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慕期让人给那风尘女披了件衣裳, 然后带了下去。
天色已晚,一行人就此住下,晚上吃的是乡野俗味, 比不上往日的精细, 但偶尔吃一次也别有番风味。
简单洗漱后, 临睡前李轻婵犯了难,往日都是孟梯熬好了药差人送去公主府,现在她人不在城中,怎么喝药?
她纠着眉头正想着, 眼前被递过来一个小白瓶,听钟慕期道:“孟梯练成的药丸, 每晚三粒, 就不用喝药了。”
李轻婵双目闪亮地接过来,惊喜道:“他真厉害!”
钟慕期扫了她一眼, 默不作声地往她床榻上看去。
这户农家共三个房间,李轻婵住在最右边的一间,与钟慕期的紧挨着,另一间给了侍卫和车夫住。
床榻上铺着软绵的被褥,他上前去摸了摸, 确认不会冷了, 又看着李轻婵服了药, 道:“早点休息, 有事喊我。”
“哦。”李轻婵将药瓶小心地收好, 问他,“飞鸢去哪了啊?我等她回来了再睡。”
“飞鸢押着人回城里去了。”
李轻婵惊愕,“她回去了?那……晚上谁陪着我?”
“自己睡。”钟慕期微微垂目遮住眼中情绪,淡然道, “在府中不就是一个人睡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李轻婵有点急,这可是陌生地方,外面只有一堵院墙,万一夜里有坏人翻墙进来呢?
她又睡得那么死,说不准被人搬出去了都醒不过来。
城外不比府中,没有炭火,夜晚更冷也更寂静,窗外北风呼啸,不知是从哪处山头石缝吹来的,带着如野兽嚎叫般的诡异声响。
李轻婵见钟慕期不说话,上前一步揪着他衣袖,细声道:“我不要一个人,表哥,我害怕的。”
“那怎么办?”钟慕期轻声问,声音如明月隐入乌云后的动作一样轻,“这么晚了,你要表哥去哪里找女眷陪你?”
女眷不好找,就算找来了,李轻婵也不敢让陌生人和她同处一个屋的。
说话间又一阵风肆虐而过,吹动着院墙外的树枝拍打在屋顶上,发出的声响引得李轻婵心里发紧,她又往钟慕期身边靠,揪着他袖口往窗外看。
门窗关得很紧,她什么也没能看见。
这么僵持了会儿,李轻婵哼唧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表哥陪着你?”钟慕期仿佛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直接毫不遮掩地重复出来。
李轻婵一阵羞臊,吞吞吐吐道:“……一个屋。”
钟慕期再次吐字清晰地与她确认:“要表哥和你睡一个屋?”
他声音太清楚,引得李轻婵一阵不满,拽着他衣袖哼哼了几声。
钟慕期便不再重复这些,扫视了下这间小屋子,问:“你让表哥睡在哪儿?”
农家房间简陋狭小,只一张小床,一个木箱,一个小物架,再加上张小桌就几乎将房间填满了,而能睡人的地方只有那张小床。
小床又很窄,李轻婵睡上去还可以,钟慕期这大个子则是完全容不下的。
李轻婵跟着环视一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揪着衣裳沉闷了会儿,不大情愿地松了抓着钟慕期的手。
她把人往外推了些,声音细微地道:“那表哥你回去吧……”
一直把钟慕期推至门口,她去关门,仅剩一条门缝时,从里面盯着钟慕期,殷殷叮嘱道:“表哥,你不要睡得太沉,听见拍墙或者我喊你的声音一定要来看我。”
钟慕期点了头,而后李轻婵恋恋不舍地合上了门。
只剩她一人在屋里了,就觉得外面风声更大了,仿佛是知晓她害怕,故意刮得很大声来吓唬她似的。
李轻婵快步回到床边,先是打量了下床里侧确认什么都没有,这才坐了下来。
然后视线一点点把屋内所有东西全部细细看了一遍,唯有紧闭着的放衣物的箱笼没敢看,也不敢去碰,只是远远地盯着,生怕里面窜出什么人或者可怕的怪物。
李轻婵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怕,好不容易将注意力从那箱笼上移开,攥着裙角准备到床上去时,床底下忽地传出“吱吱”怪叫声。
李轻婵身上瞬间冒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慌乱地抬起了双脚。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屏息凝气一声不敢出。
精神格外集中,晚间任何声响传入耳中就都被放大了。
“吱吱”怪叫声再次传来时李轻婵眼泪差点吓掉下来。
是不是老鼠?会不会半夜爬到床上来?既然有老鼠,那会不会又有蜘蛛?
李轻婵伸手摸了摸后腰,她腰上那一片淤痕才刚好了,不想再遇到任何毒虫了。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脚上了床,怕鞋子把被褥弄脏了,特意脱下了鞋子,一点点往床里面蹭,然后抬手使劲拍起了墙壁,喊道:“表哥!”
农家房子不隔声,她只喊了一声就听见隔壁有了动静。
只过了几个呼吸,房门就被敲响了,钟慕期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阿婵?”
李轻婵声音瞬间带上了哭音,喊道:“表哥你快进来!”
门被从里面闩上,推了两下没推开,李轻婵又哭哭啼啼地喊了一声,这回钟慕期直接将门撞开了。
快步进来,刚看清李轻婵的模样他就笑了。
李轻婵顾不得和他计较了,睁着泪眼道:“表哥,有老鼠!我不要待这里……”
等钟慕期走到跟前,她立马抬手去搂住他脖子,手中绣鞋也垂在了他后背,钟慕期顺势揽上了她的腰,问:“都在床上了,鞋子为什么还要拎在手里?”
李轻婵顾不得什么亲近不亲近了,满心都是床底下的老鼠,按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出去,快点表哥……”
钟慕期便如她所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将人抱了起来,他抱得舒服,李轻婵四肢不着地却有些不安,搂得他更紧了。
钟慕期慢悠悠地把人被抱到了隔壁屋里,见她鞋没穿在脚上,就直接放到了床上。
钟慕期又问了一遍,李轻婵才给了解释,脱了鞋子是为了躲到床里面敲墙壁喊人,拎着鞋子上去是怕老鼠趁机爬进鞋子里。
这时候她才看见鞋子还在手中,急忙摆放在床边,屈着腿往床榻里面去,紧接着感受到了寝被下的温暖……
是有人刚从床上起来,里面还留着余温。
李轻婵的心跳刹那间加速,已经伸进寝被下的脚往里不是,抽出来也不是,僵硬地停住不动了。
“那阿婵是要睡表哥这里?”钟慕期问,声音低沉悠长。
与其一个人待在那个有老鼠的屋子里,李轻婵当然是更愿意和钟慕期待一起。
她脚尖在温热的被褥里蹭着,低声道:“嗯……”
“那表哥睡哪?”钟慕期顺着声音里带上了迟疑,“表哥去隔壁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轻婵忙摇头,道,“表哥你也睡这里。”
她说完察觉有歧义,忙又解释道:“表哥你睡地上……”
她自己是不敢睡在地上的,怕这间屋子里也有老鼠,若是大半夜爬到自己脸上了多吓人。
但理直气壮地占了别人的床李轻婵还是有些愧疚的,伸手去抓钟慕期的手腕,央求道:“我给你铺被褥……表哥你肯定不怕老鼠的,是不是?”
怕被拒绝,她又连声讨好:“表哥你对我最好了,你肯定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的!”
许久,钟慕期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李轻婵从未考虑过的内容,他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阿婵,你就不怕你以后的夫君知道了这事?”
李轻婵带愣住,好一会儿,抓住他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她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耻辱感,感觉此刻的自己真是无耻极了。
她要钟慕期与她共处一室,她以后不嫁人也就算了,钟慕期肯定是要娶妻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哪家有点骨气的姑娘还会愿意嫁给他?
平阳公主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再疼爱自己了。
李轻婵默默垂下了头抱膝缩着。
钟慕期看她这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阿婵……”他想要说什么,此时外面侍卫忽然敲了门,顿了顿,他还是先出去了一趟。
等钟慕期再回屋里,床上的李轻婵已经睡了过去,衣裳未脱,寝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缩到了角落里。
钟慕期皱眉,想喊醒她把今日的事情说明白,刚喊了她一声,就见她紧闭着的眼角溢了一滴泪出来,顿时停住。
在床榻边坐了片刻,还是动起了手,把她外衣层层脱掉。
次日李轻婵醒来,恍惚了一阵记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钟慕期出去后,她一个人细细想着,觉得不能再与钟慕期这么亲近下去了,这样是不对的。
只是她做了这个决定心里却难受得厉害,搂着被褥难过了会儿,身子就发了软,神志不清地昏睡了过去。
如今恢复了清醒,昨夜做的决定也该开始实施起来了。
孟梯已制出了解毒药丸,不用时常去把脉了,正好可以在这时与钟慕期保持距离,慢慢疏远。
搂搂抱抱是绝对不能再有,上下马车也不用他扶了,自己攀着车门慢慢来也是可以的。
也不需要他帮忙撑腰出气了,反正平阳公主也不会让人欺负自己……
李轻婵心里很清楚该怎么做,可就是越想越难过,胸口又闷又胀的。
她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可这一动身上的不舒适感更强烈了。
李轻婵缓缓捂住了小腹,难以置信地坐了会儿,在小腹这一阵绞痛过去后,慢慢往外移了移,然后回头去看床褥。
一抹暗红留在了被褥上。
钟慕期算着时间,觉得李轻婵该醒了,阔步回了屋。
昨夜李轻婵那反应让他没了耐心,提到未来夫君她犹豫什么?
她既然不肯往前,那就自己逼近,逼得她认了。
钟慕期心里想着,进了屋就见床上堆着一个鼓包,他两步走过去,喊了李轻婵一声去掀被褥。
掀开一看,是李轻婵抱膝坐着,头深埋在膝上。
“这是做什么?醒了怎么不喊人也不起来?”
听见钟慕期的声音,李轻婵缓缓抬起头。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圈通红,脸上羞耻与难过交织着,崩溃得仿佛天塌下了一般。
钟慕期皱了眉,抓住她手腕问:“发生了什么?”
不问还好,他一问,李轻婵泪珠立马簌簌落下。
钟慕期猜不出缘由,粗鲁地捏住她下巴,厉声道:“说话!”
李轻婵眼泪水落得更急,啜泣了一声,闭上眼自暴自弃道:“我来月事了!把床弄脏了!我没有月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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