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 平阳公主依着软枕,花厅内暖融融,左手边是她那不爱说话的儿子, 右手边半开的窗外传来姑娘家清脆的笑声,是李轻婵与侍女在外面玩闹。
她往年守岁要么是在宫中, 要么是在侯府, 两边人都多,吵吵闹闹不得安宁, 头一回这么清净, 有点不大习惯。
但这景象又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时的平凡日子里时常如此,他儿子在一旁安静温习功课,皮实的小姑娘在外面嘻嘻哈哈玩闹。
直到外面的笑声变成嘈杂的惊呼声,平阳公主回神, “怎么了?”
欣姑姑去窗边看了看, 回道:“鞠球打到了个灯笼, 烧了起来,不过没伤着人,正是新年里头红红火火。”
平阳公主因为最后这句笑了下,抿了口手边的清酒,看向正翻着书的钟慕期。
她这儿子小时候还很端正,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长歪了点,前几年去了西面领兵打仗, 两年后回来话是更少了, 嘴巴紧,会藏事,他要是不说,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想法。
平阳公主看了会儿,将手中酒盏放下,道:“府里还是有个女孩儿热闹些。”
窗外燃了的灯笼大约是已被收起,重新响起笑闹声,钟慕期听了听,没出声。
“到底是别人家的姑娘,早晚都是要回家去的。”平阳公主若有所指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自己家的姑娘?”
没有回声,听了会儿,她继续道:“前日我去宫中,你皇祖母和你舅舅又跟我提了你的婚事,比你小的赵昙都已娶了妻了,就你没一点儿动静,真是急死人。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趁你还小的时候……”
她说着,目光转动,仔细注意着钟慕期的神色,“……给你绑个娃娃亲……”
她不确信钟慕期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口头上的亲事,若记得,又会不会把它当真。
毕竟自打再见了李轻婵,他虽时常带李轻婵出去看病,但除却李轻昏迷时嫌少有亲近的举动,其余时候也从不多看李轻婵。
这种照顾,不像是对待意中人,更像是对妹妹。
钟慕期放下了手中书,平静地看过来,道:“你绑的做不了数。”
平阳公主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她念叨这婚事只是在口头上说着,两个孩子都还小,冯娴听了一直在笑,但根本就没有当真。
后来平阳公主拿了李轻婵的生辰八字要去宫中找皇帝将这门亲事坐实,冯娴才惊悟她是认真的,焦急阻拦了她。
先说攀不起,再说不想两个孩子被束缚住,不想他们多年后若无情谊互相怨憎,最后才道:“高门显贵,我女……我女受不得。”
那时候平阳公主还住在誉恩侯府,府中莺莺燕燕众多,那些明争暗斗虽没有明晃晃闹到平阳公主跟前,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冯娴不敢应下这门亲事,是怕钟慕期长大后后宅也是那般复杂,他身份高,若是当真如此,就苦了李轻婵。
冯娴又说:“婚事之事非儿戏,且关系着姑娘家的后半生,我想阿婵长大后自己选。”
平阳公主何等高傲一人,为冯娴请封郡主被拒,让她入宫为妃被拒,如今她念了近三年的娃娃亲再次被拒,颜面扫地,彻底与冯娴翻了脸,两家再无来往。
后来便是李佲致出事,平阳公主没等来冯娴上门求助,等来了他们一家离京的消息。
钟慕期这句话像是在说平阳公主绑的亲事他不会接受,又像是在说她绑的亲事根本没有被冯娴认可,直戳平阳公主心窝子,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燃着的烛火彻夜不准备熄灭,将厅中照得亮堂堂,可气氛却若冰封的河面。
李轻婵体力差,跟侍女在外面闹了一会儿就冒了汗,脸色红润地小跑进屋,喘着气坐在了平阳公主身侧。
欣姑姑忙倒了温水给她,李轻婵饮下,平复了下呼吸,笑弯着眼问:“姨母和表哥偷偷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
“你小姑娘家懂什么?”平阳公主不想说话。
李轻婵心情好,又笑着说:“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懂得?”
平阳公主看着她鬓边被汗湿了的碎发,让侍女给她拿帕子擦了擦,才道:“在说今日这清酒混浊,没什么喝头,可要尝尝?”
李轻婵一听是酒连忙摇头拒绝,“不要,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姨母少喝些。”
她朝钟慕期那看一眼,见他手边放着的也是酒,道:“表哥也是。”
“阿婵没喝过酒?”钟慕期状似随口一问。
李轻婵确实没喝过,老实承认了,道:“这东西喝多了乱人心,不好的。”
她也不想老是提这东西,转而跟平阳公主道:“明日姨母去宫中,那我可以去找梦皎吗?”
“今日得守一整夜,明日你还能有精力吗?”平阳公主没好气地给她做了决定,“在府里歇着,初三再去,那日我跟你表哥都有事,你自己去,多带点人。”
初三也没几日了,李轻婵高兴点头。
一个屋里就她心情最好,时不时捏个干果茶点吃吃,再说说这个问问那个,后来撑不住睡意靠着平阳公主小睡了会儿,到寅时才醒了过来。
平阳公主被她靠得肩膀发酸,起身去外面走动了几步。
而李轻婵睡得双颊酡红,迷迷糊糊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清醒,朦胧中不小心碰到了矮桌上的瓜果盘,落地声响起,可算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了。
怕碎片扎着了她,李轻婵被侍女推得远远的,正好在钟慕期那边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没往钟慕期身上看,却听见他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也是站起了身。
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李轻婵跟前一暗,听见了钟慕期说话。
他用刻意压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道:“酒还是要喝一两口的,不然成亲那日喝不得合卺酒,可怎么办?”
李轻婵的脸唰的红透了。
钟慕期只是在李轻婵身边微一停顿,屋内的侍女们还念着“碎碎平安”在清扫碎瓷片,没人注意到他两人这点儿动作。
他走到门口又招了别的侍女吩咐了几句,李轻婵只顾着脸红了,没仔细听。
没一会儿,平阳公主回来了,恰好侍女送上了新的果酒。
平阳公主看见了,道:“我倒是忘了这从宫里带来的甜果酒了,阿婵可要尝尝?没什么酒劲儿,小姑娘也是喝得了的。”
她当李轻婵脸上的红还是方才睡出来的,挑了酒味最浅的一种,倒了小半盏递给她。
李轻婵接过了,闻着淡淡的清甜味道,想着应当是很好喝的,可她总觉得钟慕期正盯着她看,心中羞涩,握着手中杯盏迟迟未送进口中。
平阳公主自己也倒了一盏,喝完了见她还没动静,道:“不想喝就放下,到底是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轻婵藏在裙摆下的脚尖往上勾着,飞速抬头看了钟慕期一眼,见他还饮着方才那壶酒,根本没往这边看。
她扭开脸,用极小的声音道:“喝的……”
李轻婵把杯盏递近嘴边,先是轻轻抿了一口,确认没多大酒味,还甜滋滋的,这才继续饮下。
那小半盏,两口就喝完了。
她又偷偷去看钟慕期,这回正好与他视线相撞,脸上火辣辣的,慌忙躲避开。
她又没见过别人成亲,也不知道合卺酒要喝多少,觉得这酒一点儿也不辣,又倒了满满一杯。
这一杯是学着钟慕期一口饮尽的,终于品出了点酒味,然后握着杯盏停住了。
“没骗你吧?”平阳公主看她连喝了两杯,觉得她是喜欢的,道,“甜酒喝不醉的,喜欢就多喝点,就是醉了也没事,在自己府里怕什么。”
李轻婵抿着沾了甜味的唇摇头,不敢再喝了,万一真的喝醉了,怎么防钟慕期呀……
平阳公主终于看出她的异常了,靠近了,捧着她的脸揉了揉,惊讶道:“这才喝了几口脸就红成这样,不会真的醉了吧?这么快?”
“没有……”李轻婵扒下她的手,扑扇着眼睫道,“有点热……嗯,我去外面透透气。”
她从平阳公主手中脱身,捂着双颊往院中跑去。
庭院被灯笼照得煌煌如白昼,李轻婵没走远,在外面连廊里的小亭子坐下,借亭柱挡着,正好让花厅那边看不见她。
她双手在颊边不停地扇着,想快点把脸上的热气扇没了,看见不远处有侍女走动,忙往柱子后面躲,巴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银月如霜,清冷寂静,李轻婵在亭子里看了会儿月亮,觉得脸上恢复了正常,正想往回走,看见了一个大步走来的身影。
心跳猛然乱了,两人明明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李轻婵脸上却又重新烧了起来,匆忙侧着身子往亭柱后面躲,怀疑钟慕期是出来找她的。
她刻意敛起裙角绕着柱子,藏在背光处一动不动,看见钟慕期目不斜视地走到了跟前,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
李轻婵心里轻松了点儿,又起了点怨念,怎么能没看见她呢?
她虽不确定钟慕期是不是骗了她什么,但喜欢是真的,心里的疑惑被压下,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与他亲近。
但是钟慕期没看见她,或者说根本不是出来找她的,让她生出丁点儿不高兴。
李轻婵佝着头,手指头在柱子上无意识地划着,忽然腰间一紧,被抓着腰翻了过来,从面朝着柱子变成了背靠着柱子。
有力的胳臂将她纤细的腰环了一圈,手掌正好停在她侧腰上,李轻婵腰身紧绷,肩背打开,上半身不自觉地往前挺着,结巴道:“让、让人看见了……”
“不会。”钟慕期与她贴得紧紧的,唇挨着她耳尖悄声道,“阿婵选的地方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有人。”
离得太近了,他说话时嘴唇不时地擦过李轻婵耳尖,烫得她缩起脖子想躲。
可钟慕期另一只手抚上了她侧颈,扶着她的脸不让她躲,又问:“阿婵是不是知道表哥在想什么,特意出来等表哥的?”
“不是……”李轻婵才说了两个字,口唇被堵住。
等到被放开时,她剧烈喘息着,靠着钟慕期肩膀勉强支撑着身子,两人的心跳声交织着,听在李轻婵耳中如擂鼓一般。
“那个酒,果真的甜的。”钟慕期仍抱着她,在她发顶一下下亲吻着,道,“可惜成亲时候的合卺酒不能用那个,只能用表哥喝的这种。”
李轻婵被亲得头脑迟钝,尚未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又说这个,听见他继续道:“阿婵可尝到了?”
他扶着李轻婵脖颈处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抬起,大拇指在她殷红的唇上重重抹了一下,低笑道:“看来是喝得了的。”
李轻婵感受到嘴巴里残留着的辣辣的酒味,脚趾头使劲抠着鞋底,抿着唇不让他碰,软绵绵地在他肩上推了两下示意他放手。
钟慕期不肯,正要再次品尝那甜酒,听见花厅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小姐?你跑哪去了啊?”
“快、快松开了。”李轻婵气息不稳,说话的声音都在战栗。
钟慕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那边看不见这里,低声道:“明年守岁,阿婵若是再困了撑不住了,可只能靠在表哥身上睡,记住了吗?”
李轻婵连连点头,终于重获了自由,她往钟慕期也带着水光的唇上扫了一眼,羞臊地去抹自己嘴唇,然后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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