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没动, 微俯着看她,神色冷静且深沉, 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李轻婵飘忽的视线在她脸上移来移去, 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心中一阵难堪,有一种蓄意装乖被看穿的窘迫感。
她确实是心怀不轨, 被人看穿也的确应该感到羞愧的。
李轻婵松开拉着她的手,慢腾腾往被窝里缩, 捏着被角想把自己通红的脸捂起来。
“蒙这么紧,是想要把自己闷死吗?”锦被遮到鼻尖, 李轻婵听见平阳公主语气生硬地这么说道。
她悄悄扇动长睫去看平阳公主, 看见她往床头挪动了下。
平阳公主粗鲁地扯下蒙在李轻婵脸上的锦被,弯下腰来, 一只手臂垫到她身下, 揽住了她的肩膀。
一旁立着的欣姑姑忙上前来帮忙,李轻婵软趴趴的,就这么被扶着坐了起来, 依偎在平阳公主怀中。
自冯娴去世后, 李轻婵只被两个人这么抱过,一个是钟慕期,他怀里暖和可靠,但是有一点不舒服。另一个就是平阳公主了, 她身上软绵绵的, 带着好闻的香气, 跟冯娴很像。
李轻婵心里有点喜悦,还有一丝难为情,人家对她这么好, 她却是有算计的,是在打着人家儿子的主意。
她兀自纠结着,平阳公主已吩咐侍女将粥端了过来。
“昏睡了这么久,醒来就撒娇,肚子不饿是不是?”平阳公主用她一贯凶巴巴的语气说着,挖了一勺粥送近李轻婵嘴边,“这会儿别的吃不得,先这么着吧,等好了以后想吃什么再让厨房做。”
李轻婵觉得嘴巴干涩,闻着碗里参苓粥的味道,本想见好就收顺从地张嘴的,可她一想着这会儿若是冯娴这么搂着她喂她,她肯定是不能就这么乖的。
汤匙递到嘴边,李轻婵偏脸避开,小心地注意着平阳公主的神色,见她果然皱了眉,急忙低声道:“嘴巴干,想先喝水。”
欣姑姑十分有眼色地立即接过粥,让人递来了温水。
李轻婵被喂了水,这才肯乖乖吃粥。
她精神差,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平阳公主给她擦了嘴角,还揽着她没松手。
一个不主动松开,一个不好意思提,也没人说话,两人就这么倚傍着。一旁的侍女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悄悄抬了几次眼去瞅欣姑姑,欣姑姑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这么坐了好长时间,坐到李轻婵神智松散要昏睡过去时,外面有人来喊平阳公主,说是府中管事有事要汇报。
平阳公主猛然惊醒般,朝外横了一眼,低头对着李轻婵道:“姨母去忙了,你先躺着,有事就让人去找我。”
她说完,慢慢扶着李轻婵躺回去,收手时顺势将她长发拢了一下。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打小就按最尊贵的法子养着,长大后虽然长歪了点,但不管放在哪儿都是十分出众的。
只是儿子不比女儿,不能时常亲近。
平阳公主又喜欢女孩儿,以前李轻婵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小姑娘贴着她撒娇耍赖,后来李家几口离京,她性子差,再也没有别的小姑娘敢接近她了,也没被人抓着手撒娇过了。
方才被李轻婵弄得心软得不得了,喂了粥就搂着她发起了呆。
现在有事要离开了,才僵硬地松开了她,将要走时再次被拉住了手。
“又怎么了?”她是想好好说话的,可一出口就是嫌弃的语气。
李轻婵早已习惯了,一手抓着锦被,一手拉着她。
她方才靠着平阳公主思索了许久,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想把自己打着的坏主意透漏给平阳公主,却难以启齿,嘴唇开开合合,没能说出话来。
怕平阳公主不耐,她试了好几次,最终声音细小道:“我想、想……打了个坏主意……”
她说得没头没尾,平阳公主没听懂,只捕捉到重要的三个字,“什么坏主意?”
李轻婵抿着唇,声音更低了,“不能说……”
这话更让平阳公主莫名其妙,她嗤笑一声道:“不能说,那告诉我做什么?”
李轻婵藏在锦被下的脚尖蜷了蜷,垂下眼睫,吭吭哧哧好一会儿,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跟我有关系的?”平阳公主看着她的样子,想了一下悟了,再看她一副被说中心事的心虚的模样,哼笑一声,道,“行,一个坏主意而已,准许你打。”
她说完就带着人出去了,李轻婵一个人躺着,震惊得心咚咚直跳,几乎要从胸口跃出。
她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应许了?
会不会太冲动了?以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
李轻婵胡乱想着,听见外间传来平阳公主的声音,是在叮嘱侍女看紧了她,好好照顾她。
李轻婵心中慌乱又雀跃,虽然坏主意还没实施,却像已经成了一样愁着以后该怎么和平阳公主解释了。
情绪起伏太大,身上又冒了汗。
李轻婵想早点好起来,她可是打着钟慕期的主意的,这么病弱可不行,没有谁会想娶一个病秧子的。
她心里乱糟糟的,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越来越重,怕被人看出,让侍女将纱帐放了下来,然后闭眼沉睡。
好好休息,等醒了表哥也该回来了,就可以去试探他了,要去看看他身上的伤,还要努力让表哥对自己动心动情。
兴许是想要早日康复的心起了作用,再醒来李轻婵就感觉好了很多,身上回了些力气,也没那么热了,只是出了汗很不舒服。
被侍女服侍着简单擦洗了下,李轻婵换上干净的衣裳起了床。
已是日落时分,平阳公主又来看了她,让侍女陪着她在院子里走走,复又忙去了。
李轻婵还住在平阳公主的院子里,她也不走远,只是去了水榭里喂鱼透着气。
待了没一会儿,她找借口支开其余人,只留了挽月一个。
“嗯……”李轻婵不大好意思开口,吞吞吐吐了会儿,才真的问出声音来,“是我表哥……送我回来的吗?”
“是呢,世子说带小姐看过大夫了,需得好生养着,不能再吹风受凉了,怕别院的人照顾得不精细,这才把小姐送了回来。”
李轻婵点着头,又问:“那我表哥去哪儿了?”
他要是在府里,肯定得来看自己的。
“没说,不过多半是跟四皇子遇刺的事有关……”
听挽月说到这里,李轻婵猛然转过来看着她。
挽月被她看得一惊,还当她是被吓到了,忙安抚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昨日四皇子遇刺,受了伤,外面查了一天一夜了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子遇刺,事关重大,这事儿最后恐怕得落在世子身上,估摸着世子就是出去调查这事了。”
“啊……”李轻婵有点呆滞,他还以为是钟慕期身上的伤被人发现了,被怀疑是凶手了。
“小姐莫怕,左右这事和咱们府中是没一点儿关系的……”
挽月说着安慰的话,李轻婵却没再听进去,她惦记着钟慕期身上是伤,怕那伤口裂开流了血,就算没有裂开,那也肯定是很疼的。
干嘛要去帮忙查刺客啊,明明就是四皇子那外室把他刺伤的,怎么还好意思让表哥去帮他查凶手?
想到这里,李轻婵忽地心头一跳,发现了个问题。
既然是四皇子的外室将钟慕期刺伤的,那四皇子肯定是知晓钟慕期身上的伤的,为什么还要隐瞒着偷偷换药?
李轻婵犯了糊涂,想了一想,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将这事暗暗记下,打算等见了钟慕期再好好问问他。
李轻婵心里嘟囔着,越过假山流水往远处看去,侯府占地广阔,平阳公主又住在最中心的地方,她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道目光扫过的都是谁的住所。
“小姐在找什么?”挽月看出她在找东西,问道。
“没、没什么。”李轻婵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找钟慕期的住处,支吾结束话题。
她想问问挽月韩絮薇的事情,又怕被察觉到什么,没敢问出口。
就这么依着美人靠往水中撒着鱼食,心里想着若是钟慕期身上的伤真的另有隐情要保密,那自己今天晚上肯定还是得去帮他换药的。
正担忧着他晚上会不会不回来,不远处传来侍女问好声,李轻婵扭头一看,正好看见钟慕期踏步而来。
他不知是去了哪里,穿了一身玄色窄袖衣袍,身材颀长,带着风一样阔步走来。
一步一步,越是离得近,李轻婵心跳越是急,他走路明明没有声音,李轻婵却觉得自己能清楚地听见。
她数着钟慕期的脚步,到了第五步才发现,她听见的不是钟慕期的脚步声,而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声已经与钟慕期的脚步达成一样的频率,咚——咚——
李轻婵突生羞怯,抿着唇偏过脸,去看水中畅游的鱼儿。视线移开了,更多的注意力却集中到了耳上,她听见细微的声响到了身旁。
“阿婵……”熟悉的声音响起,早已听过许多次钟慕期这么喊她,可这一次李轻婵却心中猛地一阵悸动,手腕一抖,端着的小小的鱼食碗脱手而出,“咚”地一声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水花。
她脸上热得厉害,没敢回头,眼睁睁看着水中鱼儿争先恐后朝着下沉的小碗潜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倒映着李轻婵身影的水面上多了一个影子,水波未平,两个身影被层层荡开,碰撞到一起,像是相拥着一样纠缠了起来。
“什么掉了?”
李轻婵脸红地更厉害,猛地转回了身,没敢抬头,只看见钟慕期的暗色的衣摆挨在自己身旁,隔的大概有一尺远的距离。
她未说话,挽月便替她答了,“是装鱼食的小碗,小姐刚醒还没什么力气呢,没拿稳。”
李轻婵垂着脑袋,手上没了东西,忽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她另一只手上还粘了点鱼食呢。
她没带帕子,挽月那倒是有,但现在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开口说话,只能把右手往身后藏,悄悄捻着指尖,想把手指头弄干净。
按往常来说,李轻婵见了钟慕期早该高声喊着表哥了,现在一语不发,让钟慕期看出了几分异常,他弯下腰来问:“怎么不说话了?不认识表哥了?”
李轻婵热气往脸上跑,怯怯看他一眼,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映着的自己,满满当当只有她自己。
这才忍着臊热的脸喊他:“表哥……”
她声音极小,嗡嗡的,差点儿没让钟慕期听见。
这个样子一看就是藏着事儿,钟慕期开口让挽月退下,想要细问她到底怎么了。
这吩咐让李轻婵更紧张了,侍女都退下,那不就他们两个人了吗?为什么要单独与她相处,是要说什么?还是要做什么?
她脑内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坐在钟慕期腿上的景象,余光一个劲往他身上瞟,心里犹豫着,要是他再抱过来,要不要让他抱呢?让人看见了是不是不大好?
纠结了会儿,她又想,不对啊,要先试一试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还是当成了大姑娘,要是三岁小孩,那肯定是不能让他抱的……
她心思纷杂,全都表现在脸上,将那张小脸弄得潮红一片。
还在想着,忽地被人捧住脸,微凉的手掌托住她脸颊迫使她抬头,李轻婵本能地抬眼,近距离看见了双朗若星辰的黑眸,眼中一下涌起了水雾。
“脸怎么还这么烫?没有喝药?”钟慕期问着。
李轻婵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伸手扒着他手臂,小声道:“喝了……”
“喝了还没退热?”钟慕期皱起了眉,仔细看她,见她虽然带着热,可是精神好了起来,心里稍微安定。
钟慕期松开了她坐到亭中小凳上,正面对着李轻婵,柔声问:“早上哭得那么可怜,是做了什么噩梦?”
哭得眼角湿红,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还一声声唤着“表哥”,差点让钟慕期以为是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李轻婵见他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朝庭院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什么人,她胆子大了一些。
右脚偷偷往钟慕期腿侧移,在他脚前停住,与他的脚正对着,然后脚尖微微往前碾了一下,轻轻压在他的鞋尖上。
缀着红艳茶花的白底软绣鞋抵着那双黑底金线流云纹的靴履,鞋尖相对,让李轻婵想起方才看见的两只鱼儿。
一个是红色脊背、肚子偏白的小巧衣锦鲤,一个是黑乎乎的甩着尾巴的大乌鲤,两只相互追逐着,都想从对方口中抢食。
李轻婵面红耳赤,用含羞带怯的眸子微睨着他,娇声道:“梦见表哥你不让我进屋,都是你不好,才让我又病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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