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田庄。
张嬷嬷满面愁容地端着碗面站在床前,王氏背对着她朝里躺着。
瞅着碗里的面马上要坨成一团,张嬷嬷开口劝道:“夫人,起来吃点面吧!”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张嬷嬷叹着气,将碗放到缺了角的木桌上。
自从来到庄子里,王氏一直是这般模样,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几天下来人已经脱了形。
到底是看着王氏长大的,张嬷嬷心有不忍,走到床边继续劝道:“夫人,眼下困境都是暂时的,您还有大少爷呢。大少爷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夫子说了,几个月后的院试,大少爷很有可能一举夺冠。”
“眼下他人在青州麓山书院备考,尚不知家中出了事。待得院试结束,大少爷回家发现您不在,定会想方设法接您回去的。”
这番话终是起了点作用,王氏不再沉默,翻了个身嚷道:“回去了又能怎样?我堂堂刑部尚书正妻,因为小妾和猎户之女被丈夫赶出家门。”
“这事传的满城皆知,那些曾跟在我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人,现在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日后就算回去了,我也没脸再出门,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悲愤处,王氏扯着身上的粗布衣裳骂道:“这衣裳也是人穿的?那豁了口子的碗也能用来装面?容煊你个狠心薄情的王八蛋,竟然纵容那起子奴才羞辱我!”
“即便我叫人害死那贱人又怎样,若不是她,我会被逼得抛弃英儿……”
张嬷嬷嗫嚅着嘴想说几句公道话,可王氏冥顽不灵不是一次两次了。
眼前这副癫狂样,说什么她怕是都听不进去,只能先这样熬着了。
…
因着王氏一事,容府连着好些日子都是乌云密布。
丫鬟小厮们战战兢兢,对那日发生的事闭口不提,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就会被老爷逐出家门。
一夕之间,容煊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除了上值,他就没出过家门。饶是如此,他也依旧没能清净到哪去。
平日里共事的同僚看他时眼神微妙也就罢了,没想到散朝后,高高在上的帝王唤他去勤政殿,为的还是这件事。
六月到了,天气已然转热,从勤政殿出来,容煊后背竟嗖嗖地冒着冷汗。
承德帝问的虽是家事,可除了敲打他要整家风振纲常外,还顺带提了嘴容英和容华。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惑之年的承德帝看上去并不威严,甚至说话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但不知为何,听他提起两个女儿,容煊就瘆得慌。
他官任正二品尚书,在京都多少算的上是一号人物,按道理来说他的儿女自然是金尊玉贵的。
但现在,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他那两个女儿,一个虽养在身边出落的亭亭玉立但出生低贱只是猎户之女,另一个虽是亲生却自小长于山野,疏于管教。
京都大户人家都讲究血统,讲究教养,这两条往下一压,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谁会娶他的女儿。
凭着多年为官的敏锐,容煊直觉承德帝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突然提及两孩子,定是在做打算。
偏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关键处,是以回了府上,依旧愁的眉头拧在一起。
“父亲,您回来了!”容华正准备去林栖阁,半道遇见刚从皇宫回来的容煊,见他眉头紧蹙,不禁问道:“父亲可是有心事?”
沉浸在思考中的容煊,乍一听见容华满是关怀的询问,心下一暖,勉强提了提嘴角,“父亲无事,华儿这是要去哪儿?”
“女儿正打算去林栖阁看姐姐,父亲可要随我一同去?”
自从王氏被送到庄子里后,容英一直待在林栖阁,谁来也不见,就连容煊也吃了几次闭门羹。
是以说起去林栖阁,容煊颇为头疼,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过去了。”
顿了顿,瞧着眼前毫无芥蒂的养女,容煊目光微动,清了清嗓子道:“事发突然,英儿一时转不过弯来,说话行事可能会有失分寸。你莫要因此委屈自己,遇上事情一定要和父亲说。”
闻言,侍立在旁的银珠眼睛一亮,满面喜色地看向容华。
容华倒是没太大反应,只笑着答是。
两人就着老夫人身体又聊了几句,容煊便满腹心事的去了书房。
去往林栖阁去的路上,瞧着左右无人,银珠欢快地说道:“夫人走了,老爷又一贯向着您,姑娘这下总算是苦尽甘……姑,姑娘,我再也不说这话了,您就别,别瞪着我了。”
见银珠不再胡言乱语,容华才开口:“我知你是为我着想,替我开心,但这话旁人听了未必会高兴……咱们须得顾及下他人感受。”
几句话听下来,再联想起近几日容英的状态,银珠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在前面就是林栖阁,银珠逃似的跑上前去。
本以为这次又会吃闭门羹,不成想还没叩两下,门就给打开了。
“姑娘,门开了!”
惊喜之下,银珠正要回头看容华,门一开,瞥见容英说不上憔悴但异常淡漠的脸,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
察觉到异样的不只是银珠,还有几步之外的容华。
“事情真相你已经知晓,这几天还日日来林栖阁,是想看我笑话吗?”
两人原本就没彻底和解,前几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眼看又要僵了……
知道容英想岔了,听了这话容华也不恼。
她缓步上前,不紧不慢道:“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当年你我尚在襁褓,大人的事与我们何干?”
“我虽自小锦衣玉食,却到现在也不知母爱是何物。你虽日子过的不富裕,却受尽爹娘宠爱。咱两各有所失所得,谁又好意思笑话谁呢!”
真的是这样吗?
容英眸光微动,自那日知晓当初是王氏将她抛弃后,昔日种种便如潮水般涌来。
初到容府时,她刚因门第饱尝欺辱,对容华从没有过好脸色,一心想将她赶出容府。
从凤鸣山回来后,对容华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没好好说过一句好话。理所当然的认为容华占了她的身份,享了她的荣宠,就该受她的气被她刁难。
眼下,真相大白,她可不就成了笑话。
容华时刻关注着容英的表情,见她越想越偏,适时开口道:“素素传信来说,明日罗大哥休沐会去校场。罗大哥剑法精湛,你上次还嚷嚷着要学剑,如今赶上现成的师父,明天可一定要去!”
实际上罗素素的信里并没有说带上容英,大哥好不容易去趟校场,她自是希望旁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能让他和容华独处。
说起剑法,容英的心微微跳了一下。
那日齐府,隔着一池氤氲水汽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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