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太说完这番话,堂上一片缄默,裴老爷子脸上再无方才之容。

    “二弟妹无须再言,伯爵府还是要脸面的,孙辈们也是讲风节谋举业的,丢不起这个人。”裴老爷子开言道,胡须微颤,言,“我原以为两府同出一家,有些旧情在,如今看来是我师心自用了……请回罢!”

    言语硬了几分,表明了他的态度。

    老爷子虽稀糊涂地了半辈子,可乎门第清誉、子孙前程的事,他还不至于被人哄骗。

    老太太方才确实被一顿奉承之语迷糊住了,加之那皇亲国戚、世子侧妃、庶出嫡养等满满当当的好处似乎也颇具利诱,竹姐儿只是一个庶出姐儿……她确确被冲昏了头脑。

    如今听了老爷子的话,才清醒来。

    心愈想愈是怕——那裴若棠,若真是个好相与的,世子房岂会没个妾生子?

    世子往是会承袭郡王的,尚书府嫁嫡长孙女为的就是这个,裴若棠伤了身子完不了家族任务,尚书府不想世子从其他世族纳贵妾,竹篮打水一场空,世子长子拱手让人,故此把主意打到了伯爵府这边。

    老太太心惊,若是方才自己点头,自家的两个孙儿当如何自处?岂不是让清流之家嘲讽兄弟二人卖姐求荣?数十载的寒窗苦读功亏一篑?这是要把伯爵府往泥坑踩呀。

    老太太脸色刷白,这才知晓自己差些被二房的一步步引入陷阱当中,她抬手颤颤指着,道:“好阴险的用心……”

    谁料,二老太太被揭穿不怒反笑,不慌不忙,一点没变方才的仪态,只不笑中藏奸,道:“大哥、大嫂当真是误会我了,我不是觉得自家孙女婿为人极好,身份尊贵,家中还空有个侧妃位置,说与你们听,怎么就险恶用心了呢?横竖竹丫头只是我的侄孙女,与不,不都是大哥大嫂说了算吗?安平郡王府世子年三十无子纳侧妃,谁都知晓是理应当的事,尚书府主动一些,家族另择佳人相配,旁人说不得甚么闲话,只会夸若棠是个懂事的。”

    一番话把尚书府摘得干净。

    “既然大哥大嫂疼爱侄孙女,舍不得她受委屈,那我们不谈这个了,权当我没提此事,哪至于红脸?咱们两家还同往常一样亲近。”二老太太转移话题道,“听说秉元大侄从国子监出来,已经外派为官了?这年头当官也是个辛苦事,大哥大嫂可要提醒他多打点系,才能走得顺遂。”

    道:“听说两位侄孙也是极争气的,小小年纪已经了府试,少年才俊,往想必也是入朝为官的,他叔祖父若是有甚么能帮上忙的,大哥、大嫂只管说,咱们一定尽力而为。”

    “看我这婆子,上了年纪就喜欢唠唠叨叨。不呀,咱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不聊这些能聊些甚么呢,左右不是尽心尽力替孙辈们早作打算,多替他们打点系铺好路,希望他们多个人帮扶多条路,这条路不通还有另一条,这样才能走得长远。呵呵呵……大哥大嫂说是不是?”

    二老太太一轮连着一轮地说着,根本没有停歇。她端起案上的茶水,煞有介事地呷了一口,道:“上好的早春龙井,这新茶就是淳香满溢。”

    啧啧赞叹之余,继续道:“说起这茶,我那孙女婿还有个趣事儿,叫人觉得他是孩子脾性。岁暑时,天气燥热,他出门前叫人闷了一壶好茶晾着,说回来再喝,谁知叫那不长眼的奴才喝了,世子吃怒,当即叫人那奴才一身板子,道‘我沏好的茶,别个甚么人也敢来喝’,跟个孩子似的争啊抢的……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堂内只有这个老太太能笑得出声来。

    到底是跟着裴尚书历事的老妇人,老爷子和老太太久居府邸之内,哪是她的对手。

    加之二老太太是有备而来,先是花言巧语来软的,差些把老太太哄了,如今不,来硬的,借着安平郡王府的名头伯爵府施压。

    册封郡王,靠的是血脉,坐落京都,靠的却是军功政绩。

    这一番话,听得老爷子、老太太心有一颤一颤的,他们明白了尚书府的意图有何用?难道能敌得郡王府?一时语塞,不知言何。

    见到两人如此,二老太太把语气放轻放软了几分,道:“我知晓大哥、大嫂的难处,无非是担心竹丫头嫁与人妾传出不好听,有损伯爵府的名声。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子……”

    “安平郡王府虽在京都城,可世子办理事务的衙门却在保定府上,大哥大嫂对外只说竹丫头许了外地的人家,风风光光抬出门,等几年母凭子贵了,再跟随夫君回到王府来,谁还能说些甚么?若是还担心,把竹丫头记保定府哪个小官吏家的嫡长女,这也不难。”

    “世子若只是单纯想找个妾室,那不是多了人巴着上,此番找竹丫头,是看上了裴家的血脉尊贵,诞的世子足够显赫。”

    二老太太淡然地说着这些馊主意,面不改色,她若非亲历,也至少亲眼目睹这样的手段、手,否则岂会了然于心?

    会堂门外,林氏、沈姨娘、裴少淮等听着愈发焦急。原本以为老爷子、老太太回绝了,尚书府会打消主意,不想这老毒妇做足了准备,一套接着一套的说辞,让老爷子应接不暇。

    裴少淮心中暗想,祖父祖母已经知晓了尚书府的险恶用意,他们踌躇难定,不外乎是在家族前程面前,他们不是那么地疼爱和看重竹姐儿这个庶出孙女。

    “我们不能拿淮哥儿和津哥儿的前程当赌注。”林氏对沈姨娘说道,“至少在官人回来前,不能叫这毒妇人吃定了伯爵府……你叫竹姐儿卧病不出,我试着进打断,谋些时等官人回京定夺。”

    沈姨娘点头,慌慌张张回了逢玉轩。

    林氏则定了定,迈步绕到正门,进了会堂中。

    “父亲母亲、婶母问好。”林氏行礼,对老爷子道,“父亲,方才逢玉轩传话说竹姐儿不小心落水,昏了,不若……”

    没等林氏说完,二老太太厉声斥责道:“你身为伯爵府大夫人,也该识些规矩了,长辈在谈话,岂容你上前插话?一则小事你料理是了,何须这个时候来……传出叫人笑话伯爵府的规矩。”

    转向老太太,笑着说道:“大嫂,既叫我见到了,我替你教训她两句,也是为了她好,大嫂莫要怪罪我。”

    根本没林氏出招之力。

    “婶母教训得是。”林氏仍不甘,快嘴道,“父亲,元郎不就回来了,竹姐儿的婚事……”

    “放肆。”二老太太继续施威,道,“长辈的话你也敢偷听,甚么教养。”

    这回,老爷子说话了,厉声道:“我伯爵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分出的妯娌来插手。”

    了林氏些依仗,林氏才把话说完了。

    二老太太道:“大哥大嫂不必如此声张,我左右不是提了一句,竹丫头的事你们若是不肯,我现在就回,不打紧,咱们两家还同往一样往来。”

    门外,裴少淮想起津哥儿前同他说的话——竹姐儿不拘于宅之事,比男儿更加上进要强,敢与俗世背道而驰,岂会是池中凡鳞?他岂忍心让姐姐遭人磋磨作践?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竹姐儿,或是为了这座安身之府,裴少淮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他脑中快速索着,想找个奏效的子把这老虔婆遣走。二老太太手段了得,他若贸贸然进,只会同母亲一样败阵来。

    正巧这时,津哥儿快步跑来,满头大汗,见到大哥上气不接气问道:“大哥……发生了甚么事?我方才见小娘慌慌张张回来,把房门都紧了,姐姐也哭了……”

    裴少淮有了对策,道:“津弟,为了三姐姐,你只管按我说的做。”

    这个时候兄弟齐心,津哥儿不问为何,直接坚定点点头。

    “你叫长舟放火把院单独的那间小书屋烧了,万万注意安全。”

    “大哥放心罢。”

    言罢,津哥儿顾不得歇口气,忙着跑开了。

    长舟和津哥儿办事果断迅速,快,小书房那头开始冒烟,伯爵府有人惊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裴少淮是这个时候,进了会堂,规规矩矩行礼之,道:“孙儿在外头听闻府上走水了,情急之可莽莽,进来了……为了叔祖母的安危,还请叔祖母先行回府,等大火灭了,改再来。万一落得个引火烧身,那是我伯爵府的罪了。”

    二老太太眼皮抬了抬,盯着这个十余岁的侄孙,裴少淮却一点不怯,瞪了回。

    二老太太道往外看了看,道:“不是皮毛小火,没甚么可担忧的。”

    裴少淮反讥道:“皮毛小火,大风一吹,亦可滔天大火,莫说是一个府,就是十个八个府,连在一起,也能一炬灰……火烧连环船是这个道理。”意有指。

    “眼没风,不是几桶水的事。”

    “天之火,若是能灭得尽,岂会那么多引火烧身之事?”裴少淮反问,道,“三位堂兄取名烨煜炆,想必叔祖父是希望他们趁火之势,家族兴旺……叔祖母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顺道暗喻,骂尚书府的火是引火烧身之火。

    “好厉害的一副嘴皮子。”

    可裴少淮根本不想再跟她纠葛,直接同祖父道:“祖父,叔祖母担忧伯爵府的火势,执意不肯离开,叫人感动……然这绝非伯爵府的待之道,为了叔祖母的安危着想,孙儿以为还是赶紧派人把叔祖母送回尚书府为妙,以免差池。”

    裴老爷子本就清醒一些,如今孙儿长进,费心施计才得如此时机,当即道:“来人,送尚书夫人回府。”

    申嬷嬷适时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请二老太太离开。

    “不必了,我自会离。”二老太太起身要走,却不忘了放狠话,道,“大哥大嫂多多保重。”

    ……

    ……

    两之,裴秉元沿水路急急忙忙回到京都伯爵府中。

    他怒气冲冲地先回了朝露院,林氏不好说甚么,裴秉元问大儿裴少淮,在得知前因果之,勃然大怒。

    平和气谦谦的一个人,竟能气到咬牙切齿,大吐俗话的程度。

    裴秉元到老爷子、老太太院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掺着些粗言秽语。这个家也唯有他这个独子,可以跟老太太、老爷子闹一场了。

    林氏把人们全都遣散了,和裴少淮在院子外听面的动静。

    只闻——

    “那老虔婆一开口,你们就应当拿着扫帚把她撵出,竟还能让她吐那么多狗嘴之言,这样卖女求荣的事咱们伯爵府能做得出来吗?他们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

    “你们要是应了,以别叫我当官了,也别叫少淮少津读书了,一家人端着碗上别人家讨食得了,还要甚么门第要甚么前程。”

    对裴老爷子道:“打从上回少淮少津尚书府读书之事,我就说那边不安好心,当不得一家人,你偏偏今提一句,明提一句,如今叫人算计了罢?当年他留不得京都为官,他恨极了你,你还妄想着兄弟情深,何其可笑。”

    对老太太道:“别天天嚷嚷着高门大户,伯爵府如今在勋贵是个甚么位置母亲心没点数吗?莲儿嫁了徐家,儿子当官,孙辈读书,不就是为了往清流靠吗?竹儿若真嫁人为妾了,还清个屁的流,我看是流。”

    “你们还怕他们?他们有能耐先把我裴秉元掳了,再来惦记我女儿……你一个天天拜佛求的,怕他们抢了你的佛不?”

    “我不走了,我不回了,我也不当官了,叫我天天坐在这守着你们,免得你们还要犯糊涂。”

    ……

    伯爵府总算了几天消停子。

    竹姐儿毕竟年纪不大,被狠狠吓了一回,当真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两三。

    这淮哥儿与英姐儿来看她,竹姐儿先是好好感谢弟弟一场,打趣自嘲道:“这几,我躺在床上左右想,自己竟然能被此事吓得病了一场,未免也太胆小了一些,着实对不起两位弟弟为我放的那把火……这么一想,胆子壮了许多,病自然也就跟着好起来了。”

    道:“往我也该壮着胆办事,不该拘着自己,让人踩着。”

    裴少淮笑道:“三姐姐说得极是,大胆做就是,自己长进了,别人欺负不了咱们。”

    其实一家人心都明白,经此一事之,竹姐儿的婚事确实难了许多,但凡有人家有意,恐怕会被那世子出手压制。

    ……

    翌,京都城热闹了起来,全城百姓都在热议,口耳相传,道是——

    皇太传谕,皇长子册立届期,必得贤淑为配。礼部具榜晓谕京城内外大小官民之家,素有家女子,年十五至十八者,令其父母送来亲阅,选一妃以二侧妃陪升[1]。

    来,有诏长公主长,宫中六尚局俱缺掌古今书籍金石书画的女、女才人,着礼部选民间女子,年十岁以上、十八岁以,能读书写字,谙晓算者四五十人,进内预教应用[2]。

    果然,未出半,礼部在全城张榜公告。

    大庆当朝者,自建朝以来偏喜从民间选拔良家女子入宫,以免权贵者借宫干预朝政。数朝以来,历届天子枕边之人皆出自民间,未有高官贵勋之女。

    礼部层层严选,着重看容态教养、性情言行,反倒是没那么看重出身。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入到了伯爵府头,众人未在意,朝廷遴选妃子、女宫,往年也是见的。

    大堂之内,裴秉元与家人道别,准备今返回玉冲县料理公务。

    竹姐儿病已大好,从逢玉轩出来,来到大堂,眼中流露出些决绝之意。裴秉元本以为女儿是来送行,正打算单独与她叮嘱几句,道:“竹儿,你的人生大事为父自会有打算……”

    未说完,谁料,竹姐儿扑通跪地,仰头恳求父亲道:“父亲,竹儿恳请您送女儿礼部参选,不管与不,女儿都想试一试……女儿不是求富求荣,女儿只是遭人算计欺压,若不反扑一场心有不甘。既然总是要依附男子的,要找个令我心甘情愿的,女儿想进那高墙之中看看,若是为奴或是不中,女儿也绝不叫悔!”

    竹姐儿叩头,道:“请父亲为女儿谋个机会,女儿别无他求!”

    勋贵人家本是不能参选的,可景川伯爵府已经三代无官,筹谋一番,未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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