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解眼前困境,非要娶了他?

    许温虽才二十四岁,所经历的一切,却让她早已没了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心。结婚,她更是从来没想过。

    她再次看向陆卓,结婚她不想,可银子,她更是没有啊。

    陆卓和许温视线在空中相交。

    她在看我,她又看我了。

    陆卓心脏一缩,脸上却还是绵软柔和的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笑起来温柔无害,甚至有一瞬间好似无辜的孩童。

    “好俊的后生!”还是余老爹先开口发出了声音,突兀的,却贴切的。周围的大男子小男子都想跟着附和点头,真的好俊的娘子。

    “你是谁?”有胆子大的年轻男子怯生生问道。

    众人又想跟着点头,对啊,问得好啊。这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不是说藏着陆家兄弟的妻主吗?这么一个神仙一样的娘子能是陆家兄弟的妻主?

    这可真不能是啊!

    穷得叮当响的陆家,两间破烂屋子里走出来这么俊的一个后生!一看就是好人家精心养出来的,脸皮子白嫩的好像过年才能吃到的鸡蛋白一样,乌黑的头发缎子一样,宽松的麻布衣袍随风鼓荡着,好像仙人一样。

    这袍子上的补丁都显得比别人家的好看呢!

    哪来的小娘子啊!

    陆倚眼睛一亮,好像行走在绝处的人看到了唯一的生机,没等许温开口立即道,“早说了我们有妻主了!这,这就是……”

    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许温说出“我们的妻主”这样明显的瞎话。可陆倚早已被逼到无路可走,眼前的许温就是他们最后唯一的出路,他必须抓住!她必须得是他们的妻主!

    “怎么可能!人家这样的能看上你们!”

    这时候所有视线再次落在许温身上。

    差役大嗓门对许温道,“你说实话,我们姐们给你做主,是不是他们拿住你了,设计陷害你娶他们三个!”

    周围人叽叽喳喳起来,“肯定是这样的,就陆老二那德性,说不定就扯自己衣服赖上人家小娘子!”

    “也可能是陆老大用强呢,你看他那个子,那力气!再看小娘子,多金贵一人啊!”

    谁能接受陆家的妻主不仅不是傻子瘫子,还是这么俊秀的一个小娘子!看热闹的男人们一下子酸了,这怎么可能,就陆家那三个男人,怎么能嫁到这么好的小娘子,太没天理了!肯定是假的,要么是骗要么是逼。

    陆卓的视线落在许温身上,眼神湿漉漉的,好像小奶狗一样。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出他的祈求。

    这明明是他的,他的娃娃。可她睁开眼了,就不再是他的了。

    捡到她的那天他就知道她是好看的,那么好看,孤零零躺在后山上。

    但都没有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一看就不是跟他们一个世界的人。即使那身古怪的衣服,也没有此时她活生生站在这里让陆卓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她这样的人,必然来自一个他们永远触摸不到的金尊玉贵的世界吧。陆卓不能不再次注意到她的眼睛,带有魔力的幽深,却偏偏又澄澈干净,如此巨大的矛盾,却都在她一双漂亮的眼里。

    好像她这个人,看起来那样温和,却偏偏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置身事外的清冷漠然。

    她就那样看着周围的人,也那样看着他。

    好似触手可及。

    其实遥不可及。

    陆卓的手攥得更紧了,陆倚一开口他就明白了,用救命之恩绑着她脱困。他也这样想过。可面对着她,原来说都说不出口啊。

    陆卓这一瞬间茫然极了,他垂下视线看着身边两个柔弱的弟弟。已经枯死的希望又开始迅速发芽抽枝,他不能走,他不想走!

    他也,不想放她走。

    陆卓突然挣开人群,这时候才发现拉扯中自己一只草鞋早就被人踩掉了,剩下的那一只也断了一半。

    人群里有人扑哧笑了,“你看他那双大脚啊,蒲扇一样,真吓人啊!”

    一个衣着鲜亮的男子笑道,“也就是在村里,人家城里小男子的脚要是让外女看见都是要浸猪笼的。”

    “我也听说了,听俺四爷爷说人家地主家的小男子从小就裹脚呢。”说话的男子把自己的脚再次往后收了收,学着地主家男儿的做派只露出个脚尖,恨自家穷,要是娘爹也从小知道给自己裹脚,现在他一双小脚不知道多好看呢。到底村里跟人城里没法比,听说城里连卖菜的人家都知道给儿子裹脚呢。

    “哎呀呀陆老大扯住人家小娘子啦!”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当众拉扯女子,真是羞人啊!”

    那些未嫁的小男子们站得远了些,此时看到陆卓离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娘子那么近,简直看得咬牙切齿!

    那样的小娘子,就是看他们一眼,心里也甜滋滋的吧。居然落在了这样一个夜叉手里!

    一面看不起这样主动的男子,一面又在心里想那个拉着小娘子的男子怎么不是自己呢。

    但说出口的都是嘲讽。

    一片嘲讽声中,陆卓急切却小心地握住许温的袖子一角,因为饥饿已经隐隐发青的脸色此时煞白一片。

    以后很多很多年,陆卓都忘不了改变他命运的这一天。

    这一天啊,他不要命一样握住了那个神仙一样女子的衣袖一角,说出了他这一辈子的哀求。他的语气微微急切,努力平静,可是只有对面的人知道,他的眼里都是绝望的哀求。

    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唯有一线光亮,他想握住那一线光亮。

    天大地大,可是属于他们三兄弟的路似乎早已经走到了尽头,一年年他甚至比村里最能干的女人还能干,但挣到的也仅仅够交一年比一年高的赎身银子。

    在大周,男人的价值就是嫁给女人,为女人打理家事,生育子嗣。15岁以后还没出嫁的男子就是大周的罪人,只能以钱赎罪,或者用身体赎罪。

    可谁会娶他呢?即使是村里的鳏夫,都不会娶他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更别说他还拖着两个弟弟。

    他打小都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他得像一个女人才能养活两个弟弟,才能顶门立户。名声一年比一年坏,坏了名声的男子,更没人要了,就是上了年纪的鳏夫也不会娶坏了名声的男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是这样一个他啊,在那一天居然向那个神仙一样俊逸的女子开口了。

    陆卓的声音微微发颤,在再次骤然安静下来的小院里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我们救了你,你答应做我们三个人的妻主,是…不是?”

    陆卓紧紧攥着女子衣袖小小的一角,紧得似乎都能攥出水来,他的眼睛不要命一样死死看着眼前的女子,一瞬不瞬地看着。

    那样湿漉漉的绝望啊,好像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陆家老二陆倚看到哥哥不顾一切的举动,听到哥哥不要命的话,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同样紧张地盯着许温。

    如果她不点头,他陆倚也许真的不要脸了,他就撒泼打滚对别人说她扯过他的裙子,看过他的身子。

    陆倚太紧张了,以至于他的指甲已经把手心扎破,可他毫无所觉。

    陆归瞪着一双大眼睛从许温看到自己大哥,他并不明白嫁娶的真正含义,只是知道有了妻主大哥就不用被抓走了。他攥着两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

    不同于陆家三兄弟的紧张,看热闹的人里很多可不想让陆家三兄弟捞着这么大一个好处,凭什么啊。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可都明白这一家子,就是他们攀扯娘子你,咱们也都可以给你作证。”来拿人的娘子大声道。

    “对,小娘子别怕,俺们西里村最讲道理了,绝不能让人赖着你!”立即有人大声附和。

    好像被人戳破龌龊的心思,陆倚一张脸没了人样。

    陆卓慢慢松开了他握着的袖子,冲昏了头的绝望退下,他好像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在逼迫他的娃娃,他那么漂亮的女娃娃,好像仙女一样,跟这个世界的谁都不一样。

    她睁开了眼睛,跟他想象中一样。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她依然那么干净漂亮,真的跟谁都不一样。可是,他居然要凭着所谓的救命之恩留下这个小仙女。

    陆卓看着自家破落的院子,视线落在了西厢房门前那个空荡荡的坛子。

    为了活,他真的连脸都不要了。可过往经历也让他明白,即使不要脸也没有用。日子好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泥沼,怎么挣都挣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哭啊喊啊,都没用,只会让人看笑话。

    自己这样一块儿烂泥巴,居然当着众人攀扯自己照顾的小仙女。他捡她回来的时候明明都想好了,是为了对她好的。

    如果注定绝路,陆卓第一次怕被人笑话,他想对这个他背回家的小娘子说,他不是这样的。

    在这一刻,陆卓陡然升起巨大的羞赧和注定永远不为人知的委屈。所以用以掩饰的东西,在巨大的羞赧之下,剥落干净,只剩下满腹委屈。

    陆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但不该是这样的,他跟他的女娃娃之间第一面不该是这样的。

    许温看着他一下子失了全部色彩的眼睛,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突然就熄了。

    她突然想起了舅舅家那只比特犬,平时凶得很,可有时候对着她,偏偏会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子,让她怀疑这只比特犬是不是被温顺的贵宾犬给穿了。

    结果狗没被穿,她穿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了:

    “他说得没错,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报,所以我就是他们的妻主。”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抓人的娘子,“这位娘子,这样可以吗?”

    许温的语气温和,声音清冷,内容惊倒一院子的人。

    那个五大三粗的娘子摸不清许温的底细,本来收了人的钱今天是务必要带走陆家老大的,现在却不敢了,人娘子都说是妻主了,那就是妻主啊。

    大周,女人是不能轻易侮辱打杀的,打杀个把男人给官差买碟花生米提瓶白酒就过去了,但是伤了女人的人命,是必须要去衙门过堂的。

    没个正经理由,就是对方再穷,她郑老三也不太敢。更别说看对方这个样子,说不好就是个读书人。那读书人,她郑老三再横也惹不起。

    “得有文书。”

    许温笑,“那我们就补文书。”

    郑老三好汉不吃眼前亏,拱了拱手带着人走了,很快院子里的人都走了。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西里村人。

    好家伙,陆卓不仅嫁出去了,还嫁了这么一位光风霁月的小娘子。

    真是好家伙啊。

    这就是读书人常说的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众人再次安静如一片呆鹅。

    直到呆鹅中有人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

    众呆鹅都看向第一只清醒过来有话要说的鹅。

    听完他的话,再次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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