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将验好的糖果亲捧到长信宫贵妃娘娘面前。

    “劳大监辛苦跑这一趟。”

    “哎哟,娘娘这是折奴才的寿啊,这是奴才本分,万不敢当娘娘这句辛苦。”

    文茵抚着红木盒子上的精致锁扣,几分怀念的掀开盒盖,露出里面被五颜六色糖纸包裹的糖果。

    冯保见状,识趣的告退。

    “大监稍等。”

    冯保忙折身回来。

    文茵手伸进盒子里拿过一捧糖果,朝他递去。

    冯保惊睁了眼,手足无措,也不敢接:“这,这……”

    “拿着,是我赏的,圣上说不得什么。”

    文茵塞给他,冯保慌乱捧过,“这是小公子特意给您的,统共就那么些,您却赏了这些给奴才,这……奴才这贱命,怎配用这个啊?”

    “再勿说什么贱命,谁生来又是贱命?”文茵止住了他欲忙请罪的动作,“塞外那些天,劳你带人费心伺候,我皆看在眼里。小物不贵重但好歹是个体面,你拿下去分分手底下人尝尝甜,也好让大监好做人。”

    听着这般平易近人的体贴话,冯保是真有些感动了。

    “娘娘心慈,奴才感念娘娘体谅。”

    “嬷嬷,你另外去拿些赏来。”

    “真不用了娘娘……”

    “拿着吧。”

    走在回勤政殿的宫道上,冯保拢着袖中的那些糖果,心下有些感触。抛开旁的不提,那位长信宫的贵妃娘娘待他们奴才们是不差的。这会他多少有些体谅那吴江的感受了,像他们这些没根的奴才明着暗里少不得会受些轻贱鄙薄的滋味,但凡受人些真心实意的尊重时,难免就让他们记得很久。

    更何况还是如贵妃娘娘那般清贵无双的人呢。

    回了勤政殿,他自要请示下圣上关于这糖果的处置。即便是贵妃娘娘的赏的,可毕竟不是普通赏赐,他又哪里敢自作主张。

    朱靖往那一小捧糖果上扫了眼,虽觉得她待奴才们未免也太实心了些,却还是挥挥手:“既是她好意,你也莫拂了,依照她意思办罢。”

    十二监舍所,徐世衡拿过一颗包着橙黄色糖纸的果糖。

    “你再拿一颗罢。”

    闻言,徐世衡方再次拿过一颗一模一样糖纸的果糖。

    冯保欲要再分长信宫赏的金瓜子,徐世衡这次却婉拒:“得此殊赏已是天大恩赐,小的再拿怕折了福分。”

    冯保只当他会做人,遂也不强求。

    回到舍所,徐世衡关了门,默默来到矮榻前坐下。

    一灯如萤,跳动烛光中他慢慢松开了攥了许久的掌心。

    两颗糖静静卧在他的掌心里,在烛光中折射出淡淡的荧光。

    他拿过一颗拨开糖纸,里面包裹着的晶莹果糖就露了出来。凑近鼻端轻闻,能闻到清清甜甜的柑橘气息。

    糖纸又重新裹了果糖,两颗糖果被他妥善安放在柜子夹层中。

    这一夜他迟迟难眠,目光一直出神的看着置于逼仄墙角处的木柜。

    长信宫,朱靖踏足时,抬眸就见到她正坐在桌前拨弄着手里糖纸。走近细瞧,一张四方的黄橙色糖纸在她手上被叠成了仙鹤模样。

    “原来贵妃也有如此心灵手巧的一面。”

    调侃声落入耳畔时,文茵手上的纸鹤被人从旁侧拿走,没等她回过神,就又听旁侧人低了声笑问:“刚想什么呢,这般专注入神?”

    “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往事罢了。”文茵手撑着桌沿起身,柔声道:“圣上过来怎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用不着你接驾,省得扰你。”

    朱靖面带笑意,视线却落在掌心上的那纸鹤记上,漫不经心的翻来覆去看着。眼前浮现的,是她刚才那会指尖抚着鹤首怅然若失的散神模样。

    “小手艺而已,也值当圣上把玩?”

    文茵道了句,就顺势伸了手来要拿过。

    朱靖却闪过去,又故意抬高手臂,挑眉笑看她踮脚探手去勾。

    他身量高大手臂也长,她又如何能够得着。所以在抻着手指抓了两下后便不费那劲了,索性放下手来。

    “不要了?”朱靖瞧她暗气下不自觉鼓的两腮,眸光染了几分笑意,“那朕可就要收走了。”

    “难为圣上看得上这小玩意。”

    朱靖当着她的面将那纸鹤收在袖中,似真似假道:“贵妃亲手做的东西,再小朕也看得上。可叹这些年,贵妃连一针一线都不曾施与过朕。”说到这,他促然笑了下,“朕听闻,连你的奴婢们都能隔三差五的收到你绣的小物件。”

    文茵稍默瞬息,轻声道:“臣妾手艺粗劣,怎敢呈于御前。”

    言罢她背过身去招呼外间奴婢端水进来洗漱,躲避他投来的那如影随形的幽邃眸光。

    自从塞上回来后,他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对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能感觉得到,他正试探的朝她索取情感。

    过往他是索欲,可如今他好似欲壑难填,竟还想来索情。

    面对他不止一次的试探,文茵如今倒宁愿他能如从前一样。

    这种想法只维持到晚间上榻前。待到榻上真刀真枪的逼临时,她又觉得她连他单单的索欲这一项都难以承受。尤其是在他试探性的要求换姿势时,她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臂膀,摇头婉拒他的要求。

    容他忽轻忽重的抵弄挞伐,已经是她极限了,若要她匍匐他身下,那她断是万般不能忍受,只怕到时候受不了的她会做出什么反常的举止来。

    这方面,她不愿,他倒也不强求,行事时掩着眸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虽他惯于隐忍,善于压抑,可并不代表这股情绪不存在。

    他是帝王不假,可到底也是个男人。

    当一个男人欲与情同时得不到满足时,心底难以滋生些怨来。

    这股情绪他既然没在她这呈露,那必定在其他地方显现。

    就譬如今早金銮殿上,他将一份公折扔在了殿上,当场发作了公折上的联名之人。这是份为皇后请求的联名上奏,而排列前面的署名却赫然是那马贺。

    马贺首当其冲的受了重斥,御座之人当殿下令将他贬斥出京,贬谪为西北某小县县令,命其择日出京。

    马贺面色灰败。

    散朝后,马贺越想越不忿,明明联名上书的有那么多官员,怎就单单贬谪他一人?越想越觉得是帝王心量偏狭,概因塞上那会他多看了贵妃一眼,惹得其醋性大发,因而方借故发作于他。

    这般一想,他心里焉能服气?他好不容易熬上来了,就为区区小事又再次给贬谪出京,况且这会去的还是那战事刚平的西北,那望不到头的日子还不得磋磨死他?

    越想越憋屈,散朝后他连府上都不想回了,直接寻了友人喝酒解闷。

    然后当日,未及太阳落山,一份密报就由锦衣卫呈上了御案。

    密报上清楚列着马贺谤议君王的话。

    马贺为官多年,本也不是不谨慎的人,可大概此番委实过于不忿憋屈,所以借着酒劲就吐槽了句——

    “真是没道理,对我吃哪门子的醋!”

    这些年来,朝臣们在遇上政见不合时、或自觉受到不公待遇时,也不是没有在背地里抱怨两声的,不过对此圣上皆以宽容的态度待之,过眼过耳就罢并不予计较。毕竟他也不是动辄则咎的昏君暴君,不会对官员一二错处揪着不放。记

    可今个,御座那人却偏想发作一二了。

    他将手里的密条倒扣御案,面上不大好看。

    这个马贺很不识趣,屡次三番与他对着干,前有大梁门前他带头反对驳正旧案提议,后有他不知情不知趣的联名上书为皇后奏议,当真让他烦透顶。

    如今还敢大放厥词,谤议君王,简直不知所谓。

    身为帝王他自有体面,自不会承认真正烦透马贺的一点在哪。拢共上述两点,已经足够他对其发作。

    朱靖随手将那密条推了一旁,拿过案首奏折时,脸色不善的道了句按规矩去办。

    旁边锦衣卫遂问大办还是小办。

    “稍加问讯即可。”

    那锦衣卫闻言就明了,这是稍稍教训下,让人解解气便成。

    时间进入寒冬腊月,伴着凛冽寒风,乌沉沉的半空开始零散飘下雪来。

    长信宫里温暖如春,暖阁里更是热浪如潮。

    此时天已放亮,宫人们站在房门前端盆候着。

    大清早的时候听得里头有动静,他们本以为主子们起床了,没成想不多时就传来让人耳热的声音。

    小半个时辰后,里面动静止歇,传来圣上低哑的叫水声。

    宫人们进来时,就见榻里的圣上刚好从娘娘身上起来,精壮的脊背上还留了几道抓痕。

    “去伺候你们娘娘梳洗。”圣上哑声道。

    宫人们应声,脚步无声上前撩起床帐,扶起榻间那无力仰躺着,睁着乌蒙双眸张唇喘息,眼尾尚待胭脂红的娘娘。

    圣上收拾妥当离开前,坐在榻边又俯身含过那软糯唇瓣温存了会。离开时,还揣走了她一帕子。

    文茵有所察觉,不过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拿去了。

    昨夜趁她失神之际,说了他曾给了她一帕子,而她合该还她一条之类的话。她不应,他就骁悍迫她,最后她神志恍惚了,好似是含含糊糊的应下。

    拉了被子盖住身体,她疲惫的闭了眼。

    若他要索的是欲,那她尚能满足他一二,可若是旁的……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来日自觉付出诸多却得不到意想中回应的他,怕终是要恼羞成怒。

    但愿他只是一时兴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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