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似水,月色凉白清辉寂静铺洒在皇城宫道上。
尘封已久的宫门开启声,响起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宫门外提着羊角灯的宫人们趋步上前照路,橘红的宫灯下隐约浮动着自门缝里洒出的细微灰尘。
高大身影拢着披风跨步而入。
庭院寂静无人,初夏时节草树葱茏勃郁,随夜风簌簌而响。
黑色金绣披风拂过平整庭院的巨石蹲兽,双头舄踏上了幽长的宫廊。宫人们挑着羊角灯在前开路,殿与廊之间的格子窗上,影绰着男人沉暗高大的影子。
“嬷嬷!”
文茵夜半被窗外晃动的浮影惊醒,但隐约瞧着雕花窗外头远远的似有宫灯的光亮和晃动的影子,不由惊得从榻间惊坐起来。
“嬷嬷快起来!”她边拉开榻间帷幔踩着睡鞋下地,边朝耳房方向急促的唤着。
“娘娘!怎么了娘娘?”
于嬷嬷及念夏很快就从耳房方向过来,见娘娘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仅着玉色小衣披落着乌发惶急下地,一副受了惊的模样,不免大吃一惊。
可很快她们就知道娘娘是为何受惊了。
她们睁大眼盯着窗外影影绰绰的灯影,皆倒抽口凉气。
明明是初夏的夜,可寝殿里的所有人都后背泛了凉意。
外殿的门开启,宫人们无声而入,点了宫灯,照亮了殿内。
朱靖跨步而入,眸光漫不经心的一扫,落上了那红木桌案那尚未完成的花灯上。是刻有莲花座底的花灯,以竹圈扎的骨架,其外的红宣纸上花了些花鸟鱼虫,色彩斑斓,想来烛光从内透出镂空处映射出来时,定是美观非常。
花灯旁边还搁着细竹篾、花剪、笸箩、颜料、细笔等物,想来是制这花灯的人摆弄这些至很晚,这方没来得及收拾。
他移了目光看向遮了一道锦帘的内寝方向。倏而就扯了抹轻忽的笑,只是眸光却愈发深暗。
这些个时日,她的日子果然是清净自在的很。
是他之前想差了,竟如此便宜了她。
他手指解了披风,朝旁侧随手掷去后,就径直朝那内寝方向走去。
只听锦帘被揭开的唰的一声,外头光线就刹那涌入昏暗的室内。
文茵瞳孔急遽收缩,无意识的用力攥紧旁边嬷嬷的胳膊。她撑眸僵视着门边站立的那高大人影,整个人宛如凝固般木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再踏足长信宫。
毕竟依他那性情,在她这里受了如此大的挫败与自尊的践踏,还不得恨毒了她厌极了她,如何还会再见她找不痛快?
她咬牙死盯着他,本是试图从他神情上寻觅出他此行来意,看他是否打着取她阖宫性命的意图,却不曾想被他投来的肆意目光给惊颤了眸。
时隔半年再见,她恍然惊觉对面那人与从前的不同。
部分是因他大病初愈的缘故,他较之从前有些消瘦,如今就显得他棱角突出的脸庞更具侵略性。还有部分则因他此刻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种放恣的,肆意的,冶荡的,又任诞的。那种毫不掩饰的侵犯感,比男人精赤的身体更具压迫感,威胁感。
她不自主的后退,朱靖散淡的勾了下唇角。
他的视线从她莹洁如玉的细肩上移开,转向两侧虽哆嗦着身体却仍呈屏藩之势将她牢牢拱卫的嬷嬷与宫女。
他没多余话的直接招了手,外间几个宫人当即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将嬷嬷与宫女捂了嘴拖走。
“嬷嬷!”文茵白着脸就要冲上前,却被两步迎来的朱靖直接横臂拦住,压根不等人反应,就直接锁着她腰身钳制着带往榻间方向。
文茵只觉那腰间强悍力记道快要箍她喘不上起来,不由双手用力拍打,可那缩在她腰身的臂膀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她被她力道带的趔趄后退,直待猛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刹那被人提抱起来,下一刻她但觉昏天地暗,却是被他扔进了榻里。
半掩的帷幔都在晃动。
她刚缓过那股晕厥感,就惊见他屈膝上了床榻,高大的身影在榻间落下沉沉暗影。她眸光惊颤,在对方的逼近中仓皇撑缩着连连后退。
“你躲什么?”朱靖看着她乌发披落莹润细肩,突然探手抓过她细白脚踝,褪去她玉足上那穿了一半的软缎睡鞋,“怕朕?”
伴着他拖长的语音,他掌腹握了那小巧玲珑的玉足,狎戏般握在掌中抚摸揉搓。
掌腹的薄茧刮着她的足背,他那种亵玩的狎戏之感,当即让文茵只觉一股刺恶感直冲她每寸神经。
啪!“无耻!”
她颤手扇他,内心满是憎厌。
他的脸被打偏了过去,她的视线里能见到帐外光线打落他脸上的明灭阴影。几许阴沉,骇怖,可她却并不后悔,也并不惧。
她咬牙用力抽脚,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可不想他不仅不松力道,反倒抓过她脚踝用力朝他方向一带。下一刻,她脸颊一痛,被他大掌用力捏住。
“你好大的胆子!”
她被迫仰脸与他对视,撞进他凶煞的眸光中。
她忍着痛楚与他视线相接,清寒着眸光不肯示弱。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早已撕开,如今她也没了与他虚与委蛇的必要。左右她在他这,已是罪无可赦,他也不会给她个好下场。
即便是最后他大发仁慈不取她性命,可她下场最好也不过是被囚此宫殿一辈子,供他发泄取乐,供他狎戏亵弄。
他今日一进来,那从上到下视她的恣肆目光,无不说明了这一切。她如何还不明白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狎戏她,羞辱她。
与其那般屈辱的活着,还不如被他直接赐死,一了百了。
朱靖只觉她此刻犹自不屈的模样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就是厌恶他,排斥他,不想他碰她一分一毫。
盯视她片刻,他突然笑了,却是血涌目张。
他无耻,连握她的足,她都视作无耻。或许在她看来,她身上的每一寸每一毫,都恨不得别让他碰。
松了力道从榻间起了身,他冷眼旁观她宛若逃命般从榻上撑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的赤足下榻,犹如避瘟疫似的。
“你胆敢踏出此间半步,朕今夜必血洗你长信宫。”
文茵的脚步停住,急促的呼吸让她胸脯都在起伏。手指蜷握在身侧,她浑身绷紧的如快断的弦,脊梁骨都似在铮铮作响的发颤。
朱靖不紧不慢的坐在榻沿上,看着她乌发披落下来的窈窕清丽背影,饶是青丝凌乱,衣衫不整,可依旧不显多少狼狈,自有一番清高倔拗之气。
对着他,她从来都是这副拒人千里、高不可攀的清傲模样,就是不知在无人处对着那阉人时,是否还是这般神情。
“过来,取悦朕。”他盯着她背影,语声轻慢,“别让朕说第二遍。”
文茵这方转过身来,清眸含着隐忍:“我是该死,圣上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但圣上若要折辱我,我宁死不从。”
朱靖对上她清寒的眸光,反笑起来,“朕折辱你?难道不是你,不是那阉人在折辱朕吗?”
“我从未想过折辱圣上……”
“可你毕竟折辱了不是?”
在她无声的沉默中,朱靖又慢条斯理道:“还有,别想着轻易就死。在朕一点点讨还回来前,你得活着赎罪呐。”
她却恍若未闻,依旧没有动。
记朱靖看着她清清冷冷的站那,连宫灯那橘红色的光晕都似无法暖她分毫。自打他们撕开脸后,她如铁了心了连虚与委蛇都不肯了。
抬手无意识摸了摸半侧脸,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她手心扇上去的触感,她是那般排斥,厌恶,视他宛如脏物。
他沉着眸光缓缓笑了,笑容浮现在棱角突出的脸庞上,却是带着几分凶意的笑。
“那阉人此刻就在殿外跪着。”他道,“你此刻执拗不肯过来,是等他过来教你摆姿势?”
此话如惊雷入耳,文茵不敢置信的猛抬眸,惊怒的手足都在颤。
“你!你这一国之君,如何能说出如此无耻龌龊之言!”
她看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耳中嗡鸣,犹觉自己在幻听。
他狼顾虎视般视她:“朕还有更龌龊的话,你可继续要听?嫌朕言语无耻龌龊,你与那阉人所作所为呢,可又是端直清正!”
“我二人清清白白,饶是有段过往,亦是发乎情止乎礼,无你龌龊所想!”
“哪个知道!”他眸光寒邃,“整整三日呐,文茵。”
她与那阉人曾经那无人所知的林间三日,他都用不着再去细想三日里的画面,光是三日两字,就足矣让他血涌目张,让他胸臆间冲荡着对她的满荡的破坏之欲。
文茵觉得与他着实说不通,再或许此番也不过是他拿来的借口,所为的也不过可以对她借机逞凶。
“还不快过来。难道你不甘寂寞,就非要朕唤那阉人进来,目睹你那娇无力的承欢之态?”
文茵脑中空白了一片,视他犹视恶魔。他从前纵是对她有过言语逼迫,可到底也维持着一国之君的道德体面,何曾有过这等狎戏无耻之语。简直就是跌破了底线,浪荡无耻的让她感到屈辱又荒诞。
“别以为朕只是说说。再问你一遍,你过不过来。”
此话,已经是最后通牒。文茵浑身忽冷忽热,神情恍惚,耳畔的声音都好似从遥远的地狱深处传来,而对面那胁迫他那人的面孔在她的瞳孔中,也渐渐扭曲成噬人的妖魔之态。
“圣上对我可有过半分的怜悯之心?”
朱靖看着那花颜月貌的姣美女子,眼前浮现的是那年春阳明媚之日,她弯着笑弯着月牙眸,欢快跑着放纸鸢的模样。
“朕有过,可你又何曾在意珍惜过。”
六年多了,他都不曾捂热这个女子,饶是她背着他屡屡行那践踏他底线之事,他也皆是屡屡重拿轻放的纵容。可如今,她却作践他,让他跟个阉人争短论长,这叫他如何还能纵容!
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压抑、沉郁,他不由笑自己的自苦与愚蠢。他不好受,自也合该让她也尝尝等同滋味才是。
“过来!朕只能等你两息。”
他加重令声,视线恣肆的流连在玉软香温、纤柔荏弱的人身上。
既然由着她,哄着她,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索性就换种方式来。
文茵终是动了,只是双足僵硬,宛如踩在了万千刀刃。
感受着独属于她的清幽雅香朝他趋近,他握住她冰凉细滑的手臂,一把扯过后将她推入榻间。手指解着领边襟扣,他掀帐屈膝入了床榻。
窗外夜色正浓,窗内烛影晃动。
“朕早该这样,从前捧着你,哄着你,换来的却你的不屑一顾。”
帐内,他指腹擦过她脸颊上湿湿凉凉的泪,低语轻笑:“朕总怕唐突你,总怕亵渎你,可到头来方发现是朕错了。你看你何等自甘下贱,竟要去爱个阉人?这么些年来,你对个阉人关心萦切、念念不忘,却对朕的示好视而不见、弃若敝履,朕的一腔好意你不曾领情半分,你说朕是何苦来哉?”
记
她嫌恶偏过脸,下一刻却白了脸色用力咬了唇。
“痛了?也是,你素来反应来得慢,朕此番操切颇急,可能是让你不大好受。”他状似怜惜的俯身将她揽背抱起,在她不规律的气音中,低沉笑道:“来,朕抱你坐起缓缓。若还不成,朕抱你到窗边去,开了窗让你得以瞧见他。或许多看看那阉人,你反应能来得快些?”
说着似真起了兴,揽着她濡湿温软的脊背就要抱她往窗边去。
“不,不要!”文茵手指死死抠拽着一旁帷幔,脸色血色全褪去。
朱靖低眸看她眉目间掩不住的惊惶,“真的不需要?可榻间你若不尽兴的话,朕如何能尽兴?”
文茵朦胧泪光中看他黑眸中恶意,指甲抠进手心肉里,忍住满腔屈辱。
“圣上……想要如何尽兴。”
朱靖伸手将她手捞过,寸寸掰开她的手指。掀眸,轻笑:“去将腰身给朕塌好了。”
殿外,一轮明月绕在殿脊之后。
高大宫殿沉沉的阴影落下,宛如乌黑黑的恶兽一般。
冯保看向无声跪在殿门外的徐世衡,看对方垂目低首,依旧是从前那般卑谦的宫人模样。好似从事发时,对方就一直这般枯井无波之态,谁也不知他内心究竟想的什么。
殿内的声音透过窗户隐约能传出些微末。
徐世衡两眼视着宫殿投落下来的阴影,耳畔似想起了阵他年幼时听过的,来乡间唱戏的那青衣花旦的哀婉唱音——
“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柳遮花映,雾障云屏,夜阑人静,海誓山盟……”
犹记得,她好似唱的是《西厢记》的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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