两天差不多就得生产。

    五公主自从身体重新恢复康健后,便回了公主府养胎。她和五驸马夫妻恩爱,而五驸马又不能时时进宫。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回府休养继而生产。

    公主府消息传来的时候是晚上。

    雍亲王和雍亲王妃夫妻俩都吹了蜡烛打算歇息了,方才听闻这个消息。

    “这么快!”胤禛算算时间:“感觉早了几日。”

    “早一点也正常。”珞佳凝道:“本来这东西算起来的起始时间就不太准确,什么时候生也只是个大概推算而已。”

    说着话的功夫,珞佳凝已经起身穿衣:“我去公主府看看去。四爷在家里歇着准备明儿上朝。我怕是到时候赶不回来送四爷上朝了。”

    胤禛很想劝她让她不用大晚上的非要赶过去,可他也知道,自家媳妇儿就是这个性子,说什么都要非去看看不可,不让她看的话,她能担心得一夜都睡不着。

    “你且去吧。”胤禛看劝不住,只能答应了,也跟着起来帮助她把衣裳穿好:“我本是想陪着你去的。只她虽然是我妹妹,却也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能随便去看的。如今她正生产,我做哥哥的需得避开着些。等明儿有了好消息我再过去。”

    珞佳凝应了一声。

    胤禛还不放心:“大晚上的,你身边几个人都不够机灵。”有个机灵些的翠莺,偏还是个嘴碎的:“我让苏培盛给你过去。倘若真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他来回奔波着也好叫人。”

    珞佳凝这个时候就不和他计较说“三长两短”有什么不吉利的了。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女子生产真的十分凶险,不是说什么吉利不吉利就能让事情转圜的。

    倒不如他这样摊开来说,反倒是省时间。

    “好,那我就带着苏培盛。”珞佳凝道:“倘若四爷明儿早晨上朝完毕还没听到好消息,那就……上朝后求了皇阿玛,让皇阿玛多派几个太医过去。”

    胤禛到底也是疼妹妹的,爽快答应:“好,都听你的。”

    夫妻俩简短交流完,珞佳凝也把衣裳穿好了,叫了外头伺候着的太监丫鬟,点了几个得力的跟着,又顺便把苏培盛带了去。

    这个时候已经夜深。

    珞佳凝拿着王府令牌畅通无阻,一路去到了公主府,叩门后,径直入了内宅。

    有小太监在旁边快步走着形容现在的情势:“公主已经努力了许久,一直不见好。叫声颇为痛苦,也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

    他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了,但是产房这种地方,他也是不能进入的。

    珞佳凝气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明白这事儿不是她生气就能解决的,倒不如留了力气不和他生气,转而去照顾五公主。

    产房传来阵阵痛呼。

    舜安颜在院子里等候着,脸都发白了。他有心想要进屋去看看自家媳妇儿,无奈他插不上手,去了也是添乱。

    刚才他倒是冲进去了一回,却被屋里留着的太医给轰了出来,直言他是添乱。

    就在舜安颜手足无措的时候,听闻通禀说雍王妃来了,他忙擦去自己急出来的眼泪迎了过去:“四嫂,芷筠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最爱的妻子就在里头痛苦着,让他如何不落泪?

    五公主声嘶力竭的喊声让人听了心中难过。

    珞佳凝跑到屋里,握着五公主的手:“好妹妹,你省一些力气。我给人安排了吃食和水,你加把劲。”

    五公主已经累得不行了,汗水和泪水交杂在一起,脸上湿漉漉的:“四嫂,我不行了。我真觉得我不行了。”说着,她又是一阵疼痛。

    稳婆们忙着过来帮忙,手忙脚乱。

    珞佳凝生怕自己会耽搁了事情,走了出去。她看刚才引路的小太监还在,便问:“有没有哪个丫鬟或者嬷嬷刚才进去过?换她们来给我答话。”

    “府里的丫鬟和老妈子都比较少,驸马爷不喜欢让丫鬟伺候着。”小太监颇为无奈:“唯有的几个,现在也都在公主的产房帮忙着。”

    这事儿珞佳凝倒是心里有数。

    当年舜安颜身边有个叫做娇杏的丫鬟,从小就服侍他。偏偏后来这个丫鬟坏了心肠暗算五公主。

    自从知道了娇杏针对五公主的事情后,舜安颜便不肯身边带着年轻丫鬟了,五公主府里头确实丫鬟少。就连婆子,都比旁的府邸少许多。

    只是没想到,那些丫鬟全都去帮忙了。

    珞佳凝回想了先刚才屋里的状况,暗道不好:“难道说公主这次生产颇为凶险?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老老实实回答!”

    “是有一些。”小太监犹犹豫豫着,显然是有些话他藏在心里,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说。

    “讲!”珞佳凝高声呵斥。

    雍王妃气势太盛,小太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好旁边的苏培盛扶了他一把,他才能继续行走没有跪倒在地。

    “公、公主这次是双、双、双胎。”小太监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怕又急差点哭出来:“公主月份大的时候查出来的。怕、怕宫里贵人不高兴,没有对外说。”

    双胎是不详的征兆。

    古往今来,许多帝王都十分忌讳双胎之事。若是早早知道了会有双生儿,很可能孩子们一落地就会处死其中之一。

    五公主自然是知道这些皇室秘辛的。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为了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儿,固执地不和宫里回禀说双胎之事,也情有可原。

    但珞佳凝听后却十分着急:“她好生糊涂!”

    倘若是母亲家族不给力也就罢了,自然呀顾及着父亲那边会不会生气。

    可是五公主的娘家这边,有德妃在,有雍亲王和雍亲王妃在,另外还有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七公主七驸马……密妃定妃和那些阿哥都在。

    即便是生了双胎,又怕什么?

    和兄弟姐妹们说一声,谁不会帮她?!

    珞佳凝明白,五公主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方才把事情掩了下去,而且也怕自家兄弟姐妹被皇上迁怒。

    但她太糊涂了啊,对家里人来说,她和孩子们的命才最重要!

    珞佳凝转身就去质问舜安颜:“双胎之事,你们没和人说起过?任何人都没提过?”

    舜安颜:“芷筠不让说。这些天给诊脉的都是顾太医,顾太医受过我们夫妻俩的大恩,我们俩游历的时候顺手救了他家老母亲。他感激不尽,自然是听我们的。”

    顾太医,便是现在在里头救治五公主的那一位。

    “糊涂!都糊涂!”珞佳凝气得几乎跳脚:“你们几个人把孕妇生命当什么了?保孩子就不顾大人了?没这样的道理!”

    珞佳凝急得团团转。

    她走到了院门口,喊了苏培盛,高声道:“你赶紧去宫里。”看看现在这个时辰,她大致算了算:“你现在就启程的话,到了宫里的时候也差不多上早朝了。你寻机找梁九功,让他自己决定也行,和皇上偷偷禀一声也行,多几个太医过来。”

    而后,珞佳凝压低声音小声说:“看看能让德妃娘娘过来不。若是能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苏培盛领命而去。

    珞佳凝重新回到了产房里,帮助众人一起照顾五公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忽然间,五公主发出一声撕扯的尖叫声。而后稳婆大叫:“不好了!血太多了!”

    顾太医急得脸色煞白赶忙开药方:“你们去抓药。赶紧出一副来饮下。有参吗?拿参片给她含着!”

    珞佳凝冷眼看着他:“你这时候倒是知道着急了?早知道双胎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顾太医煞白着一张脸不敢接话。

    不多会儿,参片拿了过来给五公主含着。可是她好似晕过去了似的没有什么反应,而那些血,却源源不断地流着,十分骇人。

    此时天已经大亮,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了庭院里,入目便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珞佳凝闻着屋里浓郁的血腥味,终于忍无可忍。

    可她不能即刻处置顾太医,倘若这里一个大夫都没的话,五公主就更危险了。

    她气极之下冲了出去,扬着拳头就要朝着舜安颜砸下去:“你个不分轻重的混账!居然敢瞒着双胎的事情不说!好大的胆子!”

    固然五公主也有错,可她现在当真是气狠了,顾不上这夫妻俩谁更离谱一些,对着那个不用受苦的不用丢了性命的男人就揍了过去。

    舜安颜着着实实地挨了她一拳,身子一弯痛呼出声。

    “你只是稍微疼一疼,芷筠却要丢了命了!”珞佳凝都急哭了:“芷筠糊涂,你也糊涂?你们夫妻俩但凡有一个和我们商量商量的,都不至于到了这种田地!”

    舜安颜嘴唇开合正要说些什么,外头有人忽然来禀:“太医、太医院的几位大人都来了!还有,还有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也来了!”

    谁都没料到,德妃居然会跟着过来,院子里的人都顿时愣在了当场。

    珞佳凝反应很快,疾步走了出去。正好德妃在苏培盛的陪伴下往这边赶来,两边就打了个照面。

    “皇上听胤禛说,雍王妃跟在五公主这儿,陪着五公主担心五公主,便感慨说我们永和宫这边都是一条心的。”德妃用手帕抹着眼泪,啜泣着说:“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胤禛就求了皇上一句——皇阿玛,不如让母妃去看看吧。许是母妃去了,五妹妹就好起来了。”

    然后康熙帝沉吟片刻,答应下来。

    那是他故去的皇额娘最疼爱的一个孩子,皇额娘临走前,见了这个孩子方才安心故去的。而这个孩子,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还怀有身孕,却还是赶回来见了皇额娘最后一面。

    想到五公主与太后种种,康熙帝就狠不下心拒绝德妃。

    许是年纪大了,他现在重视情义倒是大过于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康熙帝最终颔首答应下来,这便有了德妃轻车简从出发来到五公主的这一幕。

    “刚才我走之前,皇上从胤禛和苏培盛那里才知道,其实是雍王妃想到了叫我过来的。”德妃拉住四福晋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多谢你了,得亏了你,我还能见到芷筠一面。当初也是你,才有了芷筠和太后最后一面。”

    德妃话里话外的,竟是做好了要和五公主诀别的准备。

    珞佳凝心里也难受得紧。

    她惦记着五公主,想着五公主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拉着德妃往里行:“母妃,我们别耽搁了,您赶紧去看看五妹妹。我总觉得,五妹妹见了您后能挺过去。”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总觉得太后濒临死亡之前见到了五公主,那是一个好的征兆。更何况五公主当时扑到了太后的跟前,太后便慢慢地和五公主交流了几句。

    珞佳凝便觉得,德妃来了说不定也能让五公主增加一些气力。

    这种亲情之间的牵绊是旁的任何都比不了的。例如太后那一次,再例如,这一次。

    屋子里血腥气很重。

    五公主双眼紧紧闭着,好似没了气息一般,任由旁边的稳婆给她按着肚子帮她使劲儿。

    德妃进屋顿时哭得厉害起来。但她那么多年宫里生活都走过来了,心性自然并非一般女子可比的。

    德妃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支使着稳婆们在旁边帮忙,又点了一个位置说:“这地儿给我留着。我要在这里陪芷筠。”

    屋里的人俱都照做。

    有一位太医跟了过来。

    德妃并没有去握着女儿的手,而是把女儿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交给了太医把脉。她则跪在了床边,轻声呼喊:“芷筠,芷筠。母妃来看你了,额娘来了。你眨眨眼,让额娘知道你听见了,好不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五公主,居然真的眼珠子动了动。虽然没有睁开眼,但转眼珠的动作是十分明显的。

    德妃却好似没有留意到似的,继续说道:“你如果觉得还有力气的话,就动一动手。这样,你的孩儿是我的外孙。我呢,就想着亲自把外孙接出来。你也知道,为娘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各个都十分健康。为娘亲自帮你接生,你高兴不高兴?”

    五公主的眼睛动得更厉害了些。

    很显然,她情绪有些激动,只是无法完全苏醒。

    珞佳凝忽然想到了一事,在旁道:“德妃娘娘已经知道你生双胎的事情了。我刚才告诉了娘娘。你怕不怕皇阿玛知道这件事?怕的话就赶紧睁眼使劲儿!你如果醒来,孩子有亲娘,自然能够长得好好的。若你醒不来,孩子们可就成了没娘亲的苦命孩儿了。你若不护着他们照顾他们,那他们怎么办?”

    她只字不提孩子们可能生不下来的事情,一字字都是在刺激着五公主赶紧苏醒。

    五公主这一次不只是眼睛在转了,就连手都开始抽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激动。

    太医把完脉,把她手腕轻轻放下。

    “用力啊!”德妃发现女儿的手有了力气,忙高声喊道:“芷筠,你得用力!”

    也不知道德妃这样呼喊了多少次,屋里一遍遍重复着她声音的回响。忽然间,稳婆高声叫道:“可以了!加把劲儿!”

    五公主的眼睛紧闭着,嘴巴却开始哼哼着,身体也已经开始用力。

    顾太医不愧是妇科圣手。一看孩子有望出来,只是差最后一点动力。他上前推动了几把,竟是帮助孩子给推了出来。

    婴儿一出来,便是一阵啼哭。

    “还一个还一个!”顾太医接连不断地说着,压根顾不上那个已经啼哭的孩子,与另外一个太医和一个稳婆一起,三人合力把另外一个孩子给帮助着顺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起大哭不止。

    先出来的那个个头大一点,是个小男孩儿。后出来的个头小一点,是个小女孩儿。俩孩子的哭声都很响亮,听上去十分健康。

    五公主刚才还紧绷着的身体,自从听到了两个孩子一起哇哇大哭的声音后,就慢慢的一点点卸去了力气。

    不一会儿,五公主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像是个没了生机的布娃娃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触目惊心。

    德妃拿起女儿的手臂,看着软趴趴的好像没了半点的生气,顿时哽住。

    片刻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颜面了,扑在女儿身上大哭:“芷筠!芷筠!你看看额娘啊!看看母妃啊!为娘不想失去你啊,芷筠!”

    珞佳凝倒是冷静一些。

    她给五公主把了把脉,又在五公主鼻下探了探鼻息,缓声去劝德妃:“母妃您起来吧。别再这样压着五妹妹了。不然的话,会把她压得喘不过气的,会不舒服。”

    德妃的泪痕未干:“芷筠她、她……”她没死吗。

    “五妹妹没事。”珞佳凝十分开心,却不知道为何笑不起来,忍不住落泪:“她没事,只是力竭晕过去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忽然袭来,德妃这下子喜极而泣,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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