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正在景仁宫殿外候着,突然见一小太监急赤白脸的狂冲了过来。
“作死的,天塌了不成,你急哄哄的跑什么?”
冯保让人拦了他,扇他一巴掌低骂了句。宫里头最忌这般慌作一团疾跑疾冲的样子,一不小心可是要冲撞贵主的。更何况此刻圣驾在内,惊扰了圣驾哪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皇……皇贵妃……”那小太监指着过来的方向,跑的喘不上气来,可仍坚持的哆嗦说完,“皇贵妃娘娘过来了!”
冯保刹那眼珠子都瞪大了。
“你说什么?谁,谁来了?”
“皇……皇贵……”
不等小太监将话说完,庭院外的月拱门处传来些嘈杂声。
冯保仿佛有不祥预感般猛抬了眼一瞅,便见朱红漆面的皇贵妃舆撵在月拱门前停了下来。而后他就惊见下了舆撵的皇贵妃径直从奶嬷嬷那里抱过四皇子,喝斥开景仁宫拦路的宫人们,颇具气势的朝正殿的方向而来。
皇贵妃那瞧似来势汹汹的模样,让冯保脑袋翁的下就大了。
什么都来不及想,他第一时间火急火燎的迎上前去,一边诚惶诚恐的问好,一边如那旁边灼急的奶嬷嬷般心惊胆颤的看着被皇贵妃抱在怀里的四皇子,唯恐出了分毫意外。
“圣上呢?”
“娘娘,圣上正在殿内看望大皇子,大皇子前个夜里着了凉……”
文茵哪有耐心听他啰嗦这些,知道朱靖去向,就伸出手来一把挥开他。冯保眼见着那不胜羸弱皇贵妃刚松了一只手后,而瞬息不稳的颤巍巍的模样,差点吓得他魂都快没了。
“娘娘,四皇子壮实,可别累着您,还是让奴才给抱着吧?”
文茵充耳不闻,抱着四皇子就往前走。
冯保急得在后头直追:“娘娘您慢些,当心路滑……”
此时,外殿的动静也早已传到了殿内。
朱靖端茶碗的动作停在半空,心猛地一突竟下意识的想要起身。
纷杂的脚步声越近,殿门处厚厚的毡帘被人从外头揭开。
娴妃做慌忙状起身:“要不臣妾跟皇贵妃娘娘解释,圣上只是来看望大皇子……”
“解释什么?”文茵抱着四皇子迈进殿内,“我还需要你来解释?”
她进殿后就旋即停住不再往前半步,就立在殿门处抬了眼帘,眸光缓缓滑过围坐桌前的一家三口,清润的唇淡淡扬起,“我长着眼睛,自己会看,用不着旁人给我来歪曲事实。”
娴妃闭了嘴,几分为难的看向对面的圣上。
刚还在背功课的大皇子这会也明显感到气氛的微妙,低着头不敢说话。
朱靖压着情绪这一刻的紊乱,尽量神色平静的看向她。
她就立在景仁宫的殿门口看他,披着大红缠梅枝斗篷,兜帽都未来得及摘。大概刚那一段路走得很急,此刻她鼻尖微红,气息轻喘,面颊覆了薄汗。
这会他想起来,娴妃殿前的那月拱门修的窄,应是走不开她的舆撵。想到她冒着寒走了这一段路,想她病刚好就出来着风,不由心中微愠。
“你过来干什么?病才刚好,你是生怕自己好利索了?”再看她还抱着四皇子一道出来胡闹,不由更重了语气,“竟还带着四皇子出来,简直胡闹。
文茵似嘲似讽的一笑,“胡闹?是,我胡闹。圣上来看望生病的大皇子,是父子情深,我作为母妃来看望大皇子、四皇子作为幼弟来看望兄长,就全都是胡闹。”
说着,她掠了掠鬓发,眸光再次掠过桌前围坐的三人时,脸上的情绪都收敛,“也是,可能我的到来搅了你们的温馨,说来到底是我不对是我不识趣了。圣上这般骂我也是应该。”
朱靖深吸口气,搁了茶碗起身,“莫要胡言乱语。时候不早,朕与你回去……”
“别。”文茵柔声阻止,唇瓣溢出笑来,“我一来您就走,倒显得我气量偏狭,是特意过来截人一般。好教圣上知道,此行我当真只是来探望大皇子而已,并非是来无理取闹的。还请圣上千万在这景仁宫里待住,否则可当真要做实臣妾的胡闹了。善妒这么大的罪名,臣妾担待不起。”
在朱靖难看的脸色中,她眸光湛清的倒映他的影子:“望圣上以后还是雨露均沾的好,可别再做出副非臣妾不可非四皇子不可的模样,省得我当真了,来日四皇子也当真了。要那般,我们母子可真是要万劫不复了。所以,日后还是恳请您多疼疼您的爱妃爱子们,也好免教我们母子横生误会。”
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落了些心灰意冷。
语罢,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朱靖是如何反应且不说,娴妃是被惊震住了。
句句带针,字字带刺,圣上这也能忍?
别说,朱靖这一瞬确是被噎个够呛。一张脸黑了又青。
大概是平生头一回,他被人当众狠下了面子,还是当着其他妃嫔,当着皇子的面。这无疑更是颜面扫地,威严丧失。
可是,在继续待在景仁宫以挽回些帝尊,与追上那满腹失望负气离去的女人之间,他到底还是切齿的选择了后者。
娴妃看着疾步离去的圣上,脸色瞬息变得灰败。
虽说殿外已经被扫净了雪,可地面到底有些湿漉,朱靖看着前面抱着孩子疾步而行的羸弱身影,顿时心惊肉跳。
他三步并作两步疾上前,就要去拉住她:“文茵……”
“你走开!”文茵当即挥开他,脸苍白,唇哆嗦,“快去陪你的爱妃爱子去,快去啊!”
趔趄着步子,她急喘着气就往外疾步去。
他的眸光定在她微红的眼圈上,有好一会的失声。
他也疾步跟上,见她反应激烈,也不敢再拉她,只沉眸伸臂在旁护着,怕她摔着,也怕孩子摔着。
“朕……”
“给我走开!”
朱靖眼见她连舆撵都不坐了,抱着孩子竟要徒步离开,再也忍无可忍的上前,托过她背俯身将她与孩子一道擎抱起。
“有事回寝宫再说!”
养心殿,瓷器碎地声接连响起。
“不用跟我说,我不想听!你给我离开!”
过了一会,冯保就见圣上扯了扯领口从内寝出来。他眼尖的发现,圣上的额角竟青了一处。
朱靖在案前坐了会,可心里的郁燥让他压根看不进奏折里的一个字。他沉着脸起身,负手在殿内踱步,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依旧无济于事。
“冯保,你进去解释下。”
虽说他并不认为此事里他有何过错,毕竟帝王有三宫六院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想到她寒了眉眼,一副此事过不去的架势,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令了声。
冯保欸了声,硬着头皮进去。不多时,捂着额头出来。
朱靖顿感头痛不已,捏着眉心又在殿里踱步,兀自深平着气息。
这大抵是这些年来,他头一回因女人使小性子而头疼。偏这头疼中又有牵扯心尖的几缕疼意,概因她刚才那会眼圈里强忍着不肯落的泪珠。
“将朕的公务都搬到勤政殿去。”
他强压烦躁低语令了声,就举步朝殿外走去。
他觉得她或许需要冷静些许,而他也需要冷静几分。
朱靖离开后,念夏端过水盆进内寝,拧了湿帕子过去给文茵细细擦面。
“圣上刚去勤政殿了,离开的时候瞧着面色不大好。”
文茵嗯了声示意知道了,此刻她面上一片枯静,哪里还有刚才那些或忿或怒等等波动的情绪。
殿内鸦雀无声,沙漏在窸窣的走着时间。
念夏小心擦拭着那白到透明的脸颊,总觉得面前的人淡的似要消失一般。让她有种蜡烛将要燃烧到了尽头的错觉,每每见娘娘时,都让她心慌不已。
那日之后,娘娘人前性情大变,人后枯寂的像即将燃灭的蜡。
嬷嬷好似猜到了娘娘的意图,悲痛过度的病了,而娘娘也不欲再让嬷嬷伺候跟前,远远的将其打发去旁处偏殿养病了。
她生来愚钝,猜不着娘娘的意图,只是有些模糊的猜想。
她忍不住朝殿门口的方向望去。
娘娘,大概是想要报复圣上。她不知娘娘最终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她希望娘娘能够得偿所愿。
翌日,勤政殿的朱靖知道了她出养心殿的事。
得知她再次带着四皇子去了景仁宫,得知她在景仁宫里毫无避讳的吃点心、用汤水,朱靖的一张脸已经不是能黑沉来形容。
他摔了奏折,抑怒喝了声备驾。
景仁宫里,娴妃绷紧了神经死盯着皇贵妃手里的汤匙,指甲狠狠抠进了肉里。她心里已经认定,对方此行过来定是用心险恶,意欲栽赃陷害于她。
也怪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待对方慢条斯理的坐桌前用点心,用汤水,她方后知后觉到不妙,可为时已晚,对方已经将她景仁宫里的东西入口了。
此时此刻她也别无他法,只能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以防对方出其不意的洒毒药来栽赃她。想起从前听说过的宫廷里的手段,她忍不住盯紧了对方的指甲,与袖口。
文茵也任她盯,索性也不用汤匙了,端过汤碗慢条斯理的喝。
正在娴妃摒了呼吸心惊肉跳之际,只听哗的声毡帘揭开声,她忙扭过脸一瞧,就见殿外的高大身影背着光进来。
娴妃怔过一瞬后赶忙起身,却不等她行礼,来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但见他径自走到皇贵妃面前,一把将她手里的汤碗夺下,重重搁在了案上。
“皇贵妃体弱,除太医开的药膳,其他的不宜入口。你且记牢了。”
娴妃听着圣上落下这句,尚不等她从这句话里回神,就见圣上俯身抱起四皇子,而后拽着那皇贵妃,生拉硬拽的强势拉出门去。
直待人离开了好一会,娴妃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到,圣上看似说皇贵妃体弱,实则却是在疑她、不放心她景仁宫。
刚出了景仁宫,朱靖就将四皇子递给奶嬷嬷,他则拽过文茵到宫墙边,一手压过她后颈,一手抠她喉咙,满目阴沉。
“谁让你在外头乱吃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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