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嫁的女儿是见一面少一面,便是同住京都,也少有时常回娘家的。
容老夫人孤苦半生,临到晚年才得了容华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自是把她当心肝宝贝来疼。
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原本歪坐在榻上的容老夫人,瞬间直起身子,抻着脖子朝窗外看。
瞅着容华提起裙摆往这边跑,容老夫人忍不住出声道:“丫头你慢点,仔细摔着。”
“祖母放心,摔不着。”
好歹也是跟着罗素素练过的,对于容华来说,跑这几步简直就跟热身似的。
待得容华一溜烟跑到榻前,容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
见容华气色甚佳,容老夫人笑眯眯道:“不错,跑了这些路也不带喘,身子确实比以前健朗多了。”
一旁的银珠听了,接过话题,“老夫人,咱们姑娘现在可厉害了。别说这点路,就是罗将军家的校场,姑娘绕着跑十圈,都跟没事人似的。”
容英落后了一步,走进来时正好听到银珠的话,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没办法,谁叫一提起几个月前的训练,窜入她脑海的便是容华跑完十圈,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画面呢。
虽然后来容华体能跟上了,跑得确实也快,无奈第一印象太深刻,容英还是觉得她仿佛豆腐做的。
白白嫩嫩,经不住风吹日晒,更别提摔摔打打了。
好在容英反应还算快,就着脸上的笑,上前向老夫人行礼,真情实感地喊了声“祖母!”
人非草木。亲亲切切的一声祖母,喊得容老夫人是心神一颤。
“好孩子,过来坐。”容老夫人指着榻上,目光慈和。
容英怔了怔,迎着容老夫人毫无芥蒂,带着暖意的目光,生出了几缕羞愧。
“姐姐,来,坐这儿。”容华笑着往里挪了挪,腾出外面的位置。
容英往前走几步,挨着容华坐在容老夫人的对面。
入座后,容老夫人问起了容英在罗家过得怎么样。其实不问她也知道肯定是不错的。
不说婚事是皇帝钦赐,单就罗成毅与容英两情相悦这一点,容英断不会过得差。更遑论罗家家风清正,对林曦月尚能以礼相待、处处忍让,没道理刻薄容英。
猜归猜,做长辈的总要亲耳听到才能真正放心。是以,得到容英肯定的答案后,容老夫人眼角笑出了好几道褶子。
容华以手撑腮,静静地听着,见容老夫人笑得开怀,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寿安堂和漪澜院一样,都被她种满了花花草草。若在春天,打开窗子往外看,绝对是姹紫千红,满院的春光。
想起花,容华心下一动,朝院子东南角瞄了一眼。
果然,三日前还是花苞居多的醉芙蓉,今日阳光一照,满树的花骨朵争相绽放。
醉芙蓉花色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早上刚开时花瓣是白色,到了晌午慢慢变成粉红色,傍晚时分则会变成深红色。
此时未到晌午,花色介于红白之间,是最娇嫩的樱粉。与容华身上的襦裙很是相衬。
正当容华寻思回去如何美化只有绿植的无尘院时,张嬷嬷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芙蓉树旁,张嬷嬷垫起脚尖,抻着脖子朝窗户这边看。
王氏一得了消息便命她来寿安堂请容英。站在院子外,里面传出其乐融融的谈话声,张嬷嬷识趣地没进来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张嬷嬷渐渐耐不住了。王氏得知容英回家后先去的是寿安堂,已在林栖阁发作了一通,砸了好些东西。
再不把人接回去,她担心王氏等不及,会来寿安堂闹。想起王氏,张嬷嬷在心底叹了声。
容英很快注意到张嬷嬷,话聊的差不多,她起身告辞:“祖母,母亲派人来了,我去趟林栖阁。”
“去吧,女儿出嫁,做母亲总是牵肠挂肚,来了就多陪陪她,宽宽她的心。”容老夫人点头道。
目送容英出门后,容华麻溜爬到榻的令一边,紧挨着老夫人坐。一坐下就双手环抱着老夫人,头蹭了过去。
千言万语,抵不过她这两下亲昵无比的蹭。
按下心中一肚子的问题,容老夫人抬手摸摸容华乌黑亮泽的秀发,好一会儿才道:“华儿可是想祖母了?”
相依为命多年,一朝分离,怎能不想?
容华仰起脖子,慢慢坐直,带着几分天真憧憬道:“祖母,您若能和我一起去侯府就好了,那样我就每天都能见到您。”
“傻孩子!”容老夫人笑声里带了几分怅然,“侯府离家不远,你什么时候想祖母了,便什么时候回来,无需顾及其他。”
说到底也是一时触动,容华撒撒娇,吐吐心事,等这股酸胀劲儿一过,自然而然就转移了话题。
与对容英不同。问起侯府的事,上到吴氏、萧随的态度,下到管家、下人是否尽职,容老夫人是事无巨细。
来之前,容华早就交代过银珠,凡事都拣好话说。是以,尽管容老夫人问得细,两人默契对答,倒也没叫人起疑。
新嫁娘的话题,聊着聊着到最后总逃不过闺房之事。
容老夫人有些难以启齿,道:“华儿,你自幼聪颖,祖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唯有一事,作为过来人,祖母还是想和你说说。”
难得见祖母别扭,容华心下好奇,“祖母,您快说是什么事儿。”
容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委婉提醒道:“永定侯身强力壮,恰是血气方刚时……看着也不像怜香惜玉之人……你初为人妇,身子最是娇嫩,闺房之中,切记不要太迁就侯爷而委屈了自己。”
“……”
万万没想到说的是这个。容华眼睛眨了两下,脸皮噌的一下红了。
这话怎么回?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祖母她还是清白之身吧!
若叫祖母知道她与萧随尚未圆房,那之前种种岂不白搭。以祖母的聪明睿智,只消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到时候,祖母定会日夜忧心,寝食难安。
可这方面的事,她实在知之甚少,就是想瞎编乱造,也不知道编什么好。
容华偷偷给银珠递眼神,示意她来回答。
银珠虽年长几岁,但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就算是想帮忙也无计可施。多说多错,她索性埋着头,装起了鹌鹑。
“……”容华脸上僵硬地笑着,在容老夫人的注视下,支吾了半天也没能答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瞅着容华红透了的脸,容老夫人只当她是难为情,笑着岔开话题,像是并未往深了想。
就在容华庆幸自己蒙混过关时,容煊派人来传话,午膳时间到了。
平常容老夫人是在寿安堂用膳的,今天特殊,她不仅想多与容华处处,更想亲自看看萧随,便跟着一道去了。
容华扶着容老夫人到膳厅时,其他人已经落座。见容老夫人来了,一行人都纷纷站起来行礼。
“母亲,您请上座。”容煊从容华手中接过容老夫人,扶着人往上首去。
容老夫人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笑道:“老婆子难得来凑热闹,你们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重新落座后,容华左手边是萧随,右手边是容英,容英身旁是罗成毅,再往上便是容煊和容老夫人。因王氏没来,萧随恰巧坐老夫人身旁。
席间,容华发现容英神情恹恹,较之前沉默了不少。这种场合王氏都没来,想来母女二人在林栖阁闹了不愉快。
说起这个,容华又瞅了眼身旁的萧随。
本以为被逼着听了半天的唠叨,他必是烦躁不堪。不成想这人总能出乎她意料,对着身旁的容老夫人,不说是有问必答,最起码全程带笑,有礼有度。
容华在心底啧了两声,稀奇地看了眼外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
临到离开时,容老夫人拉着容华的手,“之前祖母总担心你在侯府受委屈,今日见过永定侯后放心不少。华儿,选男人,最重要的是看品行是否端正,为人是否良善。若是两者兼具,即便将来色衰爱驰,他亦会善待你。”
“……”容华嘴巴张了半天,楞是没能蹦出一个字。
她着实没想到,一顿饭的功夫,祖母对萧随评价会这么高。
容华仔细回忆,从头到尾,萧随都没表现出一点点殷勤。
许是祖母慧眼识珠吧……
不想了,总之她老人家能安心,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老夫人一席话,上车前,容华回头冲萧随笑了笑,眼底尽是感激和欢喜。
上马的动作一顿,萧随习惯性地要板着脸,奈何那笑太晃眼,萧随实在拉不下脸,僵硬地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马车像来时一样,晃悠悠地行驶在青石板上。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累了一天,回程路上,容华也没有犯困,甚至拉着银珠问起了阿夏的事。
说起阿夏,银珠眼圈立马红了,“姑娘,您救救阿夏吧。林家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她现在浑身是伤。”
猜想被验证,容华心下咯噔一声。
不等容华回话,银珠带着哭腔接着说道:“阿夏初到林家时,因做事利索干练很快得了重用,没多久便从打杂的小丫鬟提到了林曦月身边当差。”
“原本都好好的,可自从圣上赐婚后,林曦月指望落空,怨恨您和英小姐抢了她的婚事。得知阿夏出自容府后,便开始变着法的折磨阿夏……”
“谁能料到林曦月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折磨起人来竟如此狠毒,阿夏被打的身上没一块皮能入眼。”
听到后面,容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早就见识过林曦月的阴毒,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迁怒到阿夏身上。
阿夏当初可是被发卖出去的。即便不明因由,也断不会觉得阿夏与容家还有联系。
沉吟片刻,容华道:“林曦月得陇望蜀,勾引萧随不成反倒退了与罗大哥的婚约,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看她对阿夏的所作所为,想来是恨极了我和容英。若我出面,她不会轻易放人。”
“那怎么办,再这样下去阿夏会被打死的。前几天,您大婚那晚,林曦月命人将阿夏吊在柴房,用鞭子抽了半宿……”
“先别急,这事我们还得好好筹划。总之,我不会丢下阿夏不管的。”容华宽慰道。
得了承诺,银珠往后退一步,对着容华磕了个响头,“奴婢替阿夏先谢过夫人。”
安抚好银珠后,剩下的时间,容华凝眸细想,思考怎样才能将阿夏赎回来。
许是事情棘手,到了侯府,她依旧是眉头紧锁,甚至都忘了和萧随打招呼,下了马车便朝着无尘院去。
瞄了眼前方心事重重的背影,萧随目光一凝。
略一思忖后,萧随吩咐一旁的络腮胡,“去查查今天在容府门外的丫鬟。”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