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整个诚意侯府的混乱不安不同,身处偏院的元清露则十分安静。
昨天与三王说了那番话之后,便再无只字片语,可她十分平静,该看书看书,该散步散步,又沉心写了十篇经文。
倒不是她绝对信任三王——信任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她也做好了不成的准备。
倒是宁妹几个极为关注外面的情况,但院子大门被从外面锁上,饭菜都是厨房送来,便是宁妹也不能出去。因而一大早,岳翎便翻墙出去打探消息了。
这会儿太阳刚刚升上天空,万里无云,清清朗朗,元清露的心情也不错,便找来一把剪刀,给小天井里的几处花草细细修剪枝叶。
院子当中堆砌的假山根里种了些春兰,花期已过,但叶片翠绿,偶尔几片开始老化。
元清露刚从兰花丛里剪掉一片残叶,外面便响起了啪啪地拍门声。
丹霞宁妹都在一旁侍候,丹霞便皱眉道:“今儿这送饭的是火烧了眉毛?怎得如此粗暴。”
宁妹看了眼天色:“难道是换了人?平日里早饭可不是这个时候来的。”
元清露闻言心头一跳,忙朝外喊道:“别开!”
“嘭!”
随着她的话落,大门已经被猛地推开——原来郑嫂子见外面锁了,就不曾栓门。
唐显益带人冲了进来,见元清露一片风轻云淡的模样,想起自家妹妹的惨状,更是怒不可遏:“元清露!我要杀了你!”喊罢就往她冲来。
“姑娘!”
“姑娘快进屋去!”
丹霞吓的大喊,战战兢兢挡在元清露身前,宁妹则急忙拉着元清露往屋里避。
但元清露看着暴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唐显益以及他身后那几个强壮的小厮,深知这小院根本没有她的藏身之处。
而唯一有抗衡之力的岳翎恰好又出去了。
一时之间,她犹如刀俎下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元清露的眼睛慢慢红了,不是吓的,不是气的,反而是一种极为骇人的平静,那平静倏忽泛起激浪,变成了戾气。
眼看宁妹要将她拉进屋去,元清露喊了一声放手,又狠狠一脚踢向方才修枝后就摆在廊下的花盆,只听“噼啪”一声碎响,在这狭窄的院子里极为响亮,瞬间惊住了众人,也止住了唐显益往前冲的脚步。
宁妹此时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来不及安抚自己激烈的心跳,忙站到了元清露身旁。
元清露理了理被拉扯得有些变形的衣袖,推开挡在前面的丹霞,站在台阶上,看着唐显益,极为平静:“你真的想好了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唐显益呵呵冷笑:“元清露,你害得我妹妹……”
“唐显益!”元清露抬高声音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淡若琉璃的眸子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湖面朝他蔸头而下,唐显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元清露道:“到底是你们想要害我,还是我害你们,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你若一定要把三表姐的事栽赃到我的头上,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要想好了,杀了我,是不是真的就给三表姐报仇了?杀了我,你又能承受得住律法的惩处吗?”
“唐显益,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最后一句,犹如当头棒喝响彻云空,唐显益还未如何,小厮们首先便面面相觑,心生退意,毕竟他们心里明白,若今天真杀了人,偿命的也一定不是二公子。
元清露自然看出了他们的动摇,只要这些人有了顾忌便好,她再拖延会儿时间,岳翎就应该要回来了。
这样想着,元清露去看唐显益,却见他冷冷一笑,向她指来:“杀人?我怎会杀人!我要的,是划烂你的脸斩下你的手打断你的脚!”
他看着元清露终于变了的脸色解恨不已,大手一挥:
“来呀,谁在她脸色留下一刀,赏银十两!”
“谁斩下她的手赏银百两!”
“谁打断她的脚赏银五百两!”
原来如此,他竟是要毁了她!
元清露深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恶意。
这样恶毒的手段,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姑娘快走!”
眼看五六个男人朝他们扑来,便是宁妹也吓得肝胆俱碎,她咬紧牙关把之前趁人不注意捡起来的碎瓷片朝他们扔去,丹霞也有样学样,两人无不失了人色,一手扔东西,一手护着她往屋里退,都在祈祷赶紧来人。
唐显益见两个奴婢竟然护着元清露一时没伤着,怒道:“你们都是蠢货吗,连个女人都收拾不了,我留你们有什么用,赶紧给我划烂她的脸!”
这时一个小厮咬了咬牙猛地就朝元清露冲来,手中匕首朝着她的脸就狠狠划下,元清露甚至感受到了匕首带起的风划过耳畔,她下意识举起还在手里的剪刀抵挡,却只听见“啊”地一声惨叫,这小厮已经飞了出去。
岳翎到了!
元清露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逼上来的小厮已经全部倒地,个个捂着身上某处惨呼起来。
站着的只剩下唐显益。
局势瞬间扭转,唐显益狰狞的表情还未下去就变成了空白,他呆呆地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岳翎,忘了反应。
岳翎却懒得理他,拉着元清露上下打量:“主子你可伤到哪里了?对不起主子,都是奴婢不该,奴婢往后再也不离开您身边半步了。”急得眼睛都红了。
元清露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你来的刚好,我没伤到,倒是她们两个应该受了些伤。”
丹霞早就哭得满脸眼泪,这会儿边擦眼泪边道:“奴婢也没事,岳翎姐姐你可真厉害啊,唰唰几下他们就倒了!你来的太及时了。”
宁妹也是一脸劫后余生:“对啊,岳翎姐姐你真是及时雨!”
“好了,”元清露打断几人说话,指了指正白着脸往后退的唐显益,和岳翎道:“打碎他一只脚。”
是打碎,而不是打断。
“是,主子。”
唐显益见状转身就跑,可他哪里跑得过岳翎,几乎才刚抬脚,就有一道极为霸道的力道撞上他的左腿,霎时,一阵剧痛袭来,唐显益痛苦的哀嚎出声,摔到了地上。
这惨烈的叫声惊得这院子内外的人都震了一震,偏元清露充耳不闻,面色不变,又指着地上的小厮,目光淡漠:“他们每个人,脸上划一刀,再废一手一脚。”
“是,主子。”
岳翎没有二话,捡起一把匕首就走了过去,顿时,这偏院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叫刚刚到这附近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只有知晓前因的几人脸色变了又变。
来宣旨的公公擦了擦额头冷汗,小心翼翼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试探道:“三王殿下,奴婢听着前面好似有些不太平,不如咱们还是回去前院,接了元姑娘去接旨如何?”
被两个儿子搀扶着的老夫人此时几乎站不住,忙应和道:“是啊三王殿下,您千金贵体,保重要紧。”
明玺却朝陈功挥了挥手,后者已经极快地奔了出去。
他无视众人脸色淡然一笑:“无妨,本王最喜欢脚踏不平,只是不知这诚意侯府上竟然如此热闹,倒更是要去看一眼了。”说罢加快脚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便进了院子。
然后,他透过一地哭喊惨叫的男人和满院子血腥味儿,和站在那头的元清露对上了目光。
倏尔,他就笑了。
他背上双手,轻扬眉梢,发自内心的愉悦一点一点染上他分明的唇角、高挺的鼻梁、漆黑的眼眸还有修长剑眉。
绣金丝暗纹的雪青长袍的衣摆轻轻荡起,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跨过地上哀嚎的人,在离她三尺的地方站定,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道:“不错,倒没受伤。”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元清露就如被施了法术一般,全身都微微发麻,她下意识绷紧了腰背,双手搭与腹前,她想着要镇定要从容,然而有些失衡的心跳告诉她,自己这一刻有些控制不住。
这就好像……刚刚在外面豪横的打了一架的人,突然见到了……家长?
她不明白是不是应该这样比喻,可她此刻的确不自在极了。
听见他问,带着岳翎三人下了台阶,并不靠近,屈膝行礼:“见过三王殿下。”
三王抬了抬手:“免礼。”
元清露起身,下意识去看他,见他面上笑容依旧,眼皮颤了颤,忙垂下来避开了。
三王看出她淡定的表面下掩藏的局促,又想起方才进这院子时,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台阶上,冷漠俯瞰院子的人,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与现在相比,反差极大。
不知为何,他更加笑不可抑。
尤其,她才十四岁,刚到自己胸口,站的近了差距更大,就更显得她稚嫩犹如孩童。
偏偏这个孩童,方才真是有气势极了。
此时这院子里十分诡异。
满地的伤着还在不停哀嚎,院子外面堵了一群人,在看见那一地人时不由都变了脸色,尤其诚意侯府的人,在看见唐显益时更是脸色大变。
便是唐婉而也不由大惊,她没想到,唐显益带着这么多人竟然没能毁了元清露。
曹氏才倒了一个女儿,现在自己的儿子又身受重伤,她看着在血污之中打滚的儿子,险些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到底被还有一丝理智的柴嬷嬷拉住了。
三老爷看着自己的独子捧着明显扭曲的左脚躺在地上喊叫,一时心如刀绞,可看着三王和元清露亲亲密密的模样也不敢随意打断,焦急地朝二老爷使眼色。
二老爷也是心头大乱,忙和宣旨的公公道:“可是到了宣旨的吉时?”
公公抬头一看,哟,太阳正好当空,时辰刚好,忙上前一步:“三王殿下,这宣旨的吉时到了。”
“嗯,”三王回头扫了眼:“这院子里站不下,就在外面吧。”
元清露意识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相信:“三王殿下,您……请了圣旨?”
“自然。”
三王随意道:“本王成亲,自然要按皇室规矩来办。只是你身份有瑕,若只按寻常六礼,只怕后患无穷,因此本王找父皇要了赐婚的圣旨。”
元清露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做到了这一步,她以为三王顶多说服陛下和娴妃同意这桩婚事,走常规流程上门提亲都是对她的看重,谁知他竟然请来圣旨。
要知道,按照明朝律法,有了圣旨,只要她不做过分的事情,她与三王的这门婚约是轻易不能解除的。即便往后三王厌女的怪癖好了,寻得良人,那良人也只能为妾,顶多不过侧妃,是绝对越不过她的身份去的。
而且有了这一道旨意,不管她的身份多么低微,也是朝廷承认的、从袭三王身份的、有品级并且享受供奉的皇家成员了。
这对元清露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了。
“多谢三王殿下。”元清露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
三王不欲多说,只道:“好了,吉时到了,先出去接旨吧。”
面对哀嚎诸人直接视而不见。
元清露跟在他身后走出偏院,这时外面的香案已经摆好,诚意侯府众人已经按列站好,这算得上是诚意侯府的大喜事,可在场没有一个人心中是高兴的,但脸上还得露出欢喜又感激的模样。
眼见三王携元清露在最前面站定,人群里的曹氏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冲了出来大喊道:“三王殿下,您不能娶这个不详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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