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和宫里的赏赐都是刘管家亲自送过来的。

    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时,他其实就有点后悔了,觉得不该贸然替叶寻意往宫里报信请功的。

    本来这府里是他统管所有事,可现在等于是盛贤妃给撑腰,承认了叶寻意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刘管家对云峥忠心耿耿,就算叶寻意这次的提醒的确是帮着保全了云峥的脸面,可是……

    叫他臣服在这个女人的脚下听差遣,他心里还是膈应的。

    叶寻意在这府里也呆了半年了,看这刘管家的行事也能看清楚这个奴才的野心。

    她接了盛贤妃赏赐给她的东西,脸上露出欣喜愉悦的表情,又好声好气的道:“母妃厚赏,倒是叫我惶恐,刘管家试着帮我递个帖子入宫请见吧?我觉得我应该当面去向母妃请安谢恩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刘管家本来就已经后悔了,此时就更不愿替她搭这个线。

    他面露迟疑:“小的听说贤妃娘娘最近身体多有不适……”

    盛贤妃身体不适,是真的。

    并且——

    起因还是因为云峥被圈禁皇陵。

    她当时也是诚惶诚恐,火急火燎的,因着没赶上在云峥离京之前先见他一面,之后盛贤妃就方寸大乱,去寻了皇帝一趟,也只能是装着本分的替儿子请罪,求情的话都没太敢多说,之后次日她便宣召了自家母亲和嫂子进宫。

    盛家那边自然也是着急的,盛大人知道盛贤妃必定很快就会找他们商量对策,而他们兄妹相见不便,也便早早的交代了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一些。

    几个女人在后宫盘桓半日,实在是因为皇帝处置的那个态度太过模棱两可耐人寻味了……

    你说他没生气吧,他把云峥这一罚直接罚半年,还驱逐出京了,而若你要说他已经全面动怒,放弃这个儿子了,他给按的罪名又不很严重。

    就这样,盛家和盛贤妃的人反而怕揣测不明白圣意,贸然有所动作反而适得其反,这几天他们反而在朝堂后宫都偃旗息鼓下来。

    可盛贤妃到底也是挂心儿子的,这几日就传出消息,说是生病了。

    但料想不会是什么大病,就是心思郁结之类的小毛病。

    叶寻意之前没听说这个消息,略微思忖也就心里有数。

    她勾着唇角笑道:“那不正好,借着探病之名?刘管家与我同去吧,殿下这趟离京走的仓促又突然,虽说是陛下的旨意,但咱们总得想想对策,这趟进宫正好与母妃商量一下,总不能听之任之,就由着殿下被困在皇陵。”

    云峥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说给刘管家听,但刘管家替他做事,却知道好多事。

    就比如——

    上回被封府禁足,云峥为了脱身,甚至安排人去玷污强暴了这位侧妃娘娘,就为了叫她怀孕再小产。

    可这叶寻意,当初毕竟也是云峥和云珩争抢许久,使尽了手段才终于得到的,他对这女人保不齐是真的与众不同,怎么折腾都是有情的。

    至于叶寻意,要说她对云峥糟践她的事毫无怨言,刘管家也是不信的。

    可——

    女子命运依附于男子,若是云峥真有个好歹,她又没个子嗣,后半生只能伴着青灯古佛过了。

    所以,现在说她是想帮着云峥筹谋脱身,刘管家更不敢不信。

    叶寻意好整以暇等着他。

    刘管家权衡之后,终是点头:“那好吧,小的递封帖子试试,至于贤妃娘娘肯不肯见……”

    想想说这些也多余,他也便没再说下去。

    可如果说叶寻意是想进宫去和盛贤妃商量救云峥的,刘管家就不敢有丝毫的轻视怠慢。

    因为拜帖上不方便什么都写,他为了保证把话传到,甚至特意去了盛府一趟,将叶寻意想进宫的缘由说了,请盛家的女眷帮忙带话。

    云峥虽然和盛家同坐一条船,但他府里的龌龊他不会事无巨细跟盛家人说,盛家那边则根本不知道他和叶寻意之间是个仇人般的关系,还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琴瑟和鸣,十分要好。

    次日盛夫人就以探病为名,又进了一趟宫里。

    而当天下午,宁王府一早递进宫去的帖子也就有了回音,说准许叶寻意进宫探病。

    叶寻意尽量不做出太急躁的样子,又过了一夜……

    因为她体内的余毒子午时分会分别发作,她甚至担心中午赶不回来,特意叫医官给她将镇痛药练成药丸,揣了几粒在身上,并且进宫还赶了个大早。

    临近中午,焦嬷嬷进了凤鸣宫后殿的书房。

    顾皇后这日忙里偷闲,倚在旁边暖阁的炕上看书。

    见她进来,就瞧了眼窗外的天色,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越来越大的关系,现如今啊,就算闲下来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瞧瞧,这才翻了几页书,一上午就过去了。”

    焦嬷嬷面上也带着笑,笑容慈爱宠溺:“谁说不是呢?只有孩童才会吵嚷着嫌时间太慢,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时间啊是怎么都不够用的。”

    顾皇后将刚好看到的那一页折了个角,顺手将书册搁在桌上,这才坐直了身子:“是该摆午膳了吧?陛下和太子他们有谁说要过来吗?”

    “太子殿下那边没传什么话,应该是不来。”焦嬷嬷道,走过去亲自帮她拿了鞋子,刚要跪下去给她穿,顾皇后却是没让,自己接过去利落的将绣鞋套在了脚上。

    焦嬷嬷也不勉强,站在旁边,继续道:“陛下今日传召了公主殿下,应该会在御书房摆膳。”

    “该是为了那丫头及笄礼的事吧?”顾皇后沉吟,手下动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整理裙摆和衣袍上的褶皱,“她回来了?”

    “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没听到消息,小殿下可是精明,应该能猜到是为了这事儿,也真未必就肯回来。”焦嬷嬷道,“娘娘要不要也出面劝劝?这姑娘家家的,哪有不办及笄礼的?”

    顾皇后面露无奈,摇头叹了口气:“让他们父女俩掰扯去吧,本宫可不去讨人嫌。”

    这话不过就是一句玩笑,焦嬷嬷也没往心里去。

    一般的人家都是严父慈母,重男轻女的,可是这宫里倒过来了……

    小公主虽然娇蛮,但奈何皇帝陛下宠女儿,有时候更是死缠烂打的连脸都不要,有些事反而最后会磨的小公主心软进而顺从,但是皇后娘娘这里她要是强行命令小公主必须办什么事,一般的事小公主也都会妥协答应,可事情办了她自己却会不开心。

    反正皇帝陛下愿意哄着她求着她,把她捧得高高的叫她心里高兴,皇后娘娘确实没必要做这个恶人。

    确实到了用午饭的时辰,顾皇后一个人吃饭,就没去前殿,直接在自己寝殿里吃了。

    两个大宫女正亲自忙着摆饭,焦嬷嬷就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今日一早宁王府的叶氏进宫了,说是来探贤妃的病,顺便拜谢前天贤妃赠予的赏赐。”

    顾皇后正在旁边由宫人伺候着净手,闻言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很随意的问了句:“贤妃留她一起用午膳了?”

    “那倒没有。”焦嬷嬷道,“刚刚已经走了。不过她来的早,算下来和贤妃单独在寝殿关了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却不知道……都会说些什么。”

    说什么?能说什么?

    这个叶寻意所到之处,就只会鸡犬不宁。

    顾皇后斟酌片刻,最后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还真是叫人不省心。”

    叶寻意为了赶时间,从盛贤妃的寝宫出来是坐着肩舆直接出宫的。

    刘管家虽然跟着她一起进了宫,但是盛贤妃与她说话时是在寝殿里头,是以并没有带上刘管家,刘管家此时也极是好奇她婆媳二人这么长时间具体都聊了什么,可是碍于旁边有人又不能相问,只好一路忍着出宫。

    结果也是凑巧——

    他们一行刚从宫门里出来,迎面就看云澄策马而来。

    叶寻意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芒,但又飞快收敛。

    避无可避,她只能带着刘管家跪在了宫门旁边。

    云澄高傲惯了,加上跟她不合眼缘,从来就看不上她,翻身下马之后就把玩着马鞭趾高气昂的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宫门把守的侍卫也都极懂规矩的只是放行,没打招呼也没恭维。

    等着云澄进了宫门,便重新将宫门合上了。

    “侧妃娘娘,快起来吧。”叶寻意的两个婢女从不远处的马车那跑过来搀扶她起身。

    “都晌午了,先回吧。”刘管家则是继续按捺好奇心,走过去查看车马。

    叶寻意一声不吭被婢女扶上马车,刚在车上坐稳,她就感觉到隐隐有了毒发的迹象,于是连忙取出装在香囊里的药丸服下。

    这个时候的药丸要做到精炼很难,她原先只吃了两丸,可毒发的疼痛逐渐剧烈,她就直想蜷缩着往马车上倒,于是连忙又颤抖着掏出两丸再吞了。

    但是药效也是一时难以完全发挥,她便紧紧的抱着自己忍耐,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试图去看街上的热闹。

    这会儿马车刚好过闹市,街上人多,走不了很快。

    她心浮气躁的正难受,冷不丁就瞧见一座茶楼外面的告示墙上贴着的画像。

    东方暮虽是个泯然众人的长相,可再是平凡的人长相也是与其他人都不尽相同的,她与这个人之间有十分重要的合作来往,对方这张脸就算焚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前面这几天东方暮一直没出现,她都自我安慰说这人该是躲起来避风头了,直至此刻看见衙门寻人的画像才如遭雷击。

    “停车!”心里一急,叶寻意当即喊了一声。

    刘管家闻言就叫停了马车,自己从车辕上跳下来,跑过来询问:“主子您有何吩咐?”

    叶寻意这会儿疼的直冒冷汗,头晕眼花,她虽是一眼认出了东方暮的画像,却看不清告示上的字到底是通缉还是别的。

    可是——

    这个人的身份又太过特殊重要了,她是半点也不敢透露出与之相识的迹象来,于是信口胡诌了个理由:“我这疼的厉害,实在是走不了了,叫她们扶我进去茶馆坐坐喝点热的,让我缓一缓吧。”

    叶寻意中毒的事,她自己犯蠢,错过了公开的唯一契机,事后再说中毒,宫里过问的话宁王府没法解释交代,所以云峥就勒令对外瞒下了,就是宁王府里也只有叶寻意身边的人和刘管家以及医官知晓。

    刘管家看她确实脸色惨白一副极度痛苦的模样就并未多想:“那好吧。”

    转身走开,叫人摆好垫脚凳。

    叶寻意缓慢挪过去,在大街上还是尽量保持正常的由两个婢女扶着下了车。

    她刻意走的很慢很慢……

    离得近了才飞快的撇清那告示上的内容,发现并非通缉,而是东方暮已死,朝廷查不到他的身份来历,故而贴了告示在寻人的。

    告示上将这人的死期和死因都写的很清楚,居然就是余氏寿辰那天,并且看尸体被发现的时辰,应该是还没等祁家的寿宴散场他尸体就被发现了。

    只是——

    不知道凶手是谁!

    也就是说,东方暮应该是在给云兮下完毒刚从祁府溜出来就被人杀了。

    也正是这时候,她才恍然想起一件被她忽略掉的很重要的事,于是一把抓住婢女的手,叱问:“长宁侯府和苏府这几天除了喜讯就没再传出别的消息吗?”

    东方暮说过,没有解药的话,三日之内云兮必死无疑。

    可现在,这都已经是第七天了,她是被这每日两次毒发折腾的筋疲力竭没顾上,细想起来云兮则早该死了。

    她自己五脏六腑正疼的扭曲,手上自然没轻没重,指甲直接抠进了婢女的肉里。

    婢女也不敢吭声,只狐疑不解的摇头:“没……没听见什么消息啊。”

    云兮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止是祁欢的一个婢女,死了可以随便席子一卷拖出去埋了,她是堂堂苏太傅的千金,如若她当真死了……

    就不可能这样毫无声息。

    甚至,以祁欢的行事,只怕早就又再登门找她算账来了。

    现在综合上东方暮的死讯,叶寻意立刻明白——

    东方暮怕不是被顾瞻的人盯上,杀了他抢走了解药吧!

    他们既然这么干净利落的将东方暮给杀了,想来就只是把他当成自己和云峥的一个普通手下了。

    还好……

    还好东方暮的真实身份没暴露,否则她现在早就大祸临头了!

    叶寻意心中一喜,但紧跟下一刻又反应过来不对——

    东方暮与她是单向联系的,似乎连他在京的那些手下都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和存在,现在这个人死了,她可是还等着从对方那里拿解药续命的,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等着大成的皇帝宇文沧发现这事儿,再千里迢迢的亲自来给她送解药吧?

    而且——

    东方暮死了,他的画像满城贴出来好几天了,他的手下没敢前去认尸,应该也是怕其中有诈,会被人顺藤摸瓜的盯上吧?

    “娘娘……”见她停住有一会儿了没再走,婢女忍不住的催促。

    叶寻意这时也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省得被人盯上,可她又极是惧怕被刘管家看穿她的心虚,最后就还是咬咬牙埋头进了茶馆。

    她这种身份,自然是不能抛头露面坐大堂的,婢女要了个雅间,把她扶进去。

    叶寻意蜷缩在榻上佯装休息,心里却是惶恐非常,怕极了她得要在这毒药的折磨下度过余生。

    她心烦意乱,瑟瑟发抖,完全没注意身后两个婢女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

    却已经是喉咙被人一把重力捏住,像是拎一只死鹅一样被从榻上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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