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陈大年一声惊呼,但似乎已经晚了。
他站在那只死去的大虫旁边,这会儿想要抢过来拉何月娘根本不可能。
何月娘悔得都要扇自己一耳光了,这臭嘴,说啥两只大虫?现在好了,真又来了一只,眼看将死,你是认还是不认呢?
“去你大爷的,老娘不认!”
这吼声是从她胸腔中爆发出来的,宛若惊天雷一般,把扑来的大虫都吓了一跳,飞在半空中的身影怔了一怔,但还是很快掠到了何月娘的头顶之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何月娘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起,飞起一脚,冲着大虫的哽嗓咽喉就踹了过去,砰一声,这一脚踹得极其用力,与大虫近在咫尺的何月娘甚至能听到大虫咽喉处的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大虫吃痛,发出嗷嗷的怒吼,它的一只爪子还是在何月娘的肩膀上狠狠抓了一把。
一种皮肉撕裂的痛疼,瞬间袭来。
但何月娘已经顾不得喊疼了,她在踹出一脚的同时,整个身躯就往后弹射了出去,这一弹,她是不计生死的,她的后身不远处就是谷底的石壁,如果她掌握不住力度,直接撞到了石壁上,那也是必死无疑的。
但撞死也比被大虫吃了强,最起码能留个全尸吧?
尽管何月娘一直以为,死都死了,有没有全尸,屁意义都没有。
就在她闭着眼睛,认命地等着接受身体和石壁来个激烈碰撞的时候,忽觉得身体被一种柔软的冷风席卷起来,就像是冬季里平地里突兀崛起的旋风,把她的身体包裹其中,然后打着旋儿地就往上空中升腾而去!
她知道这股冷飕飕的柔风是来自何处。
“死鬼!”
她轻轻喊了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就在她被那阵子的冷风携着掠到大虫倒地的上空时,她搭上了弓箭,嗖嗖嗖,她都不知道射出了多少箭,直至她箭筒里的箭都射光了,整个人也因为极度的脱力委顿了下来,那股冷风将她送回了地面。
此刻的大虫脑袋都被她射成筛子了。
她就那么软软地倒在地上,连喘息都带了疼。
整个左肩肩部往下,连带着左半边上身都在疼,疼得她不住地抽冷气,眼泪吧嗒吧嗒地跟不要钱的金豆子似的滚下脸颊。
“我就不该来陈家庄,来就来了吧,干嘛去破庙啊?去破庙就去破庙吧,干嘛答应给你当娘子啊?当个娘子就老实当吧,娃儿们不错,我不折腾,不就拉不下饥荒吗?没有饥荒,我何苦来抓大虫啊!”
她嘴里呜呜啦啦地絮叨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一阵儿才因为疲累而闭嘴。
“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陈大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的小娘子,他恨不能立刻投胎,分分钟长大,好跑来抱抱她……
可他做不到。
心中对自己的自责与怨恨,就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正如她说的,你陈大年死就死呗,为啥非要把她拉下水啊?
“不,我得带这俩玩意一起回!”
好容易把俩大虫给干死了,她可不能把这俩东西撂在这里,再被旁人捡了便宜,那她不是白流血了。
呜呜,我流血了,我竟流血了,两世啊,这是头一回!
她忍着剧痛拿出刀创药,给伤口涂抹了一些药,好歹止住了些血。
天已经快亮了。
天亮之后,死鬼就不能帮她了。
得赶在天亮之前,让陈大年把俩大虫送去码头。
对,她就要去码头,去会会那个不是人的赵步仁!
她何月娘的娃儿,她打得她骂得,别人想打骂,门儿都没有。
陈大年是只鬼啊,何尝猜不出她内心所想的,见她如此对自己的娃儿,他心里更是感动不已。
陈大年继续用阴风把何月娘以及俩大虫送去了码头上。
他的身影看起来更浅了,甚至何月娘都能觉察出来那股包裹着她跟俩大虫的阴风在微微发抖,他是不能离开陈家庄五里地之外的地方的,所以他的身影才会变得浅白,他也才会瑟瑟发抖。
天亮了。
码头上人越来越多了。
赵步仁耀武扬威地一到仓库门口,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两只死大虫堆在一起,大虫旁边站着一个半边身子都是血红色的女人。
“你……你是陈大娃的娘?”
赵步仁得亏眼珠子不瞎,一下子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这一认出来,他就哆嗦了。
“对,我是大娃二娃的娘,我今儿个来找你,就是想验证一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大虫的骨头硬!”
说着,何月娘弯弓搭箭,箭头直指赵步仁的脑袋。
赵步仁两腿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了,他磕头如捣蒜,“大娘,不,大妹子,不,祖宗奶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欺负新来的,我马上……马上把那天的县丞大人罚我的三两银子……不,五两银子,我愿意拿出五两银子来补偿陈小哥儿他们,求祖宗奶奶饶命啊,我的骨头哪儿硬得过大虫的啊!呜呜……”
这怂货竟吓哭了不说,还尿了一地。
“娘,您这是怎么了啊?”
陈大娃跟陈二娃一来就看到他们满身是血的后娘,顿时吓坏了。
“我没事儿,二娃,你去报官,就说为娘的打死了害人的两只大虫!“
何月娘嫌恶地看了赵步仁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以后你再敢欺负我儿,我保证让你活不过第二日见太阳出来!”
“是,是,我不敢了。”
赵步仁哭得跟个鳖孙似的。
其实不用陈二娃去报官,县衙那边早就得了信儿了,说他们县出了一位打大虫的英雄,还是个女英雄,一次打死了两只大虫。
县太爷岳大力都亲自来了,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位长了三头六臂的女子一夜之间把俩大虫都打死了。
当他跟县丞王中海看到打大虫的人是何月娘时,更惊讶了。
“县太爷,您的布告上说打死一只大虫赏银三十两,那两只呢?”
何月娘惨白地笑了笑,靠着大娃跟二娃扶着她咬牙支撑着没倒下。
“两只大虫赏银六十两,另外本大人个人再出资二十两奖励与你!
岳大力大手一挥,很是豪气地对四下里围观的百姓说道,“以后不管是谁,只要做了对百姓们有益的事儿,本官都有赏,你们都要向何氏学习……”
“娘,我们带您去找张老大夫看看伤吧?娘,求您了!”
大娃二娃都哭了。
“我没事,不许……哭!”
何月娘看了一眼地上的俩大虫,刚想嘱咐陈大娃他们把大虫搬回去,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问道,“这位娘子,你那俩大虫我买了,二百两银子,你看可好?”
二百两银子?
全场人都震惊了。
这对于一年都赚不了几两银子的穷苦码头搬运工来说,二百两银子无疑是天文数字。
“两只大虫不值二百两银子,但小娘子的这种不畏猛兽的精神是值得嘉奖的,所以,二百两银子我买了这俩大虫!”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一身富贵人士的打扮,举止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娘,他就是昨天那个富商!”
陈二娃低低地跟何月娘说道。
何月娘这会儿眼前已经直冒金星了,她觉得两腿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若不是大娃二娃全力架着她,她早就倒在地上了。
“成交。”
在她吐出这俩字之后,大娃二娃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扶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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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月娘在本草堂里昏迷了七天七夜。
这七天里陈家的娃儿除了留秀儿在家看护三娃跟几个小崽子之外,其他人都在何月娘的房间外头守护。
陈大娃哭着跟李氏说,娘去打大虫是为了我们家,可娘受伤后还带着大虫去码头找赵步仁,却是为了我跟二娃,她是想替着我们出气,找赵步仁算账的,不是拖延时间太久,她失血太多,就不会这样了!呜呜,都是我们不孝,都这样大了,还得让娘操心!
一屋子娃儿都齐齐地跟着流泪。
在救治何月娘这几日,县太爷那边以及那位富商都先后来探望过,而且两人都承诺,治疗打大虫英雄的一切费用都由他们来承担,陈家不需要拿一文钱。
富商甚至还着人送来了一枚百年人参,要张老大夫把人参混合于药中,给何月娘服下,帮助她强身支撑熬过这段时间。
但不管老大夫怎么想法子,何月娘就是昏迷不醒,而且还一直高烧不退。
“太爷爷,这可怎办啊?她……她不会没等到我投胎回去找她,她就死了吧?”
屋子一角,陈大年的白影子浅的几乎都看不出来了,他愁眉不展,看着床上躺着的何月娘就想要近前去,却被陈牧原一把给抓了回来,“臭小子,你是只鬼,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她现在正虚弱呢,你要凑过去,是嫌乎她死得不够快,你给她加点速度呗?”
“太爷爷,我……我就是想看看她,她这都是为了我……”
陈大年哭唧唧的。
“得了吧,少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为了你?你说这话心虚不?”
陈牧原毫不客气地一句话命中他这重孙的要害。
陈大年只觉得心口一窒,如果他还有心的话。
“太爷爷,请你来不是让你来说风凉话的,我不能让她死,您说吧,如果我放弃投胎,她能不能活?”
“没出息的货,老子花费了全部的阴产才哄了那大佬把你的一魂二魄留在阳间一些时日,咋,你这就要放弃投胎了?那还老子的阴产!老子现在都沦落成这副穷嗖嗖的德性了,你倒想要放弃了!”
陈牧原一脚踹过去,结结实实地把陈大年踹在地上,滚了几滚,才算停住。
人踹鬼,踹不到,鬼踹鬼,却是实打实的。
“我也不想放弃啊,可是她这样子怎么办?如果我投胎了,她却死了,那我还投啥胎?”
陈大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恨的,直接哭了起来。
“唉,我就不该管你这不争气的兔崽子!”
陈牧原说着,从袖袋子里掏出来一枚血红色的药丸,“为了得到这枚补血神药老子把自己卖给大佬当看门狗了,真不知道是哪辈子做了亏心事才要处处给你这臭小子擦屁,股!”
趁着李氏把何月娘扶起来,往她嘴里喂汤药的时候,陈牧原指尖轻轻一弹,就把那血红色的药丸无声无息地弹入了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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