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娃看到李氏手里的东西,知道是何月娘去镇子上带回来的,当下也是默默地红了眼圈。
陈二娃听着自家儿子奶腔奶调地喊何氏奶奶,也是感动不已,村里当奶的老妪不知多少,但能拿着几个小娃儿如此上心的,恐怕只有他们这后娘了。
他扭头看到林春华从厨房出来。
林春华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对彼此笑了笑。
“婶子对几个小娃儿真是好……”
林春华解下围裙,打算往自己家回了。
“二娃,外间屋的篮子里还有一屉包子,你让林姑娘带回去给俩妹妹也尝尝!”
屋里传来何月娘的话。
“哎。”
陈二娃忙不迭地进屋,取了包子出来,递给林春华。
“陈二哥,这……太贵了,还是留给几个小娃儿吃吧!”
林春华红着脸推辞。
陈二娃瞅了一眼正屋窗子,那里何月娘再没出声儿,他一把把往外走的林春华拉回来,硬把包子塞给她,眼神带着温暖地看着她,“你不许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帮你扛!”
“陈二哥……”
林春华轻呼了一声,再想说什么,嗓子眼里已经被堵住了。
她紧紧抓着包着包子的纸包,低着头,匆匆地就离开了陈家。
“臭小子,光说不练啊!她买的那小院儿是个泥地,昨天晚上下大雨,院子里积水,一地泥泞,她都没法儿走,她那俩妹子就更难走了,你还不过去帮着铺个路出来!”
屋里,何月娘的声音再度响起。
陈二娃当即明白,刚才他家后娘不是没听见林春华的推辞,只是把表现机会让给了他,现在,他家后娘又给他指出了一条通向林春华心头的路子,他就纳了闷了,她怎么知道林春华院子里泥泞不堪的,一整天,他家后娘都去了镇子上,也没去林家啊?
恍惚猜到了他的疑惑,正屋何月娘又嗔骂了一句,“一窝傻娃儿,老娘再不瞪大了眼珠子,你就擎等着打光棍吧!早上林姑娘来的时候,鞋上的湿泥都快漫过脚面子了,外头街上都铺了青石路,自然不会有泥泞,那自然就是她那小破院子里的事儿了!”
“哦,哦,娘,我这就去!”
陈二娃暗暗地在心头为他家后娘竖起大拇指,啧啧,我娘不去当神断都可惜了!这眼神,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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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早上,何月娘进山了一趟,不到中午,她就背着一只袍子去了镇上。
看到她背篓里的袍子,比上次的还大,还皮毛油光抹亮,皮货店的马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亲自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招呼何月娘,“我说这一大早头顶上喜鹊就叫个不停,果真是有贵人来啊,陈家大嫂子,你来的可太及时了,我这里正急需要一块上好的袍子皮呢!”
他当然不会实话告诉何月娘,那江老板昨儿个刚派人来说了,要定购一块上好的狍子皮,价格随马老板定,只要皮质好就成!
这可是送上门的赚钱好买卖,可马老板愁的是没袍子皮啊!
那知道,想啥来啥,何月娘这一来可是给他解了难题了。
看着马老板笑得那一脸老褶子都开了花儿了,何月娘心里有了数儿,所以,她不疾不徐地将背篓放在脚边,接过马老板亲自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道,“马老板,上回我说了,我再带来狍子皮,未必就是要你拿银子来换呢!”
“那你到底是啥意思啊?”
马老板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可在心里打定主意了,不管何氏提啥要求,他都得应下,江老板是他的大主顾,每年他这皮货店里大部分的进项可都仰仗着人家呢,现在人家开了金口,他哪儿敢不满足啊?
“我呢,有个小要求!主要马老板能答应我这条件,那以后我每个月都能供给皮货店一张上好的狍子皮!”
何月娘说道。
“真的?那可太好了。”
马老板喜出望外。
不过,转而他又迷糊了,“你说说要求是啥?”
“我儿子想到你这铺子里来当学徒,学你咋料理那些皮货的!”
何月娘和盘托出自己的盘算。
马老板的笑僵在脸上。
“为难?”
何月娘见他神情,问道。
“陈大嫂子,你有所不知,我这处理皮货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祖训,穿子嗣,不穿外人呐!”
马老板真想一口回绝何月娘,可他有着实对何月娘说的那个每个月一块狍子皮很是动心。
一块狍子皮处理好了,再卖给江老板那样的大主顾,倒手就能赚足足三十两银子!
每个月一回,那可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马老板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那……看起来我儿跟马老板真是没这个缘分了!”
何月娘眼神霸道,自然能瞧出来这会儿马老板的内心是挣扎的,一方面想要赚每个月这一张狍子皮的银子,另一方面又不想违背祖训!
她干脆站了起来,“马老板,我这个人爽利,绝不会为难他人,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再去旁家试试!”
“陈大嫂子,如果我把狍子皮的价格再给你翻一番呢?”
马老板急忙拦住她。
“呵呵,马老板,依你看来,在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是银子重要,还是我娃儿重要?我虽是个后娘,但娃儿懂事,很得我心,娃儿长大了,如今想要学做点事儿,将来闹个出息的好日子,我即便是个后娘,那也只能是全力支持啊!”
何月娘说着,已经打算把背篓提溜起来了。
镇上有三家皮货店,不过另外两家都没马老板这家大,处理皮货的手艺也着实没马老板精到。
“老板,我有个主意。”
一旁一直听着的管事刘章凑到马老板耳边,嘀咕了几句。
马老板一听,先是犹豫了一下,而后看了看何月娘,再想想这段时间街上对于这个女人以及陈家的一些谈论,大家都说,何氏是个能耐的,把陈家一窝娃儿带得比他们爹陈大年在的时候还要好呢,那日子已经渐渐地起来了。
他咬咬牙,说道,“陈家大嫂子,想让我收你儿子当学徒也有一个法子,我跟我娘子只有一女,我想……”
他的话没说完,何月娘就摇头了,截断他的话,“马老板,我是想让我儿子学徒学手艺,并不是想要把儿子给卖给旁人入赘!我陈家日子再过不下去,我也断断不会动了让娃儿入赘他家的打算!所以,这事儿您呢,还是免开尊口!”
她心下已经不快了。
不过一个皮货店而已,她四娃儿真想学,她就不信没法子,实在不成,慢慢寻个路子,把四娃送进知州城去,那里的皮货店更多,她就不信找不到接受她家四娃当学徒的。
“那……那认你家娃儿当干儿子,成不?我……我总得有个由头也好跟祖宗交代啊?”
见她已经背了背篓走到门口,马老板是真急眼了。
这个似乎可以有!
何月娘站住,转过身看着马老板,“只认干儿子!”
“嗯,只认干儿子,不涉及儿女亲家,不过……”
马老板小眼睛提溜乱转,然后阴恻恻地笑道,“不过呢,我这里得跟陈大嫂子打一个商量,一个月,你给我送两张狍子皮来,咱们这买卖就成交了!”
这其实对何月娘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个爱打猎的,为了四娃,一个月进山三次两次的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还是又扳回一局,“那价格呢?比之前翻一番?”
马老板都想抽自己两耳光了,这翻一番的话的确刚才是送他嘴里秃噜出来的,可那是他怕何月娘真走了。
但话已出口,他想全收回来肯定是不可能了。
他苦笑诉苦,“陈家大嫂子,真不是我小气,既然我都承认收了四娃这干儿了,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这买卖归买卖,感情归感情,实在是做不到翻一番啊!不然这样,以后呢,一张好的狍子皮我给你开七两银子!”
“八两!”
何月娘还价。
“唉,成!八两就八两,我只当是给我干儿四娃的见面礼了!”
马老板咬牙切齿地应下了。
其实,他心里早就盘算了,从这里多给何氏的三两银子,将来要翻一倍从江老板那里赚回来,左右人家江老板是大老板,不差钱的主儿,根本不在乎这三两五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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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何月娘把事情跟几个娃儿说了。
当听说,每个月她要给皮货店送两张上好的狍子皮,陈四娃当即就红着眼说,“娘,我不去当学徒了,那狍子皮哪儿是那么好打的啊!打猎还有危险,我不能……”
啪一声!
何月娘就把手里的水杯拍在桌子上了,她冷着脸,瞪着陈四娃,“你之前跟娘咋说的?你说,你认定了要学这皮货的手艺,娘信了你,才会去跟马老板谈的,如今谈妥了,你又要打退堂鼓,你这是给老娘丢脸,还是打你们陈家祖宗的耳光呢?没出息的货!”
“娘,您别气,四弟是心疼您,怕您为他太受累了!”
陈二娃见何月娘动了气,忙劝解。
“我受累我愿意,谁让我是娃儿的娘呢?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记住了,老娘知道你们都是好的,才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你们,老娘不求你们说些咸的淡的感激老娘的话,只求你们一个个能精精神神地把日子过好了,有了出息,不给你们那死鬼老爹丢脸,老娘也不算白白给你们当一回娘!”
何月娘的话掷地有声,直把几个娃儿都说的低下头,个个肩头抖动,看得出来是动了真心,感动哭了。
隔天,何月娘又进了一次山。
不过这回她是受了伤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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