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赛尚未及中场的时候,  文茵就强撑着身子起来告退。

    朱靖见她面带虚弱,面色一变:“可是哪里不适?”

    说着便要喝声传唤御医过来,文茵见此忙制止。

    “大抵是这两日累着了,  回去躺躺歇着缓缓便好。”她对他示意了下那些满座的皇亲国戚们,  对他附耳劝道:“圣上切莫兴师动众,毕竟今个大喜日子里皇亲国戚们都在,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圣上可别让我失了庄重。”

    朱靖闻言方止,只皱眉再三叮嘱身边伺候的奴才们,  这才暂且按捺下与她同回的冲动放她退场离去。

    此时正值场内赛事正酣之时,  尤其在皇贵妃离场后,赛场内的气氛似乎更加活跃了起来,不时有娇喝声传入观赛席位。还有妃嫔们似乎更放开了些,  挥舞马球杆指挥若定,  战意正浓的指挥着队友传球,  一旦击中就欢欣鼓舞,  笑的英姿飒爽。

    这些情形没下场的妃嫔们看在眼里,  皇亲国戚们也看在眼里。不同于前者的暗下撇嘴,后者则都捧场的喝彩叫好,  气氛也算空前热闹。

    作为有名望的皇室宗亲,昌王夫妇所在席位是离那黄罗伞盖的方向较近的。大抵作为女人,就格外注意后院女人的明争暗斗,在眼见着皇贵妃离场后不久,  皇后竟也借故离场,稍微琢磨一番后不免心里几番暗叹。那中宫皇后当真是深暗明哲保身之法,  不与那皇贵妃争锋半毫,  连这种场合都要考虑避让,  似乎是唯恐在对方眼里落了刺。

    昌王妃心道,这般避其锋芒确是不错,不过一国之后做到这般憋屈,当真是没意思,若换作是她,只怕是万万做不来的。

    正想得出神时,就见那皇贵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吴江低着头匆匆往那黄罗伞的正位方向去了。躬着身一阵低声回禀过后,圣上那紧皱的眉就舒展了几分,昌王妃不远不近的看的真切,心中忖着,应是走时那弱不禁风的皇贵妃娘娘这会大抵是无大碍了。

    圣上先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这会大概是放下了心中石头,听着奔腾的马蹄声及不时的喝彩声,渐渐地倒也起了几分意趣的将注意力投向场内赛事之中。

    感到圣上的视线投来,场内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不时有气急败坏的娇喝声,或清脆悦耳的笑骂声传来。她们好似浑然忘记了场外还有观者在,好似全神贯注沉浸在了精彩的赛事里,有妃嫔挥动球杆在马背上弯身击球时,体态优美,不经意朝场外侧过的脸颊被风扫的发丝拂过,低眸抿唇浅浅一笑宛如幅仕女图;也有妃嫔击中球后开怀的微扬下巴嫣然而笑,灿阳洒过面颊如梦似幻。

    千娇万态,美不胜收。

    昌王妃心头一滞。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在一些妃嫔身上,竟看到了些许……皇贵妃的影子。并非单指容貌,而是一些微末的形态举止。

    她下意识的就想往黄罗伞的方向去看。余光就恰见到那帝王目视前方,端茶似有恍惚的一幕。

    昌王妃回了眸,再次看向场内。

    看来这后宫里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其实争斗却是一时一刻都未曾停止。

    宴会结束后,昌王夫妇同坐马车回府。

    车上,昌王妃事无巨细的将她观察到的后宫事宜与她夫君小声道来,昌王静静听着。

    帝王家不比旁人家,后宫同样映射着前朝。

    虽为宗亲可他到底是男人,席上自是不便盯着后宫的妃嫔们观察,所以这就需要他的夫人出马了。而他则根据后宫里这些微末的变化中,来预判些事情,以便在未来变幻的朝局中及早的做出些应对策略。

    听完后,昌王思量了会,不等他问昌王妃就又补充:“毕竟我也不能一个劲盯着上位的方向看,也只敢余光匆匆扫了眼,所以具体是哪个能让圣上注意的,我这也不大敢较真。”

    想了想,昌王妃道:“昔年皇贵妃刚从陇西来京那会,我有幸见过她举办的马球赛,见过她骑马击球的英姿。今个我仔细观着,陆嫔骑马的姿态以及举止笑容,与皇贵妃有几分相象。”

    昌王琢磨一番,脑中飞速略过陆嫔的家世。

    昌王妃又忍不住道:  “说不准这回皇贵妃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是想要与后宫妃嫔们打好关系,欲要更近一步,却不想人人皆有私心,相处时日久了,反倒让旁人窥得她几分相似。这不,她这稍有疏漏,旁人可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取而代之。”

    昌王摆手:“圣意难测。不过区区一侧目,也说不得什么。”

    昌王妃却冷哼声,却未再吱声。不过内心清楚,她家王爷是认定了皇贵妃的位置谁也动摇不了,毕竟皇四子的位置在那摆着呢。圣上如今声势浩大的给皇四子造势,侧面也说明了皇贵妃的位置不可动摇。

    可她却知道,自古以来,铁板钉钉的事还变数也大着呢。何况男人的心更是飘忽不定,无论平民百姓家还是达官显贵家,男人,大都是心在哪一房,爱孩子的心就落在哪一房。

    今日他能爱皇四子入骨,捧在掌心恨不得立即将其高高捧到至高之位,焉知明日他不会又将心偏向其他女子,转而将爱给予旁的女子所生的皇五子、皇六子?

    养心殿里,吴江迅速低语后,就悄声退了出去。

    文茵将空药碗搁置托盘,躺下后就让念夏也退了出去。

    念夏端着红木托盘轻手轻脚的走出寝屋,见到门外躬身候着的吴江,面上难掩焦灼之色,几次动了动嘴唇。

    吴江微不可查的摇头示意她噤声莫问。

    两人虽为对食,但平日里鲜少交流,虽同住一屋檐下但吴江待她犹如客人。

    刚在屋里念夏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听到有妃嫔欲要挑战娘娘权威,不由心里担忧又愤怒。想要从吴江这里问个真切,可两人关系也不亲密,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眼见着吴江闭口不说的态度,她也只好止住满腔焦灼。

    马球赛事过后是夜宴,在交泰殿举行。

    圣上在席宴上没待上多久,就迫不及待的起驾回寝宫。

    见圣上早早的回来,念夏高高提着的心这方稍稍放下。

    “你们娘娘可安好?”

    踏进寝宫时,朱靖就发声问询。

    念夏忙低声道:“回圣上,娘娘回来吃过药后就稍稍好了些。这会刚吃过了第二副药,睡下了。”

    朱靖不由脚步放轻,颔首的同时,就错身走向了寝屋方向,手指挑开帛帘低头进去。

    文茵是浅睡着的,感到有手臂揽她时就醒了过来,顺势朝他依偎了些后,就带鼻音的呢哝问了声,“是谁赢了……”

    而后就听得头顶传来声低沉笑声:“睡觉还惦记着这事呢?不好好睡,该打。”说着,假意在她肩背上拍了下。

    她又呢哝了句,他附耳去倾听,隐约是谁赢了的话。

    他啼笑皆非,打趣道:“真想知道?那你求求朕,朕就告知你。”

    说完好一会没听得动静,他低眸一瞧,对方脑袋靠在他躯膛上鼻息平稳,显然是又睡着了。

    他摇头失笑,拉过被子盖过两人,平躺着也闭眸睡下了。

    宫里人本以为皇贵妃此番是小恙,谁也没想到她此番一连缠绵病榻有半个来月。

    后宫妃嫔自那日大出风头后,隔三差五就有人相约一同去御苑骑马击球。不过没皇贵妃的御苑,也没了圣上的身影,这就难免让人感到有些百无聊赖了。

    这日,一则自养心殿来的懿旨通传后宫。

    这则懿旨让有的人惊疑不定,也让有的人……跃跃欲试。

    皇贵妃下旨,让后宫妃嫔轮流去养心殿,侍疾。

    “娘娘,陆嫔来了。”

    文茵颔首,帕子抵唇闷声咳过几声后,就示意宫人将其请进来。

    陆嫔低眉顺眼的进来,近寝床前福身:“嫔妾请娘娘安。”

    “不必如此客套,快起来。”文茵说的亲昵,让人给她看座,“都说了,并非让你们来侍疾,不过打着侍疾的名号让你们过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娘娘,礼不可废。”

    “无外人时不讲究这些,不然可就生分了。”

    文茵睨眸嗔怪她,陆嫔便也抿唇一笑。

    宫人不时添着茶水点心,寝宫里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话,气氛倒也活络。

    文茵捧着温茶慢慢喝着,听着对方笑说着宫里最新的新鲜事,眸光偶尔不着痕迹的掠过面前的女子。

    陆嫔一如既往的穿着并不打眼,但颜色与款式却能恰到好处的衬托身形与气质。一些细节上又颇为讲究,譬如那靠近袖口的半寸处用了几色线绣的花枝纹路,初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可但凡她不经意抬腕,那细微花色就与她白皙皓脘相映生辉,宛如缠在雪腕上的花枝,令人视觉上颇为惊艳。

    今日,对方还高高挽了发髻,露出修长的颈子,白如细瓷的脸蛋尽显青春的朝气。

    将近午时的时候,外头传来宫人们请安的声音。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帘子哗啦被人从外揭起的同时,陆嫔似下意识的朝门外的方向侧了眸,唇边还残余着刚刚交谈时未尽的笑意。

    下一刻她仓皇起身,而后复又镇定自若,再次低眉顺眼的退至一旁。规矩,懂事,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文茵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身。

    低眉顺眼时是温婉,可抬眸就颇为灵慧。塞场上却又能尽显其张扬明媚,该进就进,分毫不让,出彩的令人难以移目。

    陆嫔,懂得该进就进,该退就退,很懂得抓机会。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朱靖边摘了冕冠边大步走来,目光在文茵面上扫视一番,又看向旁边宫人:“御医看过了怎么说?”

    “回圣上,御医……”

    “左右都是那一套要静养的话,能有什么新意。”文茵嗔怪,拧眉,“成日的喝药,吃什么都没味。”

    朱靖放低了声音:“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再吃段时日,切莫任性停药。”语罢,眸光锐利看向两侧宫人,警告他们务必看着娘娘按时用药。

    文茵暗暗拧他手背一下,示意他莫要吓唬她宫里人。

    朱靖挑了下眉,捉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就要用力将她往怀里拉,却见她挣扎了下,轻咳了声迅速出声:“圣上,陆妹妹还在呢。”

    朱靖动作一顿,眸光环顾一周,这方发现那安静待在一侧的妃嫔。

    陆嫔忙上前见礼。

    “陆妹妹今个陪我说话解闷,让我着实开怀不少。”文茵笑道,“圣上,陆妹妹周到又细致,我想这段时日都让她来养心殿里侍疾。”

    朱靖不以为意,道了句让她决定便是。

    说着,又道:“陆嫔侍疾有功,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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