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看着容华红肿的脚踝,银珠红着眼自责道:“姑娘脚伤地这样重,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
……又来了!从沁园回来,银珠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容华躺在床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意外,是我自己大意了,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再说,我这脚伤也就看上去严重,卧床休息一段时日便会好的,别难过了啊。”
见银珠依旧垂头丧气、自责不已,容华头疼道:“好姐姐,我才把祖母哄住,这会子又来安慰你。再哄下去,这脚可又要犯疼了。”
说完,她就应景地抱着腿“哎哟”一声,果然成功将银珠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银珠哪能不知道容华是为了让她宽心。她瞅了眼容华,感动的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今后即便是没有老夫人的吩咐,她也一定要照顾好姑娘!
伤筋动骨一百天。扭伤虽算不上什么大病,但想要彻底好起来,没有一定的时日还真不行。
好在容华伤的是脚踝,不用成日躺在床上。因为受伤的脚暂时不能沾地,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漪澜院。
为了怕容华长时间待在家里闷得慌,罗素素隔三岔五便会来漪澜院,一来就竹筒倒豆子般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与她听。
是以容华虽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事倒也知道不少。
这一日,天清气朗、艳阳高照,容华坐在窗边榻上,靠着迎枕看古籍。
廊下的茉莉花开得正盛,清风吹来,满室盈香。
因容华看书时不喜人打扰,漪澜院的丫鬟们一见容华捧着书,不消多说,做起事来自觉放轻了手脚。
到了药膳时间,小丫鬟端着滋补的汤药站在门口,也不吱声,只眼巴巴地瞅着屋内的银珠。
银珠轻声走到门边接过汤药,用手背试了下不烫后,端着白瓷碗回到榻前,“姑娘,吃药膳的时间到了。”
许是看得太过投入,银珠说完后容华似没听到般,并未作回应。
瞄了眼心无旁骛的主子,银珠只得又重复一遍,“姑娘,您看书时间太长了,仔细伤眼睛。药膳好了,姑娘趁热喝吧。”
这下,容华终于有了反应。
她从书中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冲银珠笑了笑,而后将书放在小案上。
银珠趁机将药膳递过来,容华觑了眼碗里的东西,瞬间小脸皱成一团。
“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了,怎得还要吃药膳?且这药膳闻着比往日的奇怪些,是换药了吗?”
难得见容华这副表情,银珠忍着笑意解释道:“姑娘,这是老夫人特地从薛神医那里求来的药方,吃了日后不会留下损伤。”
听说是祖母特地去求的药,即便再不情愿,容华咬咬牙,还是端起碗,捏着鼻子将药膳喝得一滴都不剩。
喝完后,容华吐着舌头感慨,神医的药果真是与众不同。
不单单是苦,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便是漱了几次口,嘴里依旧是又麻又涩。
小案上备了果脯,容华拣了一块放在嘴里,吃了几口才算稍稍缓解口中涩麻。
罗素素来的时候,一叠果脯已被容华吃了大半。
甫一进屋,罗素素嗅了嗅,开口问道:“你刚是不是喝药了,这药味闻起来很熟悉,我大哥以前受伤也喝过这药,像是薛神医开的方子。”
“素素鼻子一贯灵敏,我药喝完都有一会了,你居然还能凭着房间残留的药味,闻出是薛神医开的方子。如此天赋,不学医术倒是可惜了。”
罗素素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到窗边,与容华隔着小案对坐着。
待她坐下,容华也不打趣了,盯着她看了会儿,问道:“这次你隔了许久才来,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可不是。”说起这些,罗素素也顾不得礼仪了,蹬掉鞋子,盘腿坐下,“你在家里没出门是不知道,这几日,京都就差翻天了。”
此话一出,容华和银珠皆是一愣。
能用翻天来形容的必是大事,容华想了想,问道:“圣上龙体有恙?还是哪位皇子意图谋反被抓?”
“都不是!”
罗素素接过银珠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接着说道:“还记得尚书令齐大人吗?就是齐茵的父亲齐世昌。前几日,永定侯上奏,揭发尚书令齐世昌十大罪行。”
“你知道的,几年前李相告老还乡后,文官一脉大多以齐世昌马首是瞻。是以永定侯的奏章一呈上去,朝堂上就跟炸开了锅似的,那些文官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听到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容华稍稍放下心来。对面罗素素还在眉飞色舞的讲着文官如何骂永定侯,文官的嘴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
于是听了会儿后,容华倒有些同情萧随了,遂问道:“永定侯可是一手创建狼牙军,将北戎打得溃不成军的人,这样的人断不会打无准备的杖!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听我大哥回来说,起初永定侯没事人似的,一句话也不回,任由那些文官骂。待到他们全都骂累了,叉着腰呼呼喘气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将早就收集好的证据拿出来。”
“那证据足足有一沓!大到齐世昌何时何地与哪些人联合贪墨军饷,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小到二十年前他与人争执将人打伤,房中小妾被他虐待致死……”
“什么!贪墨军饷!”
听到这里,容华没了先前的淡定,脊背挺直,目光灼灼道:“大周建国虽有七八十年,但四周强敌环伺、常年征战不断,国库并不充盈。去年闹旱灾,粮食本就紧缺,那些人为了牟利,竟然把手伸到军粮上去!”
“可不是!”
罗素素出生武将世家,最是清楚这点,抚了抚胸道:“亏得永定侯用兵如神,短期内结束了战争。若是时日再拖得长一点,边关苦寒,战士们缺衣少粮,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容华饱读诗书,又喜欢看古籍,对历史有一定了解。
不管在哪个朝代,但凡有人敢打军饷的主意,不说外患,内忧绝对是发展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
话题逐渐沉重起来,一时之间,谁也没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素素颇为感慨,“永定侯这人是让人讨厌了些,但做起事情来那是滴水不漏。”
“桩桩件件的罪行,无论当初做的多隐秘,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全都被永定侯查得一清二楚!这次他们是插翅难逃了。”
想起初次见面,手握七星落雕弓,目光凌冽逼人的萧随,容华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既是证据确凿,可有当场定案?”
“哪有那么快!”罗素素瞄了眼容华,笑道:“圣上被吵得头疼,把烂摊子丢给大理寺和刑部,命他们共同审理。”
容华像是想起了什么,了然道:“难怪父亲近日忙得脚不沾地,甚少回家。想来是在审理此案。素素,你可知案件进展如何?”
“其他的只是齐世昌个人所犯,倒好处理。唯独这军饷贪墨一案,因涉及者众多,朝堂上人心惶惶,互相攀咬,乌烟瘴气的,怕是没那么快结案。”
说到后面,罗素素看着容华,犹豫了会终道:“容伯伯是刑部尚书,此案的主审人之一。近日定会有不少官员来找他,只怕……”
话虽未尽,但容华却明白其中深意。
她想了想,道:“父亲看似糊涂,但朝堂上的事想必是有数的。且他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一心只想做个纯臣,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泥淖中的。”
得了肯定的答复,罗素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转头看向窗外,盯着廊下的茉莉花怔怔出神。
因着此前的话题稍显沉重,容华缓了好一会才从中抽离出来。
见罗素素一眨不眨的盯着花看,容华笑道:“素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花了?若是喜欢,待会走的时候一并把它带走。”
“算了吧。”罗素素收回目光,“这些花啊草啊太娇气了,我可养不惯。还是我的小乌龟好,怎么折腾都活力四射。”
“……”
就那缩在壳里怎么也不肯出来的乌龟,能叫活力四射!
“噗哧”一声,容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旁边的银珠忍俊不禁,脸憋的通红。
罗素素白了她们两个一眼,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那乌龟只是睡着了。冬眠,懂不懂?”
“是是是。”容华点头如捣蒜,打趣道:“我们素素养的乌龟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爱在夏天冬眠!”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竟敢笑话我,看我大招。”说着,罗素素便笑着把手伸到容华腋下和腰侧。
容华怕痒,偏脚不能跑一时躲不开,被按着挠了几下后,躺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银珠及时施予援手,她才没笑到肚子抽筋。
笑闹一通后,两人心情明显轻快不少。
容华坐在榻上喝了些茶润喉,想起有些日子没见容英,便问道:“林曦月后来可有再去过你家?”
说起这个,罗素素颇为自得道:“上次我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怎么还有脸去我家闹!”
话虽这么说,容华心下还是有些担忧的。
幼时,她是与林曦月接触过的。那时祖母身体尚还硬朗,时不时会带她去成国公府。而林家与成国公府比邻而居。
国公府的表姐养了只可爱的小狗,小狗调皮经常钻到林府去玩,林曦月很是喜欢。表姐发现后,为了不让小狗乱跑,命人将狗洞堵了起来。
没过多久,表姐的狗不见了。狗洞明显有被挖开又重新封上的痕迹,表姐找到林曦月,她怎么也不肯承认,最后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那天,坐马车回家经过一僻静小巷时,风吹开车帘,虽然只一瞥,但她看得清清楚楚。
林曦月表情阴狠,双手掐着表姐的狗。小狗奄奄一息浑身是伤,没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
她将这事与祖母说了,祖母听后目光微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她别和林曦月往来。
那时,她还年幼,只当是孩子之间的龃龉,并未往深了想。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想越觉得林曦月这人品性堪忧。
但林罗两家的婚约是娃娃亲,容华自然不好把多年前的事和罗素素说。后来听说婚约解除了,她着实替罗大哥高兴了一番。
眼下,容英虽还是不肯见罗大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是有情谊的。
上次罗素素又将事情往外说了,也不知道林曦月会不会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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