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客栈,裘千金就捏了一个指诀,再次到了朱红的木门前。这一次,他未有迟疑,直接抬手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打开,又合上。
“夫人,是公子回来了。”伺候的丫鬟兴奋地冲坐在院中石桌旁晒太阳的月婵喊。
丫鬟只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宗主失散多年的儿子和儿媳,并不知道其他事,所以从被派来那天起,整日都是乐乐呵呵的。
月婵扶着桌子站起,也是乐呵呵的,“郎君回来了。”她语调温柔。
裘千金看了月婵一眼,冷声道:“进屋。”说完这句,他就直接向屋内去了。
月婵脸上的笑僵住,她做错事般小心翼翼跟上了他。
裘千金立在房中央看着月婵走来,她的一只脚跨过了门槛,他道:“将门关上。”
月婵微微一怔,脸上染了红晕,她进门后,转身关了门,因为害羞,她关门的动作很慢。
裘千金看着月婵,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盛满了浓雾,浓雾下是一面深不见底的静湖。
他缓步上前,修长玉白的手落在了月婵的腰上,而后慢慢往前,将她整个人环进了怀里。
月婵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眉眼低垂,婉约温柔。
裘千金低了下巴,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
月婵不自觉颤抖了身子。
裘千金缓缓开口,声音柔软又疲倦,“是你害死了阿娘,是你害死了露水坊所有人,你也害死了我。”
月婵震惊至极,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迟疑道:“郎君…”
裘千金的声音依旧和缓,“墟蜃仙山的夏秋来了,她给明镜神君传了信,他们就快到了,裘仞,裘寥就快死了。夏秋说要带我回墟蜃。几年前,她也这样说过的。如果当时我和夏秋走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大祸,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姨娘们是不是也都能活下来?”裘千金说着说着就难过起来,眼泪在他漂亮的眼睛中打着转,可始终没落下一滴来。
月婵也难过起来,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千金…”
裘千金缓缓道:“我答应和夏秋走了。”
月婵哭着,却笑了,她连声道:“那很好啊,很好啊。”
“可是,月姨娘的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裘千金倦累又柔软的声音里带着悲伤。
月婵因为抽泣微颤的身子僵住了。片刻后,她又柔软下来,“千金,姨娘愿意。”说完这句,她脸上的泪断弦般。
“我会替姨娘照顾好月晞的。”裘千金脸上打着转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月婵握住了裘千金的手,拆开了他环着她的手,她回过身来用含泪的眸子看裘千金,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后,她又抬起手来他整理交叠的衣领,“往后,你也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句,月婵伸出手抽出了裘千金腰间的佩剑,举剑自刎。
裘千金眼中的泪决堤般。
他已经决心看着她死了,可等到她真的拔剑,他心里却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她是你的妻子!”
“她怀着你的孩子!”
“天下人都能死,唯有她不能!”
“我不许她死!”
“我不许她死!!”裘千金难以置信,他居然将心底的声音喊了出来,而且还出手打落了月婵自刎的剑。
月婵脸上的泪落得更凶了,她伸出了手要抱他,她低声道:“我就知道,郎君不会要我死。”
裘千金恍惚间伸出了手去回应月婵的拥抱,可要拥她入怀,他又一把推开了她,骂道:“滚开——”
隐在一旁的君泽见此场景,眸色沉沉。很显然,这是裘千金因与夏秋秋出现分歧,才会做出如何前后不一的动作。此刻,夏秋秋意识觉醒,是最容易与裘千金灵魂分离的时刻,成败的关键就在月婵了。
房子里的月婵并非真正的月婵,她是裘千金想象中的人,她说的话,她的动作,全都是裘千金认为她该说,该做的。当夏秋秋的意识占据上风时,月婵这个人又是受夏秋秋操控的。
君泽抬手向月婵洒出了一张听话符,他并不打算完全操控月婵,而是,只在关键处,推波助澜。
月婵被推后,往后踉跄了身子,君泽控制着她撞在了门上,顺着门扇滑落后,坐在了地上。
“嘶…我的肚子……疼……好疼…”月婵的手搭在了小腹上,满脸痛苦。
“月姨娘!”裘千金满脸担忧,他急忙要上前扶她,可下一刻,他却弯腰捡起了被打落的长剑,裘千金用剑指着月婵,声声质问道:“若不是因为你是妖,阿娘如何会死!你该死!这个孩子也该死!他本就不该来!”
月婵因为腹痛,鼻尖、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她仰起脸看着裘千金,泪水再一次断弦般落下。
裘千金看着月婵,也是泪落了满脸,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她的面前,双手将剑捧到了月婵的面前,满眼恳求,他求她去死。
月婵抬手抹了一把泪,伸手去拿剑了。
裘千金心底反对的声音激烈起来,它大骂道:
“无耻!”
“她是妖,可她不曾害人,更不曾害你!”
“是她救了你!”
“恩将仇报!你不配为人!”
裘千金无声辩驳:“她活着,我要怎样活!”
“怎么不能活!”
“被亲生父亲下药,被逼与妖苟合,这是耻辱!耻辱!!”
“这是耻辱!所以裘仞必须死!可月婵有什么错!”
“是她抱我!是她!就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放屁!无耻!无耻至极!”
发出盛怒声音的无形处聚成了人形,它伸出手狠狠扇在了裘千金的脸上。
裘千金惊恐万分,问道:“你是什么人?!”
水柱般通透且没有细致的模样的人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片刻后,它抬起头来看向了裘千金,它看着裘千金的样子捏造着自己的模样。
裘千金因为害怕被取代,急忙上前要打散它。可他一上前就被扼住了喉咙。
“你可以去死了。”它说。
虚无的世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风雪,金光流转的法阵上,三人纠缠在一起的灵息全被拉扯向夏秋秋的方向,她想要吞噬一切。
君泽急忙回撤灵魂,帮夏秋秋护法。
法阵外月晞满脸的泪,可唇角却挂起了浅笑,她哼唱起一只不知名的曲子。
裘千金的记忆开始倒退,他再一次回到了墟蜃仙山的弟子们下山助人的时候。
热热闹闹的露水坊,台上,阿娘在抚琴,月姨娘在舞蹈,台下,墟蜃仙山最小的女弟子向她的师兄告状,“左师兄,左师兄,她弹错了,弹错了。”
她那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左师兄举着酒葫芦,笑着道:“无妨,无妨。”
头顶传来坊主浸满笑意的声音,她低下头来看他,道:“你娘弹错了哦,得扣钱,看来,这个月我们的千金没有红烧肉吃了。”
“好吧。”裘千金撇撇嘴。
裘千金看着台上,可夏秋却回过头来看他。
“那个小姑娘又看我们千金了。”坊主笑着说完,就走开了。
阿娘指尖的曲子到了最热烈处,山河辽阔,大鹏震翅。
夏秋走向了他,立定在他面前后,笑着道,“和我回墟蜃吧。”
裘千金也笑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盛满温情,道了声:“好。”
…
漫天的风雪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洒落,天地一片清明。
君泽长舒了一口气,唇角缓缓上扬,他看向了夏秋秋,正要唤她,可一道闪电却在天边炸裂,紧接着乌云滚滚而至,将白日遮成了黑夜,惊雷一道道劈落,闪电纵横千里。
是梦。
但也是真实。
上苍有好生之德,为了避免修士渡劫时,累及苍生,所以有些修士的雷劫在梦中度过。
君泽匆匆起身,坐在夏秋秋的对面后,牵起了她的手,万幸,她没有对他设防,他顺利入了她的梦。
他找到她时,她在杀人。她依旧是裘千金的模样,穿着锦衣,黑布蒙眼,鲜血沾了她满身。
君泽提剑上前拦她,可却堪堪平手,他想,大抵是因为这是她的梦,所以,她才会如此厉害。
夏秋秋招招狠辣,不留一丝余地。君泽不敢有一丝懈怠,也是拼尽了全力。
势均力敌的两人就这样纠缠着打了起来。他们从艳阳高照打到夕阳西下。
夏秋秋先放弃了,“不打了,不打了。”
“好。”君泽应声。
两人同时停手,夏秋秋解开了蒙眼的黑布,她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看见他,她马上就想起这人是她第一次杀人时远远看她的美男子。
“阁下是?”夏秋秋很疑惑。
“君泽。”君泽从始至终都看着夏秋秋的眼睛。
“君泽。”夏秋秋低声重复,心道:好熟悉的名字。
夏秋秋将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有关君泽的任何信息。大抵是因为他面善,才会觉得见过吧。
夏秋秋说道:“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谈谈吧,你要什么?”
“我要帮你。”君泽的神色极认真。
“帮我?”夏秋秋低声笑了,她打趣道:“你要如何帮我?帮我杀了裘仞,裘寥,还是将你的道心给我,助我增长修为。”
“我将心给你。”
“如此…,多谢。”夏秋秋只当他是玩笑,所以怀着戏弄的心上前了,她速度奇快,燃着灵刃的指尖一挨上他的胸口就切开了布料下的皮肉。
君泽以魂入她的梦,是神识投射的虚影,也是真实的灵体。他感觉到了疼,可却不躲,他眼神悲悯,恳求道:“别再杀人了,不成魔,成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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