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秦复与苏晓来明湖的第三天。
上午九点,用过早餐,苏晓化好妆,换上一件浅蓝紫色丝质七分袖旗袍。她想将那及腰的长发盘起,秦复却阻止了她。
“又不是参加宴会,盘起来做什么?散下来多舒服。”他将她按在化妆椅上。“坐好,我给你梳头。”
此时的他已经穿戴好,白色衬衣配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凭心而论,哪怕是女人也少有他这么白皙的。苏晓虽然也是冰肌雪肤,但她固执地认为秦天爱的好皮肤是随了秦复。谁叫女儿像父亲呢?
秦复正在为她梳理长发。
苏晓看着他,想起了父亲苏敏。小时候,苏敏也常常为她梳头。他一边梳,一边夸她的头发好。苏晓的头发也确实是好。发量多不说,而且乌黑顺直,触感清凉。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把玩自己的头发。她喜欢将它们缠绕在指间,再倏地放开,弹性十足的发丝便旋转着回归直顺。
秦复与苏敏相像。他熟知她所有的美好,他喜爱她的头发。他将她的长发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她也将他鬓上的银丝数了一次又一次……
他享受着她的美好,她享受着他的享受。
“晓晓,你这一头乌发真美。”他终于放下梳子。“与它相比,你身上的丝绸都显得粗糙了。”
苏晓打趣:“那说明这衣服的材质还是不够好。”
“你提醒我了,我今天还要带你去买衣服呢!”他扶着她的肩,凝视着镜中的她。“待会我们先到江北转转,再到和义大道购物。”
“我记得你家原来是江北的。”
“是的,今天你算是回婆家了。”
苏晓站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说:“可惜没有公婆给红包。”
“没办法,公婆走得早。”他捏捏她的脸颊。“红包我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先放在你这里,等我哪天想要了再拿。”
“都听你的。”
苏晓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再挣开他去换鞋。
她穿的是许老先生制作的那双浅米色鞋底白色鞋面的麻编工艺鞋。尽管昨天已然试穿过,但是今天再穿,她仍为许老先生的手艺赞叹不已。
“秦复,这鞋子真是太舒服了。”她说。“当真是‘忘足’了。”
秦复打量着那鞋子说:“许叔的手艺可不是吹的,我母亲生前最爱穿他做的鞋子。她说,什么大牌都没有老许做的鞋子舒服。”
“你妈妈肯定也是一位讲究的美人。”
“她的思想十分新潮。”秦复苦笑。“在那个年代,竟然要做丁克族。我父亲很想要孩子,但又舍不得逼她,一直等到她三十五岁突然想当妈妈的时候,这才生下的我。”
“这在当时算十分晚育的了!”苏晓很是惊讶。
“是的,因此全家都特别疼我。”他得意地笑了。“我仗着大人疼爱,小时候特别调皮,这个跟你讲过的。”
苏晓白他一眼,“天爱脾气那么大,就是随你了。”
“脾气大就能遇上脾气好的,”他可理所当然了。“这叫‘异性相吸’。”
“所以我这个脾气好的就摊上你了。”
“好,是我委屈你了。”他一手揽住她。“为了赔罪,我要带你出去好好逛逛,买一堆东西。”
“买你喜欢的,还是买我喜欢的?”
“都买。”
两个人出了门。
秦复自己驾车载苏晓去江北区。到了江北,他先带苏晓去看从前的老宅,接着又到自己当年就读的中学转了一圈。由于这些地方都已经拆迁改造过,难觅往日风光,他们也就不多逛了。
现在,他们正驾车前往老外滩。在经过日湖公园的时候,秦复抱怨起来。
“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个地方叫日湖。”他打着方向盘。“被填平的古日湖已有纪念碑,何必又再造一个日湖出来?”
“在昨天之前,我以为‘日湖’就是个湖呢。”苏晓望向车外的日湖公园。“……古日湖不在了,人们又放不下,所以再找一个湖来当新日湖,也是一种纪念与追思吧。”
“这个说法很是温柔顺耳。”
“过奖啦。”
没用多久,他们到达老外滩天主堂。
天主教传入明湖,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明崇祯元年,有葡萄牙传教士来明湖设教授徒。到明永历二年,意大利人卫济泰在明湖建立天主教堂,不久为清兵所毁。清康同治十一年(1872年),浙江教区的法籍苏主教在明湖的江北岸兴建了天主教堂,这就是如今的老外滩天主堂。
苏晓和秦复站在那高大的建筑前,仰望塔尖上那遥远的十字架。
“怎么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她说。“这教堂似乎崭新了不少。”
“2014年被一场大火烧得差不多,重建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没想到它经历了这样的浩劫。”苏晓冒冷汗。
“我也很意外。”他也是心疼的。
苏晓想起这里是当年他与宋晚云举行婚礼的地方,一些宿命论的想法冒了出来。
当然,她没有说。
秦复拉着她的手,环着教堂前那个大喷泉散步。
“当年结婚的时候,素琴是祝福我的。”他轻轻说着。“但是,我没有料到后面那些事。素琴的母亲这么多年下落不明,这件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块疙瘩。”
“我认为她还活着。”苏晓说。“……只是时机未到,我们还不能找到她。”
“晓晓,说好了不要乱用自己的直觉。”
“除非你不再自责了。”她倔强地说。“那些事情又不是你造成的。何况连王霖都释怀了,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呢?”
“王霖心宽,这一点真是随了素琴。”
“王霖妈妈心宽,秦涛妈妈心宽,我也心宽,”苏晓逗他。“按你之前说的异性相吸理论,你的心可就不乐观了。”
“我这颗心确实不怎么样。”他搂住她的腰,“尤其是见到好看的喜欢的,一定要占过来。”
她悄悄对他说:“其实,我的心眼很小的。”
他低下头去告诉她:“我就喜欢你小心眼的样子。”
苏晓心头一热。
“秦复,带我去买衣服好不好?”
“我等着你这句话呢。”
他们离开了老外滩。
到达江对岸的和义大道时,徐斌和邓奇早已等候在那里。
和义大道是明湖的顶级休闲商业区。它由美国jerde国际建筑师事务所设计,主体是一幢临江而立的地下3层地上4层的退台式建筑。精致的花园与姚江的高密度绿化带融合,形成一条绿色商业景观带。和义大道不但环境优美,交通方便,商城内更是奢侈品大牌云集。
秦复与苏晓在商城外的花园上走着,谈起了和义大道的前世今生。
“和义大道过去可没有这么风光。”他说。“1995年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夜市。一千多个摊位摆满了马路的两侧。”
“那可真是够热闹的。”苏晓啧舌。“都卖些什么呢?”
“衣服,鞋子,一切生活用品。摊主以年轻人为主。”
“摆摊辛苦,不知道利润如何?”
“这个还真不能小瞧他们。”秦复的态度是肯定的。“当时的摊位费只有几十块钱一个月,但是摊主们一个晚上就能赚上一百元。”
苏晓愣住,“这么多?”
“是的,”他拉着她的小手。“因此,和义路夜市孕育了不少服装和百货业的大老板,我就认识几个。”
“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没错。”
他们进了商场内部,徐斌和邓奇跟在后头。
只逛了一家奢侈品牌,秦复就找到了一款一字领的黑色连衣裙,与苏晓在周成岳生日宴上穿的那件黑色礼服十分相似。
“我不要买它。”苏晓一看到这裙子就头大。“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秦复拉住她说:“有我在,你只管漂亮,不用想别的。”
“这件裙子很适合太太呢!”女店员很有眼色。“一字领显肩宽,还真得她这样的小骨架穿才好看。而且她特别白皙,完全压得住这黑色。”
苏晓不语。其实这裙子她是喜欢的,可是一想到上回的风波,她就是下不了决心买它。
“晓晓,试一下,好吗?”
秦复的语气十分温柔,这种将太太捧在手心的态度,令服务他们的女店员们羡慕不已。
到这个份上,苏晓也不好拒绝了,她穿上了那件裙子。还真别说,这裙子到了她身上就像是有了生命似的,非常漂亮。
“您比女明星还美!”店员们这还真不是客套话。“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您而生的!”
秦复打量着说:“如果头发再微微卷些,再加上首饰,应该更好看。”
“先生,您的眼光太好了!”店员哪可能放过这种机会。“我们家有一套白金钻饰,和这件裙子十分搭配。”
“给我看看。”
苏晓由得他们折腾。
那套首饰很快被取来,有耳饰,项链和手链。
“就您这件裙子来说,项链没必要,只用耳饰和手链足矣。”女店员颇具职业道德。“请您试戴一下。”
苏晓戴上它们。
不必说,效果很好。
“就它们了,”秦复很是满意。
女店员光速办理结帐,上百万的营业额就这样完成了。
出得店门,秦复又带苏晓买了一堆“他喜欢”和“她喜欢”的衣服。当然,他们没有忘记宝贝女儿,两个人为秦天爱买了一堆东西。
到得酒店,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他们在酒店用完午餐,接着午睡,直到下午三点才起来。秦复去做运动的时候,苏晓做spa。之后秦复需要处理一些事务,苏晓便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下午六点,化妆师和造型师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苏晓一头雾水。
秦复拉着她坐下,“你换上新买的那件裙子和珠宝,他们来帮你化妆做头发。弄好了,我们去吃晚餐。”
苏晓见外人在此,也就不多说。
她乖乖配合,让那群人打扮好了自己。专业人士的效率就是高,他们很快完任务。果然,发型和妆容都与那晚十分相似。当然整体没有那晚隆重,毕竟她和秦复只是去吃晚饭。
待化妆师和造型师都走了以后,苏晓这才和秦复抱怨起来。
“你这个家伙,把我当成洋娃娃吗?”
秦复赶忙哄她:“实在是你那晚的打扮太好看,我又只见过一次。”
“那你怎么事先不和我说?”
其实苏晓一点也不生气。在她看来,打扮成对方喜欢的模样,只是爱人间的一种情趣,犯不着上纲上线地批判。
“我怕你拒绝,而且也想给你一个惊喜。”他说得头头是道。“反正你也要化妆,我这也是给你省功夫了。”
苏晓推他一下,“名堂真多。”
“都是我的错,请你以后再和我算帐。”他扶她起来,“现在,我们先去吃晚饭。”
他大大方方地揽着她出了门。
讲究的晚餐到八点才结束。之后,秦复带苏晓到江厦公园散步。
“江厦公园可是赏樱的好地方呢,只可惜现在不是花季。”秦复又给苏晓当起了导游。“这里的樱花树是日本长冈京市送给明湖市的礼物,应该是1983年的事情了。”
“樱花品种繁多,这里的是什么品种呢?”
“好像叫‘染井吉野’,”他说。“我在明湖的时候陪晚云看过几回,后来离开明湖后,好像还真没有看过了。”
苏晓搂着他的胳膊说:“待到明年花开,秦君可愿与我同来?”
“没问题。”他拍拍她的小脸。“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说来听听。”
“你一定不知道,这江厦公园还是明湖著名的相亲角呢。”
苏晓笑了出来,“是因为在美丽的樱花树下,相亲更容易成功吗?”
“哈哈,也许。”他也乐了。“每逢周末,婚介所的人就来到这里,他们在几棵树间拉上绳子,在上面挂满择偶信息,好不热闹。”
苏晓佯怒,“你怎么搞的,怎么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
“别冤枉我,我可是没来过。”他很是一本正经。“我甚至不知道相亲角是每周末下午一点开始的。”
“……去你的!”
“哈哈。”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临奉化江的栏杆前。
夜深了,江风伴着江水的湿气吹来,打在苏晓因着一字领而裸露着的肩部,颇有些凉意。秦复想把西装外套给她,可是她摇摇头。秦复会意,他牢牢地环抱着她,为她提供热量。
徐斌和邓奇分别在两个方位上远远地望着主人们。
两岸高楼耸立,灯火绚烂。壮阔的三江却是水流无声。天幕上,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这画面既美好,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禅机。
秦复望着滔滔江水,忽然说:“晓晓,我们对一首《浪淘沙》吧?”
“好啊。”苏晓也有兴致。
“我只知道格式,却不懂平仄,你不要笑话我。”
苏晓不由苦笑,“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恐怕到时候是你笑话我。”
“我们说真心话,谁也不笑话谁。”
“好。”
他顿了一下,悠悠念出:“苍海白云间,山岛相连,北仑港迎万国船。三江流水道不尽,甬城千年。”
“时代风云变,气象万千,二十四桥换新颜。一片乌云遮不住,明湖新天。”苏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看,远不如你。”
“你谦虚了,我觉得很好。”他低下头去吻她的面颊,“我最喜欢那句‘一片乌云遮不住,明湖新天’。那乌云即是指天上这片云,更是指我们暂时遇到的困难。”
“好吧,听你的。”苏晓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
秦复以下巴摩挲着她的秀发。突然,他指向某处说:“晓晓,你看那是什么?”
苏晓望去,看到了一丛扶桑花。大红色的花儿被露水打湿了,在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微微闪着泪光。
“我想起一句诗,”他说。“‘晓’看红湿处。”
出自杜甫的《春夜喜雨》,“晓”字一字双关。
“……真有你的。”苏晓服了他了。
“实在是这场景太现成了。”他不无得意。“晓晓,到你了。”
苏晓望向对岸说:“秦复,你看那些灯火辉煌的高楼。”
“看到了,怎么了?”
苏晓轻轻念出:“‘复’见窗户明。出自白居易的《夜雪》。”
“晓看红湿处,复见窗户明。还挺对仗的呢!”他开怀地笑了,“好丫头,还是你厉害!”
苏晓环抱着他的腰,小脸贴在他胸膛上,温柔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女人,一点也不厉害。”
秦复搂着她,“小女人就小女人,有何不可?”
“现在流行女强人啦。”苏晓的声音轻轻的。“我虽然也在工作,但骨子里仍以老公孩子为天,这样的价值观已经被新时代抛弃啦!”
“每个人的活法不同。”他抚着她的长发。“有的人追求功成名就,有的人追求一往情深。有的人希冀平平淡淡的漫长一生,有的人期待轰轰烈烈的短暂一世。在我看来,这些想法和追求都是平等的,并无高下之分。但是我佩服他们敢于坚持自我,敢于追求的勇气。”
“秦复,我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苏晓轻轻说。“你会觉得我不求进取吗?”
“你也在做事业,好不好?”
“我只是想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并没有很大的野心。”
秦复笑了,“如果人人野心勃勃,这个社会就得乱了。”
“怎么说?”
“就以经营公司打个比方吧!”他望向江对岸。“如果所有员工都野心勃勃,这个公司反而变得浮躁。太平日子还好,一旦公司遇到困难,这个队伍说散就散了。所以,有野心的员工是必须的,他们能乘风破浪,开疆拓土。但是也得有一部份‘老实本分’的员工。他们并非不积极,而是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有这些成员在,集体就会稳定得多。”
苏晓笑了,“这么看,我这种人也是必不可少的呢。”
“那当然,至少我没你不行。”秦复拥着她。“……晓晓,我真想天天与你这样看风景。”
“我也是。”
“很遗憾,我大你太多了……”
“不用遗憾,”苏晓的声音比江水还温柔。“秦复,我会永远陪着你。”
秦复拥紧了她。
夜里十点,他们才回到酒店。
进得卧房,苏晓欲将那昂贵的珠宝取下。
秦复走过来说:“我来帮你。”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珠宝,却随意地丢在梳妆台上。
“怎么跟扔大白菜似的?”苏晓皱眉。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跟你比,它们可不就是大白菜?”
“你就贫吧。”苏晓推他。“放手嘛,我想去卸妆。”
“不用卸。”
“为什么?”
秦复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勺,俯下身去吻住她。苏晓先是一愣,接着从他结实的怀抱中艰难地抽出双臂,踮起双脚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了他。
两人的身高差不小,这样的拥抱不免吃力,于是秦复干脆把苏晓压倒在大床上……
夜深了,巨窗外,明月高悬。
皎洁的月亮好似神明的眼睛,看不出慈悲还是冷漠,它只是无言地注视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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