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钱财粮食,  倭寇更渴望战船,有了足够战船,们就可以在海域上继续称霸,  抢掠更多粮食。

    浩浩『荡』『荡』而来南巡战船,倭寇们岂会不眼红?

    裴少淮暗想,  蔺指挥使好阴险打算。

    一小部分倭寇故意从千沙坡登岸,吸引南巡水师注意力,  倘若燕承诏中计,率水师下船倭寇鏖战,漕运码外战船则失了看守。

    另一部分倭寇『摸』黑绕后,  潜至漕运码,将战船牵走。

    此一来,倭寇目得了战船,  乐哉而归,蔺指挥使率兵守住了太仓州,杀敌数千,  得了军功。而南巡水师防守不力,被倭寇得逞,失了战船,  此罪算到燕承诏这个总兵上。

    裴少淮侧耳去听海上传来炮轰声,心喜,看这个样子,燕承诏应当是看穿了蔺指挥使和倭寇算计,早有防备,  此时正在海上另一批倭寇鏖战。

    ……

    事情正裴少淮猜想那样。

    漕运码外,倭寇目率部众趁着夜『色』御船而来,悄无声息。临近停泊战船后,  倭寇们或是乘上轻便扁舟,划桨钻入到战船群中,或遁入海水中,潜游到战船跟下。

    倭寇深谙水『性』,鱼贯行,们企图绞断战船铁索,使得船只脱锚。

    倭寇们熟谙『潮』起『潮』落,算计得很准——时值月末大活汛,午夜退『潮』,加之漕运码位于江海交界处,有江水往外涌,船只一旦脱锚,将随着『潮』水暗流往外滑。

    等到战船滑行到海外,倭寇们再逐一包抄,将船只据为己有。

    则,倭寇们失算了。

    燕承诏站在虎宝船眺望台上,天上无月,船上无光,只闻海浪不时击打船只发出噗噗声,各船上水师在甲板上列队,整装待发。

    尉官来报,低声言:“总兵大人,水蛙都游过来了。”

    燕承诏淡定下令道:“掌灯,动手,不死战,军法处置。”

    “是。”

    虎宝船上一枚信号弹升空,周遭战船依次跟随点燃信号弹,先后在空中鸣响、绽放,宛若节烟花,既有同步传信之意,又有照明之能。

    战船上也依次掌灯。

    借着光,不管是远处几艘倭寇船只,还是已经游到跟下扁舟、水蛙,一时显『露』无疑。

    南巡水师没有给倭寇们喘息机会,一张张大网挂着倒刺,撒向海里,船上士卒举起长木刺,只要见到水蛙探换气,立马投过去,宛若扎鱼。

    夜『色』里,墨汁般海水里,渐渐没了水蛙动静。

    远处倭寇船只,被燕承诏事先埋伏船队左右夹击,断了退路,被大炮炮轰而无计可施,或是燃火,或是沉海,毫无招架之力。

    倭寇目果断,当即下令弃船而逃,残活倭寇们登上小扁舟,分散着、灵活地绕开炮轰,往南划行。

    南巡水师几乎没有伤亡,斗志昂扬,乘胜追击。

    尉官报燕承诏,道:“总兵大人,余贼借扁舟往南逃,已经登上了小黑山岛。”

    “派船只把小黑山岛包围住,按兵不动,待天亮再论。”燕承诏下令道。

    “是。”

    ……

    另一边,蔺指挥使带领镇海卫,已将登岸倭寇截断击溃,“守住了”太仓州城,大获胜。

    可蔺指挥使脸『色』凝重,暗藏怯意,心中担忧——南巡水师一兵一卒都没有来,和倭寇目计谋是不是被燕承诏识破了?

    若真此,拿下这数千人军功又有何用?只怕有军功也无命享。

    事到今,也只好硬着皮装下去,只期盼倭寇目没有被捉,不会被供出来,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回旋余地。

    ……

    城外、海上一夜大战,太仓州内安无恙,老百姓们松了口气。

    虽未出战,但裴秉元一直守在城,疲惫不堪,下令衙役、民壮们轮换在城内外继续巡逻,以免有漏网贼寇入城祸害百姓。

    这才返回州衙家中。

    裴秉元才洗了把脸,吃了些粥食,南巡水师尉官前来,行礼后道:“参见知州大人,总兵大人有请。”紧接着又道,“还有,请裴少爷也过去一趟。”

    裴秉元和裴少淮面面相觑——海上夜战之后,燕承诏身为总兵,要见裴秉元也就罢了,为何要把裴少淮一个读书人也叫上?

    那名尉官解释道:“总兵大人临行前听兵部张尚书说,裴少爷颇具兵家才能,想见一见而尔。”

    以燕承诏总兵身份,若真要算计什么,大可不必以礼相请。既是派人以礼相请,自也就没有算计裴家意思。

    马车上,父子二人相谈。

    裴少淮趁此把昨天夜里猜测和父亲说了,裴秉元先是惊讶,仔细一分析,又觉得事事吻合,言道:“若真淮儿所猜,这燕承诏也算轻将才了。”治理镇海卫恶行有望。

    “此一个心思深沉,兵行于计人,当真会为了张尚书几句话,便要见我一面?”裴少淮,又自言道,“孩儿觉得未必……此番恐怕是试探多于见面。”

    试探裴家本事和态度。

    燕承诏显比父亲更会未雨绸缪、经营功名。

    裴秉元点,道:“试探也只是试探,不敢『乱』来。”

    二人由漕运码登上虎宝船,在船房里见到了燕承诏。

    船房壁上悬挂着小黑山岛地形草图,房内还请来了几个太仓州老渔民,老渔民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说道:“岛上皆是碎石壁,四面环高坡,大船只根本停靠不了,还容易撞上,损毁船体。”

    “岛上长了许多杂木,密不见缝,根本没办法开垦种粮食……附近渔民只有突遇到大风大浪时候,不得已才会登岛躲避。”

    寥寥数语,房内众人对小黑山岛有了大致了解。

    渔民退出。

    燕承诏开见山道:“此番请裴大人和裴少爷过来,一来是感谢裴大人配合,二来是想裴大人商议攻打小黑山岛之事。”

    原来,那裴秉元将犯人移交燕承诏后,燕承诏出了不少东,顺藤『摸』瓜,找到了水贼老窝。

    水贼目被抓后,对去岁遭到镇海卫“背叛”一事怀恨在心,非但供出了镇海卫勾结事实,还供出镇海卫东瀛倭寇往来秘密,言道:“我铁九要死,蔺所贵就得垫背!”

    水贼目把安『插』在倭寇里眼线供给了燕承诏,希望燕承诏放妻儿一条生路。

    众多线索织成一张网,燕承诏排兵布阵有条不紊,才有了后来这些事。

    裴秉元应道:“总兵大人言重了,下官替太仓州百姓谢总兵大人密信提醒,城内提前防备,城百姓安无恙。”

    随后,房内众人商讨出兵攻打小黑山岛、抓捕余寇之事。

    副总兵言道:“总兵大人,南巡水师听帅号令,总兵一声令下,夺岛杀敌,岂会怕数千穷寇?”

    倒不是这位副总兵鲁莽,而是上岛杀敌割耳可以换算军功,水师人数众多,形势占优,将士们都跃跃欲试。

    打仗也讲究士气,此时士气正盛,定不会有败仗道理。

    燕承诏似乎有自己想法,没有言说,而是转向裴少淮,鹰眼稍作打量,后道:“裴公子何看?”

    裴少淮一心读书,除了去岁和父亲一起商讨抵御水贼,平里从未实际『插』手过兵家打仗之事,若说见解,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知晓燕承诏是在试探本事,故行不『露』怯,沉思后大胆道:“昨夜大胜倭寇,船上又粮饷充沛,总兵大人何不先犒赏水师,吃饱喝足以蓄力,静观岛上之变?”

    又道:“岛上杂树丛生,不妨先饿三两,此乃兵家所言‘以逸待劳’也。”

    《孙子》有言“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也”,裴少淮以为,穷寇已经躲进岛上,潦倒至极,水师们养精蓄锐,何愁不能敌之杀之?

    裴少淮继续道:“孙子还有言‘高陵勿向,围师必阙’。一来,小黑山岛居高临下,显正是‘高陵’,将士们贸登上,居下杀敌,要费平数倍之力……胜则胜矣,只怕损失兵力惨重,得不偿失。”

    “二来,围师必阙,若是死死包围住小黑山岛,余寇们觉得毫无生还机会,难免破釜沉舟,短兵相接拼个鱼死网破,倒不留给缺口,让们觉得尚有冲出包围可能,届时斗志涣散,余寇们纷纷从缺口仓皇出逃……总兵大人只需在缺口外暗守,自可一网打尽。”

    “攻敌于力,不攻敌于心。”

    “在下一介学子,未曾历事,此番言语皆由兵书所得,难免浅薄,望总兵大人慎重听取。”

    言下之意是——既是你我,我便大胆说了,若是管用,这名声我便收了,若是不管用,也是你堂堂一总兵让我一介学子说。

    燕承诏眉尖微微一挑,省得裴少淮意,偏偏裴少淮说又不谋而合。

    出于兵力损失考虑,燕承诏昨夜才没有贸贸登岛追敌。

    张令果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裴家后辈是极有潜力。

    燕承诏略作沉默后,下令道:“下令犒赏,养兵蓄锐,围师必阙。”这是认可了裴少淮意见。

    副总兵和将官退去,继续商讨具体对策。

    房内唯留燕承诏和裴家父子,燕承诏言道:“裴公子好谋略。”

    “替燕总兵说出口而已。”

    燕承诏望向裴秉元,态度这才软了下来,含蓄言道:“燕某过往确有过失之处,某已分府另居,安平世子是安平世子,辅将军府是辅将军府。”

    裴秉元应道:“这是自。”又道,“不过这跟伯爵府似乎并没有甚么关系。”

    裴少淮心中大赞父亲回应。

    于公可以,于私不可以。

    “这便够了。”燕承诏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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