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瞳孔骤然放大,恐惧如同虫子一般,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脊背。

    他浑身发冷,想也不想跳入湖里,救人。

    冰凉一点一点侵袭着身子。

    沈以乔想要挣扎,但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手臂和双腿却像雕塑一样凝固下来,只能任由身子缓缓往下沉。

    水从鼻腔、喉咙里钻进去,呛得生疼,吐出去,然后又是更多的水进去身体。

    下沉时呼吸加快,肺里开始进水,吸进的水像熔岩一样在肺和胃里灼烧,并持续燃烧了很长时间。

    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沉,水在身上越来越重,手指开始发凉,沈以乔身体开始瘫软无力,头脑一片空白。

    慢慢地,她放弃了所有挣扎。

    任由身体往下沉。

    恍惚间,无数个零散的画面清晰地从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

    那些丢失的记忆,此时此刻疯狂地涌入脑海里。

    眼皮越来越沉,她想好好睡上觉。

    就在失去意识之际,沈以乔看见男人奋力挥动双臂向她游来。

    再后来——

    肺部及胃部的积水被挤压后,身体突然涌入大量新鲜的空气,沈以乔的意识逐渐清醒,只觉喉咙如同火烧一般,紧接着一阵猛烈咳嗽。

    此时,意识也清明了不少。

    沈以乔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温珩焦急惨青的脸。

    见她醒来,温珩紧拢的眉头舒缓开来。

    可沉着脸,一言不发。

    沈以乔怔怔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容浸染了湖水的冷意。

    “十年前,你只身一人从宜北来到乌寒镇。那天早晨,你上山写生,因为前一天晚上下过大雨,山路湿滑,你不小心踩空摔了,从山腰滚落到山脚,昏迷了过去。是我妈妈路过,把你送去了医院。”

    “你摔断了腿,医生说需要卧床休息几个月。”刚才咳嗽太厉害,此时此刻沈以乔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是从两千公里外的大城市来的,在这里无亲无故,出院后,你还是没能落地走路,所以我妈妈就把你带回了我家。”

    “你……”温珩颤着声音,“你都想起来了”

    “是,我都想起来了。”泪水控制不住从眼角溢出,沈以乔哭道:“温珩,这一场戏,你演了十年,不累吗”

    返程回宜北,沈以乔拒绝与温珩、沈一彦同行,而是乘坐大巴。

    温珩开车一直紧跟在旅游大巴后面。

    沈一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我姐是真的生气了。”

    “而且不轻易能哄好的那种。”沈一彦补充了一句。

    温珩沉着脸不接话,专心致志开车。

    “你倒是说句话呀。”沈一彦眉头紧蹙,“我姐那个人性子随我姑姑,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得赶紧想个办法哄她。”

    温珩不说话,沈一彦冥思苦想,眉头都快要挤成一团了。

    突然福灵心至,声音陡然提高,“负荆请罪怎么样?”

    “只要我姐能消消气,让她抽几鞭也无所谓了。”

    温珩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就攥紧了几分,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青白,“她不会原谅我的。”

    耳边响起沈以乔今天在月牙湖边跟他说过的话——

    “我知道生活充满了欺骗,可我希望欺骗我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你。”

    “谁骗我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温珩,因为在意,所以介意。”

    沈一彦拍了两下温珩的肩膀,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也不会舍得骗她的。要不是当初……”

    温珩打断他的话,“骗了就是骗了,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件事,你给我把它烂在心里,不准在她面前提半个字。”

    “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要重提旧事,但今天你也看见了,有些事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沈一彦再次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毕竟过去那些事,就算我们有意想要隐瞒,也是没有办法完全抹去痕迹的。”

    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凡是寻找的必能找到。

    只要沈以乔深扒过往,那些被掩埋在时光里的旧事,都终将一一揭开真相。

    “温珩,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你要不要听?”

    “既然不成熟,你就别说了。”

    想必也不是什么靠谱的招。

    “……”沈一彦不再装腔作势,清咳了两声嗓子,直言道:“既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我觉得吧,与其时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尽早主动坦白,争取组织宽大处理。”

    ——

    沈以乔直接回宜北歌舞团。

    车子刚驶入宜北,沈一彦被一个紧急的电话叫走了。

    温珩拒绝送沈一彦回公司的请求,而是在路口将人放下,让他等司机过来接,继续紧跟着去宜北歌舞团。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温珩静静地看着楼上的灯火渐次熄灭。

    远远看见苏月栖从里面走出,温珩推门下车,拦住她的去路。

    “温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苏月栖有些惊讶,“你是来接以乔下班吗”

    温珩看她身后空荡荡的,想见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语气有几分失落,“嗯,她人呢?”

    “以乔她早就走了啊。”苏月栖疑惑地看着温珩,“温老师,你来接以乔下班,应该提前跟她说呀!”

    “早就走了?”温珩表示不相信。

    他一直守在门外,可并没有见沈以乔出来。

    “是啊,她七点多就走了。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进去找找看。”苏月栖疑惑地看着温珩,“温老师,你是不是跟以乔吵架了”

    温珩点头,“算是吧。”

    苏月栖大概猜到了其中缘由,“以乔她,应该是从后门走的。”

    温珩心情顿沉。

    为了躲避他,走后门离开,这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别等了,她真的走了。”苏月栖道。

    “好的,谢谢。”

    说完,温珩转身上车。

    一路直奔望南公馆。

    吵架了,沈以乔是不会回江畔名苑的。

    苏月栖没有骗他,沈以乔确实是为了躲他,走后门离开了。

    因为她家的灯正亮着。

    温珩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抬手敲门。

    沈以乔躲在门后,并没有开门。

    想了想,然后给温珩发。

    沈以乔:[我要睡了,晚安!]

    温珩:[我想见你,就五分钟,不会打扰你很久。]

    沈以乔:[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以乔:[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活在你们精心编织的谎言里,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

    沈以乔:[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非常抱歉,我并不想接受你们赠予的好意。她为了救我,把性命都搭上了,而我为了自己好过一些,竟然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抛弃了。活了一辈子,变成了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沈以乔:[温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想冷静冷静。]

    温珩站在门外,把她的信息逐句逐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压下心头如刀剜般的痛,回复了一个好字。

    在猫眼里看见温珩徐徐远去的背影,沈以乔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温珩回到车上坐了许久,直至看见楼上的灯熄灭了才开车离开。

    第二日醒来,沈以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浮白,精神不振,临出门的时候,她花了二十分钟给自己化了个妆。

    正要出门,见沈一彦站在门口,背着个圆形的藤蒌,里边插着几根藤条。

    此时此刻,正抬手想要往眼里滴眼药水。

    听见开门声,见了沈以乔,手忙脚乱把眼药水揣兜里。

    “姐~~”声音拖得长长的,可怜巴巴地望着沈以乔。

    沈以乔一声不哼,拧身往回走。

    “姐姐姐姐姐……”沈一彦一个箭步上前拦住沈以乔的去路,“不是,我这么大个人,你不能视而不见啊!”

    沈以乔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不是要上演痛哭流涕负荆请罪的戏码吗?我见你前戏没准备好,打算给你五分钟好好准备准备。”

    沈一彦:“……”

    今日出门,没选好吉时。

    “哪有什么前戏?我就是昨晚一晚没睡好,眼睛疼得厉害。弄点滴眼水缓解缓解。”沈一彦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以乔的面色,赶紧从藤蒌里抽出一根藤条恭恭敬敬地递给沈以乔,“姐,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抽我吧!”

    沈以乔双手抱胸,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沈一彦又把藤蒌里的另外两根藤条拿出来,强行塞到沈以乔的手里,“爸爸和妈妈的,我做儿子替他们受了。”

    提起沈开政夫妇,沈以乔面色微变。

    除了擅自篡改她的身份这件事,平心而论,这么多年来,他们对自己视为己出,捧在手心上百般呵护。

    沈一彦有的,她一样不落;沈一彦没有的,他们也毫不吝啬往她手上送。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一彦才是那个被捡回来养的。

    “姐,你抽我吧!狠狠抽,不需要给我面子。”

    “不不不,身上打哪儿都行,只求您高抬贵手别往脸上打,我下午还要去见户呢。”

    沈以乔都快要被他气笑了,“沈一彦,你知道诚恳两个字怎么写吗?你是来请罪的,哪来这么多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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