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距离京城千里,一半是山路,骑快马也要三日夜的行程,慢慢驱车或者徒步行走的话,天数就无法计算了。

    秋月代替花颜留书一封后,也攀着那高高的长了百年下半身被修剪的光溜溜的老杏树干爬上西墙高墙,踩着郑二虎给的梯子,没惊动任何人地出了花府。

    郑二虎从花颜手里拿了三万五千两银子,三两万跑去给他老子还了赌债,五千两作为先一步去京城送信的花销。

    郑二虎乐滋滋美颠颠的先一步揣着杏花枝上路了,连想都没想那新鲜娇嫩正盛开的杏花枝就算在他顺利到达京城再顺利地去东宫见到太子交到他手上时,数天过去了,会是个什么模样。在他看来,花颜主动去东宫,这是好事儿,比他帮着她逃跑获罪来说,零星的瑕疵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花颜送杏花枝给太子的寓意,他就更不会去想了,总之觉得这是比坐十年牢要好的美差。

    秋月见郑二虎揣着一根杏花枝上路,嘴角抽了又抽,见花颜哼着江南小调,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打算真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进京。她憋了许久,才开口,“小姐,您要送太子花,也该送桃花才是,怎么就折了杏花呢!”

    花颜嘴里衔着一根草,边赏路边的风景边说,“一枝红杏出墙来嘛,我是告诉他,我是偷跑出来的。”

    秋月嘴角又抽了抽,一时无语,偷跑得理直气壮,还用这个法子送个消息,也是没谁了。

    她瞧着花颜,忽然好奇起来,“您说,太子看到您让郑二虎送去的杏花枝,会是什么表情啊?”

    花颜懒得去猜,“管他呢,信送到就行了。”

    秋月又是无言了,想着小姐真是不怕在太子面前摔她那破罐子,天下有多少人想嫁入东宫,别说做太子妃,就是个婢妾,也怕是要挤个头破血流的。偏偏她家小姐,当初听闻赐婚,就气的差点儿去拆了东宫的宫墙,后来更是想了无数法子要毁了这桩婚事儿,若非太子和花家长辈们齐力压了下来,如今,天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女子该有的温婉端庄,贤良淑德,闺秀气质,她是半分没有。

    从小到大,小姐是不在乎名声的人,干出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不少。只是这些年都被花家的长辈们压下了,才没传出去,若是早传出去,太后估计都不让御画师来花家。

    如今懿旨赐婚一年了,婚事儿提上了日程,小姐也没能让太子取消婚约。反而如今,要去东宫提前熟悉环境规矩了。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就选中她家小姐了,若说以前不知道她什么模样,依照花名册选出来的,不知道小姐那些荒唐事儿,倒也罢了,可是这一年来,小姐闹腾出的那些事儿,连花家的长辈们都压不住了,偏偏太子帮着出手压下了。这显然是打定主意,这婚事儿不容破坏。

    论家世,花家在天下各大世家云集里虽说不至于排不上号,但也只是中流世家。论小姐品行,她跟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想说了。

    哎,总之一句话,甚是难解啊!

    “怎么不说话了?”花颜问秋月。

    秋月看着她,担忧地说,“东宫虽不打紧,但皇宫里太后那边,怕是会对付您的。御画师来临安花都为您作画入花名册时,您不愿入册,以书遮面,太后便十分不满。后来又出现与安阳王府安公子有私情之事,太后知道险些毁了花名册,后来太子虽然三言两语化解了此事,太后拗不过太子定下了您,但之后便病倒了。这一年多以来,虽然花家和太子合力对您做的那些事儿瞒得严实,但想必也难瞒过太后,此次太子接您进宫熟悉东宫和皇家的规矩。待您入京后,太后势必要刁难您一番。”

    花颜不以为意,“刁难好,就怕她不刁难。”

    秋月看着花颜,“那总要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否则,您是会吃亏的。”

    “吃亏?”花颜呵呵一笑,伸手敲秋月的头,“你想多了。”

    秋月无奈地揉揉额头,“小姐,皇后早薨,太子是由太后抚养长大,据说十分敬重太后,您若是不想吃亏,势必要得罪太后。这一年来您虽然没让太子厌烦取消婚约,但事关太后的话,太子怕是不会再向着您,那岂不是就完了?”

    花颜望天,“完了不正是我所求吗?”

    秋月彻底没了话。

    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行路,走了大半个月,还没到京城。

    而郑二虎谨记着花颜的交待,买了一匹好马,快马加鞭,跑了三日夜,在第四日时到了京城。

    到京城容易,找去东宫容易,但想见太子,当面将杏花枝交给他就难了。

    太子若是那么容易好见,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寻常百姓削尖了脑袋想一睹太子的仪容了。

    郑二虎在东宫门外晃悠了三天,东宫太大了,占地多少多少亩,不知道太子每日进出走哪个门,眼见杏花枝干巴得只剩下零星几朵干花,他这时才后知后觉花颜给他的这个东西不好保存,是有保质期的,眼看就要剩下一根干巴叉,他是真急了,于是,跑去了皇宫的必经之路荣华街蹲守。

    守了整整一日,终于在太阳落山时,守到了挂着东宫车牌的马车。

    他再也顾不得了,顿时拦车大叫,“太子妃命小人给太子殿下送信物来了!太子殿下停车,停车!”

    他这破锣嗓子一喊,顿时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东宫的护卫队齐齐一震,府卫们顷刻间上前,用刀剑架住了郑二虎的脖子,齐齐怒喝,“什么人?”

    郑二虎一吓,身子颤了几颤,感觉脖梗子冰凉的剑刃,眨眼就能让他身异处,他大着胆子,打着颤音豁出去地嚷,“太子……小人……是给太子妃送信物的。”

    东宫府卫早先已经听清了,如今看着他虎头虎脑的傻大个模样,露出怀疑之色。

    这时,马车内伸出一只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挑开帘幕,缓缓地露出一张清华温润的仪容来,眉如墨画,眸如泉水,唇色淡淡,声音清越,带着丝丝温凉,看着郑二虎,问,“你是太子妃派来的人?临安花颜?”

    郑二虎看着探身出来的人,虽然只露出半截身子,穿着淡青色软袍,看不清全貌,但他却一时看呆了。想着这便是传言中的太子殿下吗?

    有着翩翩浊世里洗涤的清雅,又如天边那一抹落入尘世浮华的云。

    这是太子!

    太子!

    他面上呆呆的,心里却激动得翻了天,他终于见到太子了。

    两旁府卫见他不答话,顿时怒喝,“大胆刁民,见到太子,还不下跪回话!”

    郑二虎被喝醒,连忙跪在地上,高举杏花枝,颤巍巍地激动得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地说,“太子殿下,草民总算见到您了,草民在东宫外守了三日,又在这里守了一日……这是太子妃托小人送进京给您的杏花枝。”

    云迟看着郑二虎,目光落在他高举的已经干巴了的花枝上,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眉目动了动,凉声问,“杏花枝?”

    郑二虎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正是杏花枝。”

    云迟扬眉,“花颜给我的?”

    郑二虎连连点头。

    云迟看着干巴了的杏花枝默了片刻,说,“拿过来。”

    郑二虎连忙起身要将杏花枝递过去。

    这时一名府卫用刀压着他的脖子,木声喝道,“你不准动,将杏花枝给我。”

    郑二虎只能乖乖地又跪回地上,将杏花枝给了那府卫。

    那府卫接过干巴的杏花枝,检查无异,上前递给了云迟。

    云迟拿过杏花枝,看了一会儿,对郑二虎问,“她除了让你送一株杏花枝来,可还让你传了什么话?”

    郑二虎连忙点头,“她说让我将杏花枝给您,顺便告诉您,不用您派人去接了,她自己来。”

    云迟把玩着干巴的树枝,零星几朵蔫吧杏花在他将杏花枝接到手里时簇簇落地,他看着,忽然一笑,“她倒是善解人意。”

    郑二虎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云迟。

    云迟挥手落下了帘幕,温凉的声音吩咐道,“启程吧,将他带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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