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暖阁房门毛毡帘被人从里面揭开,高峻挺拔的身影拢着外衣慢走了出来。
冯保早就跪在地上请罪。
朱靖没看他,只淡声道:“把人提过来。”
不多时,被塞了嘴的宫女被人拖了上来。
这宫女哪里还有来的时候得意嚣张,此刻的她浑身觳觫,泪涕横流,要不是有宫人在两侧提拉着她胳膊,怕她早就吓得瘫软在地。
“岚昭仪病了?”
深沉有力的声音自上而下响起,那宫女闻声,忙不迭的直点头,狼狈不堪的脸上泛起一丝希望。
朱靖道:“让她说。”
押着她的宫人立刻就将她嘴里的布团拿开。
“圣……圣上!岚昭仪娘娘病得不省人事,在病榻上还反复念着圣上,奴婢实在是见娘娘悲苦,这才冒然来长信宫打搅……奴婢,奴婢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可是娘娘她实在是病得可怜啊!”
为了减轻自己惊扰圣驾的罪过,那宫女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个劲的将岚昭仪的‘病’往夸大其词里说。
朱靖没说信没信,问了她句不相干的话:“你在宫里多少年了?”
正有些心慌的等着圣上回应的她,冷不丁听得圣上竟纡尊降贵的问她的事,一时没料到愣住了。随即,她面色变幻,当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此刻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慌乱低了头,心里懊恼极了。
“奴婢……奴婢入宫一年有余,是元平十四年五月,通过采选入的宫。”她颤着音说着。见圣上并未打断,似是饶有耐心的在听,她眼里泛起丝无法抑制的激动,嗓音也柔媚了许多:“奴婢最先是永和宫的洒扫宫女,后来岚主子进宫了,奴婢就被安排到岚主子身边伺候。因为奴婢忠心耿耿,所以很快就被提拔为大宫女。”
与她的激动不同的是,旁边一直跪着的冯保,却早已屏气敛息,连喘气的丁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朱靖没有打断她,一直等她说完。
“进宫一年有余,那有些规矩应是懂的。”他颔首,“想来,应也知欺君是何罪了。”
大概是仆随主,那岚昭仪的大宫女也不是个精明多智的。
这话里的凛凛杀机都要扑面而来,可她却张着嘴,仍是副一头雾水的模样。
更可笑的是,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在圣前卖弄,柔媚了声还想继续回答圣上的问话。
“奴婢听十二监的公公们提过……”
朱靖挥手:“拖出去罢,直接杖……”
“嬷嬷,打些水进来。”
清婉的声音不期这时候从暖阁里传来。
朱靖后面的话稍顿了下,他微侧眸朝暖阁方向看了眼,片刻后平淡的吩咐:“杖二十。”
两侧宫人重新给那宫女塞了嘴,将惊恐万状的她给拖了出去。
“传旨。”朱靖拢了拢领口,声音不见温度:“岚昭仪撒诈捣虚,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念其初犯,且从轻处罚,昭仪降为美人,禁足三月,闭宫自省。”
语罢,转身挑帘重新入了暖阁。
于嬷嬷端着水盆来,也想入内,却被那跪着的冯保给苦哈哈拦着。
“嬷嬷可就可怜咱家一回,莫为难咱家了。”
冯保苦笑着压低声儿求道,今个圣上的气可不顺啊。
于嬷嬷焦急:“可是娘娘刚吩咐老奴进去伺候。”
“嬷嬷啊。”冯保朝暖阁方向隐晦示意了下,“您这会进去,也是让贵妃娘娘为难啊。”
于嬷嬷抓紧了水盆边缘。却也没再坚持进去。
“圣上,外头是怎么了?”
文茵穿衣坐起了身,随手将乌发撩向背后,便要踩了睡鞋下地。
朱靖几步过来,稀疏平常道:“小事罢了,不值当你费心。”
文茵遂不再问。正待起身,两肩却陡然一沉,被人按着肩重新按坐回了榻上。
她吃惊抬眸,便见他居高临下的看她,不见底的深眸正沉暗的看着她。
“圣上……”
朱靖的目光自上而下,暗至发深的眸光自她红艳欲滴的唇下移,游移在她那白皙纤细颈侧上那几处暧昧红痕上。那是他榻间亲咬出来的痕迹。
“圣上,该洗漱安置了。”
文茵犹似未察觉他那意有所指的目光,随手自然的将襟口朝上拢过,依旧温温柔柔的笑说。
“时候还早,不急。”
他说话和缓,却低沉缠绵,说着便略施力道将她朝后压,手也抚着她的腿朝下,褪去了她的软缎睡鞋。
“圣上!”
文茵完全没料到,他竟然还要再来。
这些年来,他每回来皆是一次,这是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从未被打破过。可今日,他是怎么了?
饶是她理智,此刻也难免心里一突,忍不住挣扎起来。
“圣上不可如此!”
朱靖停了下来。他撑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她。
“贵妃,内帷之事,有何不可的?”
文茵强定心神,柔声相劝:“圣上,沉湎伤身,不可过多放纵。”
朱靖定定的看着她,唇角慢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若朕,一定要呢?”
室内烛火摇曳,微醺的光照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文茵颤了颤唇。这一刻她看不出他究竟是试探,还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打破他们间的微妙平衡。
“那臣妾只能请罪了。”缄默稍许,她手心推着他两肩向外。
力道不大,可他还是将身体朝后移开,解了刚对她的桎梏。
文茵披发跪在榻上,恭顺垂着脸:“恕臣妾万不能从。臣妾自小就受《女四书》教化,知女子要洁身自爱,不可烟视媚行,更不能耽于欢情。蒙圣上爱重,擢臣妾为贵妃,既为后宫高位妃嫔,那更要立身行己,整躬率物,岂能坐视圣上沉湎却任之由之?那是奸妃所为,臣妾万不敢如此。”
室内寂了下来,宫灯燃烧的噼啪声刹那清晰。
他看着那跪在榻间柔婉请罪的女子,眉目如画,美得摄人心魄。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总好似远在天边。
他静静的看着她,稍顷,突的喉间溢出轻笑。
“贵妃,你这是在逗朕笑啊。”他笑说着,又突然认真问了句:“对了,《女四书》都是哪四本?”
文茵眸色微滞,眼睫随之垂落下来。
朱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转淡。
他突然伸了两指钳住她下巴,抬起。
“你可知,前朝后宫没人再敢拿祖训压朕,除了你。贵妃,你是要继你父亲未竟之业?”
下巴上的力道很大,她吃了一痛,艰难的抬眸看他。
“圣上……”
“你还是莫再说了。”
他直截了当的打断她的辩解。
指腹忽轻忽重的摩挲着那柔嫩的肌肤,他看着她貌似柔顺的模样,眸底沉光晦暗难明。
她从来都是,当着别人是一副面孔,对着他又是一副面孔。
六年了,他百般容忍,万般迁就,但她好似从不领情。
“贵妃,你可当真将朕视作你的男人?”
文茵颤眸看他:“圣上这话,无异于诛心了。”
朱靖看着她哀婉的眸,笑叹:“这不像你能说出的话。”
此话必,他下榻离去,连鹤氅都未披。
文茵在身后唤他两声,他都犹似未闻。
冯保在外头惊呼了声圣上,然后就在外头隔着毡帘急急朝里面告罪一声,便揭帘躬低着背进来,取了鹤氅后急忙退出暖阁去追疾走的圣上。
等跪麻双腿的冯保一瘸一拐的总算追到了人,此刻朱靖停步在了殿门口的位置。
“传旨,岚昭仪言行无状,欺君罔上,降为选侍,禁足半年。”
冯保应下。
朱靖偏头看他,冯保噗通一声又跪下。
“奴才无能,这就下去领罚。”
“等回去再说。”
朱靖声音没半点温度,跨出了殿门,连夜出了长信宫。
冯保跟在后头暗暗叫苦。那位姑奶奶啊,究竟是怎么惹得圣上邪火更大了。
“娘娘,圣上他……这是怎么了?”
嬷嬷端着水盆进来,关了门后,就有些不安的压了声问。
她从未见圣上那个模样,其心情不善显而易见。更何况还是夜半离开,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文茵疲惫的撑了额头。怎么了,她也想知道他是怎么了。
今夜他的反常何止让嬷嬷不安,连她也是意乱心慌,忐忑不宁。
他好似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他,不想再忍了。
这个猜测让她的脸微微一白。这之前,她与他的较量中,之所以能稍稍站住上风,也不过是她能仗着从前的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稍稍拿捏住他。可要是有朝一日,他拿定主意不想再忍了,那其实她也无能为力。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较量,她没有胜算的。
他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决定权终归是在他的手里。
“娘娘……”
“我没事,嬷嬷莫担忧。”
她缓声安慰道,接过拧干的巾帕擦过之后,就缓缓平躺了下来。
“嬷嬷开始吧。”
文茵闭了眼,在腹部不间断传来的痛楚中,渐平了心绪。
今夜过后,他或许会逼她退些底线。
之前那微妙的平衡,她心底知道,应是守不住了。
此刻,踏进勤政殿的朱靖对冯保下令:“传旨敬事房,每月十六,添上贵妃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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