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平道。
有一个人沿着黄土大路慢慢走着, 身上的衣服包得严实得很,连头和脸都包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他手中牵着一条驴,那条驴嘴巴还一嚼一嚼的,不知道在哪儿路边薅了野草在反复咀嚼。
周围往来的人不多, 大多是在两地之间来往贩卖货物的行商商队, 在走过两国之间相连接的漫长的雎平道之后, 这个人看到了前面隐隐出现的城镇形状和绿意。
这个人——刘不识把手挡在眼前, 遮挡着阳光偏着头去打量这座城镇。
这就是石门城了。
至于刘不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说来话就长了,要说的话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他自从接了父母一起到沽县之后, 因为陛下没有召他, 他就在沽县待了不短的时间, 直到今年五月初, 他突然收到陛下的传令,刘不识便告别了父母去陛下要他去的地方。
是沽县和琼安中转的一个驿站,刘不识到驿站之后, 几个自称红谛听的人就跟他搭上了头, 之后那几个红谛听就带上刘不识一起出发了,一路上教他怎么伪装自己,怎么用话术诱导别人,红谛听暗号之类的,然后在走上雎平道之前和他分散,那几个红谛听转变路途从其他方向去目的地, 只剩下刘不识单身上路。
刘不识得到的诏令是, 前去奉国当间谍。
现在宣国正在遭受旱灾, 南北纷乱必有一战,陛下派出他就是为了让他去奉国想办法得到奉国国君的器重和信任,稳住奉国不要让奉国在此次宣国的南北纷乱中插一脚。
宣国南北相争,奉国但凡有点野心都不会在这个时机上毫无作为,所以这个任务可以说极具难度。
看着就在眼前的石门城城门,刘不识深吸了一口气,牵着驴走过去。
在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他就被城门处的奉国士兵给拦下了,那几个奉国士兵操着一口有点宣国西北口音的奉国话说:
“摘下你头上的布。”
奉国语言是刘不识在路上被红谛听带着赶路的这段时间抓紧补的,加上他自己自学的一部分,跟奉国人交谈时没什么问题了,因此刘不识听到石门城守城士兵的话后犹豫了一下,摘下包在头上的脸。
“宣国人?”那守城士兵看了他一眼,把他带到另一个坐在桌子边的守城士兵那里,“来奉国做什么的?记一下就可以了。”
“逃难。”刘不识说。
“具体从哪里来的?”
“云州府。”
“……”
“好了。”
守城士兵记完之后放刘不识进城,刘不识心中有些忐忑,牵过毛驴一步步往城里走,走出十步之后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等等,我听说宣国的灾不是发生在这个地方啊?你从云州府来怎么说逃难?”
刘不识动作一顿,加快了脚步。
“等等,站住!”他这一跑,后面的守城士兵自然就追起来了。
在来奉国之前,红谛听们教了他很多东西,各种混入潜入的方法也教了不少,但是关于怎么混到奉国国君身边去当间谍,红谛听们却并没有帮他决定,而是让刘不识自己决定,他可以先在奉国安定下来立住脚跟,然后慢慢想办法接触奉国皇室的人或是重臣,但是刘不识思考了一路,最后却决定用一个十分惊险,但是也十分快速的方法。
这时候刘不识反而感觉那个占据自己的身体的孤魂给给自己搞出来的名声,也不是完全没有用了。
他去过宣国国都琼安,考过科举,也见过陛下,还拥有这一个在宣国无法待下去的臭名,刘不识赌他被抓后奉国皇帝若是听闻他的事,会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兴趣。
带着书信的白鸽在王修文肩上停落,王修文拿到传书后呈来给安临亲自看,安临看了看之后没什么吩咐,笑道,“这些消息就不用特意用只御鸽带来了,挽霜那边都可以直接处理,朕很放心。”
王修文从善如流收起传书,跟在安临身后,“陛下,我们已经在山中走了五日,还有三日就能到达鹤县。”
安临点了点头。
“陛下。”
倪惊澜停好马之后走过来,在几步距离外停住,“鹤县、邑台郡以及岚台三地周围遍布崇山峻岭,这些崇山中多豺狼虎豹……也不止豺狼虎豹,若是要顺利去邑台郡,可能还是要绕一绕为好。”
“豺狼虎豹?”安临重复了一遍,看看倪惊澜的神色,又看看自己这一队看起来还挺明显的人马,了然了些许,“亭瞳是说我们这一行太明显了?”
倪惊澜笑了笑,“亭瞳正是此意,有赈灾的军队先行,豺狼虎豹恐怕正紧张着,关注着这块地方的一切消息。”
“那就换换道。”安临想了想,点头允了。
她确实也是不想让北方士族发现自己来了,虽说打的理由是御驾亲征,但是实际上安临根本没有打算正面出面,前面也说过她是要把这次战事全权交给信竹的,她的目的则是找出重生者把人给控制住,以免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
“亭瞳对北方如此了解,原是北方人吗?”安临奇道。
“是。”倪惊澜也并未有隐瞒,“臣与母亲妹妹原是从北方躲避仇家而来,在良乡定居,在丹林郡还有些恩怨未了解。”
“说说看说说看?”安临眼睛一亮,拉着爱卿坐下做好了开唠的准备。
倪惊澜无奈,“陛下……”
她虽是无奈,但是心中奇异地也并没有对如此态度的君王有什么不满的心情……这话说出来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在开考科举准备入朝为官的时候就做好了作为顶头上司的皇帝可能会是个比较让人讨厌的人的心理准备,因为一般的皇帝多少会有一些共同的缺点,比如封建独断,自大,不容他人反对或者提意见,甚至有可能会轻视于她。
但是如今这位陛下是个意外之喜。
倪惊澜在面对陛下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些会让她不喜的、那些掌握着权利地位高权重男性都会有的特质。
当今陛下给她的,是尊重、重视、信任,以及不为她的特殊而特殊对待的随性亲近。
原本倪惊澜一直无法共情古之名将贤臣遇到圣明君主时,那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情,但是现在,她似乎体会到了一点。
安临哪里知道倪爱卿心里的各种念头,只是纳闷地看到自家爱卿头顶上的忠诚值突然往上跳了一大截。
安临:这是怎么了?朕就吃个瓜而已?
不过安临听了一会儿倒是也听明白倪惊澜一家在丹林郡的过往了。原来倪惊澜的母亲是被丹林郡一个豪强家主强取豪夺的外室,原本是有在论亲的人家了,结果因为被豪族家主看上之后不仅未婚夫反悔,她父母——也就是倪惊澜的外公外婆也因为倪惊澜母亲不愿从了豪族家主而被害死。父母死后她母亲心灰意冷,被豪族家主半囚半养放在一个庄子上,生下了倪惊澜和她妹妹倪静臻。
后来那个豪族家主的嫡妻嫡子发现被养在庄子上的倪母,找上门来欺辱她,没想到被彼时方才十四岁的倪惊澜抓住机会,趁着嫡妻嫡子来庄子上的时候趁乱骗走了那家主嫡子把人弄晕藏在树上,引得嫡妻惊慌大乱,差仆从到处找儿子,而倪惊澜也借着混乱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出了这个庄子,还弄了辆马车连夜离开丹林郡,一头扎进了丹林郡外的崇山峻岭中。
“那个豪族姓什么?”安临听完之后发现倪惊澜从头到尾都没有称呼过那个豪族家主的名字姓氏。
“丹林,胡家。”
安临哎了一声,笑了,“爱卿啊,你说这不就巧了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