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冯开维捡起那个盒子疑惑地翻看了一下, 发现盒子的盖子是可以扭开的,一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盒平滑细腻的粉末。
这是胭脂水粉中的水粉。
刚刚从他门外经过的人只有倪惊澜一人,那么这盒水粉应该是倪惊澜落下的?
在本朝, 胭脂水粉等物并不是女子的专属, 许多士人男子也会用这些来修饰面庞,还有用口蜡染唇来提气色的,因此冯开维在判断出这盒水粉是倪惊澜落下的时候只是以为, 倪惊澜也是在意外表的人中的一员, 心中还嗤笑了一声, 合上水粉打算把这盒水粉放在倪惊澜住的客房门口。
他可不想把倪惊澜的东西带在身上等会儿亲手交给他。
但是在冯开维拿着水粉走到倪惊澜门外的时候, 却恰好发现了倪惊澜出去的时候似乎是忘了落锁, 这客房的门都没有关牢,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冯开维弯腰把水粉放在门槛上的时候稍微抬头一看,从门缝看进去正好可以看到倪惊澜换下的一套外衣挂在椅子上,乍一看仿佛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样, 险些吓了冯开维一跳。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桌上是放着一个枕头, 又把衣服的袖子搭在枕头上,这才显得像是有个人趴在那里浅眠一样的景象。
这种情况绝不会是无意间造成的,那么就是——倪惊澜刻意把衣服和枕头摆放成这样子, 就是为了让人以为有人在房中?
这是为什么?
他是不想让人进去吗?防的是客栈小二还是别的什么人?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水粉就离开的冯开维,被这一幕给引出了许多好奇心, 进而心中闪过许多猜测, 猜测倪惊澜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会整这么一出。这些猜测促使他改变主意, 轻轻推开了倪惊澜的客房房门, 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房门打开又闭合。
冯开维绕到桌子的正面, 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宋大人,倪某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仅仅只写了开头的这几个字,后面的都还没写,却给冯开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朝中姓宋的人官员不少,冯开维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这个‘宋大人’对应的是那个官员,但是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让他心中有了不少想法。
难道是倪惊澜跟朝中官员有什么来往,得到了会试题目的泄题?如果是正常的回信为什么要把衣服和枕头摆成这样子?就算不是泄题,可能也有别的什么苟且。
想到这点之后,冯开维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倪惊澜房间里翻找,意图找出倪惊澜与朝廷官员勾结的证据,但是找着找着,他没有找到倪惊澜与朝廷官员来往的信件吧,却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的表情逐渐从兴奋期待,转变到了愕然不可置信。
在床铺内侧的被子下面,居然有一条红色的肚兜?!
还有倪惊澜换下来的衣物中,除了士人衣袍之外,里面还混杂着一条长长的棉麻布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既然在衣物里面,这布条必然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最重要的是,冯开维找到了倪惊澜的母亲给她寄来的一封信,他把信看了一遍,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险些被遗漏的称呼。
倪惊澜的母亲写给他的信里面,有一句话里把对倪惊澜的称呼写成了‘静兰’。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东西铺垫,一般人看到这两个字,大概都会以为是笔误写错了,但是冯开维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静兰’二字和红肚兜在盘旋,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中的漏洞和怪异之处,目光逐渐呆滞,看着自己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心中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难道,倪惊澜是女扮男装?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疑点单拎出来,都能解释过去,比如说红肚兜可以说倪惊澜把女子带回来厮混过或是有什么怪癖,比如说‘静兰’可以用笔误解释过去,比如说布条可以说是备用腰带,但是当所有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是想含混过去都难。
冯开维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眼中渐渐涌上一股喜意,他对倪惊澜的所有嫉妒和不甘,在他发现真相的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对方想隐藏的大秘密的自得。
冯开维保持住镇定,把倪惊澜房中的一切都恢复原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门。
接着,他离开客栈,往郭来所说的董明请客的那家秀玉楼走去。
等他到秀玉楼的时候,倪惊澜作为董明主要想请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冯开维听到郭来说是在半路碰到倪惊澜把人拉来的,冯开维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倪惊澜转身面向这边,看到他之后端着酒杯含笑对他抬了抬手,“开维这次名次也不错,来这边一起喝一杯?”
举手投足之间,写意而大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自信肆意,都要像一个天之骄子。
冯开维没有拒绝,走过去从近处观察倪惊澜的一举一动。
然后不得不承认,如果只看倪惊澜这个人,没有看到房中的那一切,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倪惊澜女扮男装’的怀疑。
“你掉的东西。”冯开维故意在席间把倪惊澜掉的那盒水粉拿出来还给她,原本正常的东西,放在冯开维怀疑倪惊澜身份的这一刻却满是试探,倪惊澜瞥了一眼,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现,只是很随意地接过来,“谢了,我正愁找不到了。”
倪惊澜的人缘向来很好,席间不时有其他人来敬酒,郭来喝不了多少酒,喝了两三杯就有点晕乎乎起来,挤过来挤开其他奉承倪惊澜的人,把手搭在倪惊澜肩上一排肩,“惊澜……嗝,我打小见你就觉得你是个状元之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眼力?你……嗝!你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啊!你说我和你妹妹……”
倪惊澜面带微笑拂开郭来的手,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说,“还不是状元呢,这话说得早了。”
嘴上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谦逊,而是一派从容,与势在必得。
这态度刺痛了冯开维的眼睛,让他隐没下去的嫉妒与不甘重新翻涌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他逐渐捏紧酒杯,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却错过了倪惊澜轻瞥向他的视线。
倪惊澜勾唇一笑。
筹码,上钩了。
冯开维是她选择的最适合的一个工具,其他人嫉妒她的没有那胆子,有那胆子的没有那脑子,发现她想给人看到的东西后恐怕还没能到殿试就要嚷嚷出来了,只有冯开维,嫉妒,不甘,也能忍。
冯开维平日确实没有把他的敌意透露出来分毫,还表现出友好的样子,书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但是这点掩饰在善于把握人心的倪惊澜面前就有点不大够看了,她只是配合着冯开维表演那友好的戏码。
至于现在,倪惊澜也同样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刺激冯开维,能让他按照自己想要方式做出行动。
倪惊澜固然可以自己主动揭穿自己的身份,但是那样的话多少就有些刻意了,也有点逼迫上位者决断的嫌疑,倪惊澜既然追求完美,就必然不会选择自己主动揭穿身份这个法子。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冯开维。
倪惊澜嘴唇微动,唇角含笑,洒脱地饮下一杯酒,假意喝醉,仿若不经意地暴露出一些细节,让冯开维确认他的猜测,为自己的计划添加筹码,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的皇宫中虚空凝视着这里,略带疑惑地嘀咕,“倪爱卿这是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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