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林立,  霓灯闪烁,柏油路上一辆辆亮着灯的车子宛若蜗牛,江市的晚高峰,  一向拥挤。

    车内升起隔音板后,车后座静得像在异空间,  完全隔绝了车外的喇叭声和喧闹声。

    谢惊昼屈指揉了半天太阳穴,余光瞥向身旁的阚楹。

    虽然坐在车子里而非餐桌前,  虽然吃的炸鸡而非正经晚餐,但阚楹吃相和仪态依旧很优雅,  唇角两侧时不时鼓一下,连带着酒窝也若隐若现。

    谢惊昼喉结轻滚,偏开视线,刚想喝一口冷饮,突然发现杯子里的饮料早空了。

    “……”

    阚楹心无旁骛地吃完三四块炸鸡,肚子就饱了,便把剩下的大半盒炸鸡和包裹的纸袋一齐塞进谢惊昼怀里,冷冷淡淡扔下一句,  “你吃。”

    谢惊昼嘴唇动了动,  “刚刚——”

    “我有点累了。”阚楹往后仰靠着靠背上,  阖眼假寐,一副不欲费神的模样。

    谢惊昼看了一会儿,妥协似的拿过阚楹剩下的半杯热饮,一口气喝光,  然后打开炸鸡盒子。

    盒子里剩了三四根竹签,  他挑了阚楹刚才用过的那根一头带着点碎脆皮的竹签来叉鸡块。

    阚楹听着耳边细微的簌簌声响,  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

    从前,  阚楹总觉得谢惊昼的那些逗弄和挑衅无异,  也觉得他就是想看她被气到发火的样子再变本加厉挑衅回来。

    刚刚吃炸鸡的几分钟里,阚楹把谢惊昼的那些招数往追人上想了想,隐隐约约地辨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她想通这茬,再想谢惊昼前几次的狗言狗语,不仅不再生气还有些忍俊不禁。

    “你现在这是不是叫恃宠而骄?”

    阚楹的脑海里倏地响起这句话,闭着眼也能勾描出谢惊昼询问时的表情,连细枝末节也清晰得过分。

    恃宠而骄。

    阚楹捏了下指尖,心想,我这会儿的表现好像是有些恃宠而骄。

    车子行驶了快一个半小时,驶入宁静宽阔的别墅区。

    这是阚楹和谢惊昼第二次结伴来谢家老宅,前两周,谢父和卫雪都问过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但两个人忙着处理其他事,便没答应。

    管家远远看见阚楹和谢惊昼沉默地下车,沉默地走过来。

    这一刻,管家恍惚回到了前段时间的某天下午,他也是看着这两个人分外沉默地回来。

    “楹楹和惊昼回来啦。”管家小心翼翼地招呼完,回头看了一眼,“先生和程煜也从公司回来了。”

    说这话时,他偷偷打量阚楹和谢惊昼的神情,想到白天的那些新闻,心里就七上八下。

    阚楹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脚走进屋子。

    谢惊昼路过管家时,脚步微顿,见管家看过来,他长眸弯了弯,眸底带着点儿笑,“白叔,今晚记得适当保持沉默。”

    “……”管家讪讪笑了声,侧开身子,让谢惊昼进屋。

    直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再也听不见了,管家才抬头擦拭额头沁出的汗,松出一口气。

    他又回头看了眼,惊昼这是提醒他别像上次那么多话啊。

    阚楹进屋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谢父,脸板着,两手握拳抵在膝盖上,卫雪就坐在谢父旁边。

    背对门口杵在客厅中央的人,应该是谢程煜,身上的西装还没脱掉,脚下有一个翻倒的茶杯,地毯被茶水洇湿了一大片。

    刚刚收回视线,阚楹耳边就响起一道低低的询问,“谢程煜这是刚被骂?”

    你这不是废话吗。

    阚楹斜斜瞥他一眼,不接他的话茬。

    见状,谢惊昼揉了下鼻子。

    卫雪看见二人,忙站起身,脸上勉强扯出抹笑,“让你们大晚上过来,饿了吧?”

    眼下,卫雪心里的愧疚几乎快把她淹没了,枉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帮早早离世的老朋友照顾女儿,谁知自家儿子竟然做出那么多的糟心事!

    “你们奶奶这几天在博物馆不回来。”谢父肃声解释了一句,脸色也缓和了些,“先吃饭,吃完再——”

    “我们不饿。”谢惊昼快步走到沙发旁,中途看也没看谢程煜,他俯身,两手搭着沙发靠背,含笑叫了声阚楹,“来,坐这。”

    阚楹在长辈面前倒给足了谢惊昼面子,至少在有几个空沙发的前提下,还是坐在了谢惊昼前面的那个沙发上。

    从这个位置的角度,恰恰能看见谢程煜的侧身,也是这会儿,阚楹才看见谢程煜胸前的西服衣襟上也有湿痕。

    谢惊昼下巴朝谢程煜扬了下,似笑非笑道:“谢程煜,说吧,早说早结束。”

    谢程煜听到谢惊昼这句话,偏头看过来,乌沉沉的眼底像淬了冰也像险些爆发却被死死压住的火山。

    他一字一句问道:“说什么?”

    阚楹直直地对上谢程煜的目光,几秒后,她认清一件事:

    谢程煜不仅不认为那几年的行事有愧原身还迁怒上她了。

    他迁怒什么?

    迁怒她昨晚的回应间接把他和何知意架在炉子上烤?

    “逆子!”

    一道气极的怒吼伴随着茶杯碎开的喀嚓声响起。

    谢父眼睛里快喷出火来了,砸了第二个茶杯,仍不解气,“说什么?你还有脸问说什么?!”

    骂完这句,他指着谢程煜,眉毛倒竖,怒不可遏,“你做的那些和劈腿没两样的事难道对得起楹楹么!道歉,亲口和楹楹道歉!”

    谢程煜脸色越来越沉。

    谢父:“谢程煜!”

    “够了!”谢程煜厉声喊道。

    他像一座轰然引爆的火山,死死盯着阚楹,“我凭什么和她道歉?她带着团队下场抹黑知意,害得知意晕倒住院,她也配让我道歉!”

    谢父和卫雪惊愕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从小到大优秀得被当成别人家孩子的儿子,怎么会这么不辨是非!

    谢程煜一想到何知意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心里就痛的不行,他再看阚楹只觉得面目可憎,话也变得毫不留情,“阚楹,你别妄想往知意身上泼脏水,我和何知意高中三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倒是你猖狂善妒,心机恶毒哪里比得上知意!我爱的只有知意一个人,对你从始到终都没半点感情!”

    整个客厅静得过分。

    谢父眼前一花,整个人差点栽倒,幸好被卫雪及时扶了一把。

    谢惊昼敛了笑,低头揉着手腕,拳头握起时,骨节响动。

    作为被鄙夷的主人公,阚楹神情自若,甚至能在谢程煜充满逼问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摘下腕间的钻石手链,随手放在沙发上。

    “谢程煜,我一直很奇怪。”阚楹起身,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谢程煜的脸上,“你这么厌恶我,为什么不解除婚约呢?”

    阚楹从穿书第一天起就奇怪这件事。

    谢家和阚家的长辈都不是古板的人,不可能因为原身要死要活想嫁给谢程煜就强逼着谢程煜和原身结婚。

    何况,在阚楹的记忆里,原身在一次争吵中曾经问过谢程煜是不是想解除婚约,他要是真想解除立刻就满足他。

    虽然原身当时在气头上,但谢程煜如果想摆脱这场婚约,未必不能抓住机会。

    谢程煜薄唇抿直,一时半刻竟没回答阚楹。

    谢父见他又不说话,气得手抖,“问你呢!你哑巴了么?!你不喜欢楹楹你为什么不说?!你不喜欢楹楹你还拿婚姻绑着楹楹,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们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孩子!”

    “还不是你们!”谢程煜不知被谢父哪句话戳中了,太阳穴浮起青筋,“你们整天说亲上加亲,让我好好对待阚楹,好像我不对她好就有愧你们,有愧这个家!阚楹敢在网上公然抹黑知意,不也是仗着你们——”

    “啪!”

    毫无预兆的巴掌声回荡在客厅里,也骤然打断了谢程煜的怒吼。

    谢程煜被扇得偏过脸,脑子里嗡嗡作响,直到疼痛传入神经末梢,他才愕然地瞪向阚楹。

    不止谢程煜愕然,谢父和卫雪也愕然地呆在原地。

    谁也没想到前一秒还冷淡平静的阚楹,竟然会重重地甩了谢程煜一耳光,还打得格外的响。

    阚楹在三个人愕然的注视下,转身走向沙发,刚想弯腰才发现她事前摘下放在沙发上的手链不见了。

    “伸手。”

    低沉倦懒的嗓音从前面响起,阚楹抬眼,那条不见的手链赫然勾在谢惊昼的指间。

    阚楹冷着脸,伸手过去。

    谢惊昼低头,将手链绕过阚楹的手腕,极为认真地扣好。

    临松手时,他拇指抵在阚楹的掌心,力度适中地揉捏着,“疼吗?”

    阚楹让他揉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没回答他。

    这两个人一伸手一捏手真是太不见外了,看着阚楹自自然然地收回手,谢父、卫雪以及谢程煜三个人回神了。

    谢程煜顿时气红了眼,大步迈上前,意欲扯阚楹胳膊。

    谢父一把拉住他,大声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阚楹回头,看着被谢父抓住还死瞪着她的谢程煜,唇角轻扯。

    谢程煜胸膛起伏,“阚楹!”

    阚楹冷笑,“让你认错,你借口何知意住院,让你退婚,你借口长辈施压,让你履行未婚夫责任,你借口我这个前未婚妻猖狂善妒,你是借口成精么?”

    明明平静至极的话语,却比刚刚的耳光还要打脸谢程煜。

    谢程煜刚想说什么,冷不丁触及阚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阚楹摸着腕间的手链,轻声嘲道:“谢程煜,你真是个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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