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片灰白的浓雾。
谢蕴华站在雾中。她不再走动,而是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她也已经习惯以这样的方式与那个人交流。
不多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又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迷雾中。
“果然不出所我之所料,只要我许诺不去伤害他,你就不查了。”就是那个女人。“还说你对他没意思?”
谢蕴华叹了口气说:“虞新月,你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还要怎么查?”
“别装了!”虞新月冷笑,“你明明知道我和晚云联系密切,一直到她去世。你怎么可能相信我已经死了呢?”
谢蕴华不禁问:“你是如何伪装自己身故的?”
“我自有我的奇遇。他日若能相见,我兴许会告诉你。”
“那些年,尤其是在上海的时候,你与晚云的往来,当真没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虞新月说。“放心吧,秦复在那边查不到什么的。”
谢蕴华不得不问:“你认为秦复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吗?”
“不信又能如何呢?他有不信的证据吗?”
“新月,请你到此为止,好不好?”谢蕴华恳求她。“秦复和苏晓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他们夫妻恩爱不说,还有了孩子,你何必再添波澜呢?”
“他们夫妻恩爱,那晚云呢?”虞新月一阵冷笑。“她当年倾尽宋家来成就秦复的事业,自己却积郁成疾,五十来岁就走了,留下功成名就又健壮潇洒的秦复再娶新欢,你说她能甘心吗?你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女人,否则当年也不会硬生生地从孟素琴手中抢走秦复,更不会有二十年前上海那个女人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晚云要我找你,要我阻止你呢?”谢蕴华反问。“可见她也是矛盾的,她并不真的忍心去破坏秦复的新生活啊!”
“还不是因为她太爱秦复了?!”虞新月恨铁不成钢。“所以我不会伤害秦复,我只会找上苏晓。你能不能不管这件事?”
“如果你希望我撒手不管,又何必质问我没有再查下去呢?”谢蕴华笑了,“可见,你也是矛盾的。”
虞新月语塞。
“你不知道,秦复和苏晓的缘份有多深。”谢蕴华耐心地劝说。“可惜晚云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想必也会祝福他们的。”
“他们两个有着什么样的故事?”虞新月好奇地问。
“这就涉及苏晓成长过程中受到的种种伤害了。”谢蕴华叹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我不方便告诉你。我只能说,苏晓也是个苦命人,遇上秦复才过上了好日子。”
“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找上她了。”虞新月笑得耐人寻味。“你这样卖关子,到底是要我找她,还是要我不找她?”
谢蕴华坦然说:“我并不反对你找上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说出那些让她痛苦的真相。”
“你是指晚云在重病期间支持秦复与她来往的事情?”
“是的。”谢蕴华叹息。“如果苏晓知道晚云并不甘心秦复和她在一起,她将会怀疑自己与秦复的婚姻。晚云对她的肯定与支持,是她在这桩婚姻里最大的底气。”
“有这么傻的人?”虞新月显然不信。“当时晚云已然病入膏肓,无论她支持与否,秦复都能在晚云走后名正言顺地娶苏晓。这样一来,苏晓还有必要在意晚云的态度吗?”
“这就是苏晓的可爱之处了。”
虞新月不语。过了半晌,她突然问:“你怎么这么护着她?”见谢蕴华一时不答,她又说:“我懂了,你其实还是在帮秦复,因为秦复也不知道晚云其实并不甘心。说穿了,你是怕他伤心。”
谢蕴华只是说:“算我求你了,到此为止,好不好?”
虞新月长时间地沉默。
“如果你不收手,我就把晚云的事情都告诉秦复。”谢蕴华狠起心来。“你知道晚云有多么在乎自己在秦复心中的形象。”
“那我也把真相告诉秦涛!”虞新月大笑。“晚云给你的那封绝笔信,我可是知道内容的。可以说,是这封绝笔信成就了晚云深情大度的完美形象。如果破坏了这个形象,秦涛会恨谁?要知道,在他的心里,晚云一直是天仙般的存在。而且就算没有秦涛,单单说晚云,你舍得破坏她在秦复心中的形象吗?她与你相识多年,生前与你那样要好,她那样信任你,你真的忍心揭开她的真面目吗?”
“所以我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了?”谢蕴华咬牙切齿。“你真是方方面面都算进去了!”
“我说过了,别以为就你本事大。”
“好吧,我认输。”谢蕴华难得地服软了。“但我还是恳求你,放过秦复和苏晓好不好?我相信,晚云也后悔找你做这些事情的。”
“能不能说说,你这么热心,到底是图什么?”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后面那句就不必说了。
虞新月又是不语,她似乎在纠结。
过了好一晌,她突然说:“你真的相信苏晓那晚的装扮只是巧合吗?”
谢蕴华眼睛一亮。
“新月,谢谢你。”她真诚地对迷雾中的女人说。“……你还是心软了。”
“别高兴得太早。”虞新月冷笑,“我到底会做什么,取决于我的心情。”
“虞新月,为何你对晚云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
“伟大的友谊呀!”雾中的女人笑了。“就像你对秦复一样嘛!”
谢蕴华被将了一军,因而从梦中醒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投射进来,驱散了梦中的迷雾。这个梦究竟是上天的启示,抑或是她潜意识的形象演绎?
上午十点,她在自己的办公室把助手陈正言叫了过来。
“正言,你去把周思楠父亲生日宴的视频监控找出来。”她说。“我只要苏晓的画面,要尽可能清晰的。”
陈正言依言照办。
两个小时候后,他带着几张照片回来了。照片中只有苏晓,由于图像很是清晰,她穿的那件一字领黑色小礼服的款式能看得明明白白。
谢蕴华指着照片说:“帮我去跟各大奢侈品牌打听一下,苏晓穿的是哪个牌子的衣服,最近都有谁买了它。注意,不能让别人看到苏晓的面孔,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这种事情找美麟来做,效率不是更高吗?”陈正言纳罕。
“这件事可不能让美麟知道。”谢蕴华已将堂侄女划到了秦复的阵营。“不单是她,除了你我,谁都不能说,明白吗?”
陈正言不多说,拿着照片出门去了。
下午一点,他回来了。
“谢小姐,苏晓那晚穿的是香奈儿几年前的一款礼服,而且是法国才有的款式。”
谢蕴华一愣,“你确定?”
“是的,”陈正言把品牌方给的资料交给她。“您看看,确实是几年前的老款。她戴的珠宝我也想查,可惜珠宝是小玩意,它们在监控上的画面不够清晰,实在查不到。”
“这就够了。”谢蕴华接过资料看起来。“……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款礼服?”
“难道不是她买的?”
“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刚出道的绘本作家,哪能消费得起这个?何况那是法国才有的款式。”
“有没有可能,她这次是从哪里买的二手货?”陈正言拍拍自己的嘴,“我在想什么呢?秦太太还用穿二手货?”
“苏晓节俭,她还真不介意穿二手货。只是那件礼服,完全不像她之前的风格。”
陈正言点点头,他略思索说:“会不会是她跟谁借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甚至那晚她戴的珠宝,也是跟那个人借来的。”谢蕴华说。“可是有能力借给她这些东西的人,不是周思楠就是沈明玉。但是她们的身高和苏晓有明显差距,所以也不可能是她们借的。”
陈正言说:“能借给她这种东西的人,想必不是一般人。”
“是的。”谢蕴华颌首。“你去打听一下苏晓那天的行踪。注意,宁可没有收获,也不要让她和秦复察觉。”
“明白。”
陈正言又出去了。
谢蕴华起身站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都市,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在迷雾中与自己对话的女子。
“虞新月,你果然来了,难怪我最近总是梦见你……”谢蕴华在心中说。“你不但找上了苏晓,还取得了她的信任,借了她那样一套礼服。不,不只如此,你甚至还亲自打扮了她。看来晚云这些年与你的联系当真密切,连我们谢家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你,包括个那名女子初见超群时的模样……”
往事惊心,谢蕴华不愿多想,但又不得不想。
下午三点,陈正言又回来了。
“谢小姐,我跟秦家的司机打听了一下,那天苏晓去她的工作室加班,一直没有回家。她是自己去晚宴现场的。”陈正言说。“我没敢问再具体的,怕露马脚。”
谢蕴华颌首,“她是坐谁的车去的?”
“不知道。”陈正言很遗憾。“从酒店的监控来看,她是自己走进酒店大堂的。我猜想,她是在酒店外下的车。”
“酒店旁边的监控呢?
“刚好坏了。”
谢蕴华不由得捶了一下桌面,“坏得真是时候!”
“其实我们可以联系运营商,通过手机定位查询她当天的行踪。”
“不行,这个动作太危险。”谢蕴华根本不考虑这个选项。“秦复极其敏锐。一旦被他知道我们查苏晓的行踪,我是绝对瞒不住他的。”
陈正言试探问:“谢小姐,这件事,真的不能让秦先生知道吗?”
“不能。”
“您跟他一向要好,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饶是心腹,陈正言也是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谢蕴华并不气恼,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让他知道是为了他和苏晓好。正言,你可得记牢了。”
“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借苏晓礼服的人呢……”陈正言陷入思索。突然,他灵光乍现:“如果再有一次不得不借礼服的机会,那么苏晓是否又要找那个人帮忙呢?届时我们可以跟踪她,准能找那个人出来。”
谢蕴华笑了,“我也在这样想。”
“那我们就制造机会呗?”
“不急。”谢蕴华说。“她明天就要和秦复去明湖了,等他们回来再说。这个事情要做圆了才行。”
陈正言点了点头。
那一头,苏晓的工作室搬至新址,“思敏文化工作室”成了“思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公司主营图书的出品出版,已经签约了一批创作者,李秀龄就是其中一位画手。其他签约画手每年是有作品数量要求的,但是苏晓取消了对李秀龄的这一限制。意思就是李秀龄想创作就创作,不想创作就歇着,挂在公司名下就行。
秦复安排的管理团队不是没问过此事,但苏晓的说法是“秀龄姐是我的好朋友”,加上秦复交待过“只要晓晓高兴就行”,再加上苏晓也只是优待李秀龄一人,所以他们也就不把这条当回事。
李秀龄知道这个情况后,乐了。
她在电话中说:“为我这个懒人得罪一班臣子,真不值当。”
“我只优待你一人,他们能接受啦。”苏晓忙说。“秀龄姐,你只管任意发挥,不要有任何负担。”
“原本我只是回国看看,没想到居然签了约。”语气十分抱怨。“这是逼着我回国定居啊!”
“秀龄姐,如果你能定居国内,我此生都会照顾你。”苏晓这可是真心话。“虽然你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电话那头的李秀龄竟然沉默了半晌。
苏晓忙问:“秀龄姐,你怎么了?”
“你这个小丫头,差点把我感动到了。”声音是略带哽咽的。“我这种孤家寡人最听不得这些温言软语。”
“秀龄姐,我很喜欢你,真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先待一段时间看看。”李秀龄说。“对了,这两天要不要过来看看稿子?”
“我明天要和秦复去明湖,过几天回来。到时候再看画稿,好吗?”
“去明湖?”电话那头的李秀龄一愣。“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秦复是明湖人,我和他只是回老家看看。”
“看看就算了,休对故园思故人。”
苏晓一愣,“为什么?”
“活在当下嘛。”李秀龄笑了。“对了,到时候你方便到明湖二中看看吗?就是月湖公园里的那所中学。”
“为什么?”
“我有一位好朋友,她当年就是读的明湖中学。”李秀龄幽幽说。“可惜她已然不在了……我想看看她曾经就读的学校如今是何面貌,权当慰藉。”
“没问题,届时我拍些照片给你。”
“晓晓,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苏晓觉得李秀龄的情绪有些微妙,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晚上七点,梁自得和王霖刚刚走出王霖家的小区。
隔离完放出来的这两天,他天天来王霖家吃饭。王霖的母亲姚春林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但是王霖的态度就比较微妙了。梁自得发觉她既喜悦,但是不经意间又流露出某种忧虑,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现在,两个人站在梁自得停在路边的车前,欲言又止。幸好此时已是天黑,这一带又是高级住宅区,是以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这对气氛微妙的人儿。
最终还是梁自得鼓起勇气说:“那张照片,连我自己都忘了。”
“……没关系。”王霖低下头去。“我不在意这个。”
“可是你为什么仍闷闷不乐?”
“我没有。”王霖的心中有一万头小鹿在乱撞。
梁自得一咬牙说:“王霖,我们正式交往好不好?”
王霖先是一愣,接着马上想到自己可能无法生育的事实,她不由得避开了梁自得殷切的目光。这些反应,梁自得都看在眼里。
他温柔地问:“王霖,难道你讨厌我吗?”
王霖赶忙摇摇头,紧接着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自得,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退缩着。“……我就是不想谈恋爱。”
梁自得不再说下去。
两个人认识也有近两年了,梁自得已经很熟悉王霖的脾性。见她这般纠结,他知道其中必有隐情。看情况,她是不会主动说出来了。他不忍心强迫她,只能另想办法了。
这时候,他想到了苏晓和周思楠。这两个人都是王霖的好朋友,想必知道点什么。可问题是,他该找苏晓帮忙呢,还是找周思楠?
梁自得竟为此犯起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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