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早上陈家刚开门,黄文虎的徒弟小柳子就急匆匆地来了。
“婶子,不好了,帮咱们盖大屋的几个泥瓦匠正在闹腾着要走呢?”
“走?去哪儿?”
何月娘一怔,问道。
“都是张家人搞出来的,这几日,张波就悄摸地到咱们工地上去,寻了几个泥瓦匠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我师父赶了他几次,他都厚着脸皮怼我师父,说什么,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陈家租下了东山,可这山脚下的地界也不是他们家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后来,还是我师父动怒了,拿了棍子吓唬他,他才走的。没想到,今儿个早上就有几个泥瓦匠跟我师父说,他们要去张家做事,还说张家给的工钱足足是这边的两倍,问我师父要不要一起过去!我师父劝了他们一早上,他们都执意不肯留下,没法子,我师父才让我来请婶子去一趟的。”
小柳子边抬起袖子擦头上的汗,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娘,这可咋办?咱们大屋盖到这里,正是用人的时候……”
陈二娃也有点慌了。
“慌什么?秀儿,去给小柳子倒碗糖水!”
何月娘反倒是不疾不徐,把手头正给六朵儿梳头的活儿干完了。
“哎呀,婶子,我哪儿有心思喝糖水啊,我师父还在那里等着呢!”
小柳子都纳闷了,这陈家婶子咋就不着急啊?虽说他师父的瓦匠活儿那十里八村是数得着的,可盖房子这事儿,也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啊?
“小柳子,你不把糖水喝了,我就不去了。”
何月娘是了解黄文虎师徒俩的,都是实心实意的人,他们焦急也是真替着陈家焦急。
不过,这事儿明摆着就是张家的阴谋,他们就是想让陈家不能继续盖大屋了,眼下急也没用,有张家的双倍工钱做诱惑,那些瓦匠怎么会不走?
没法子,小柳子只好把糖水喝了。
嘴一抹,他急乎乎的,“婶子,您快跟我去瞧瞧吧,这都火上房了,您咋……”
他继续抬起袖子擦汗。
等何月娘他们赶到工地,工地上就只剩下黄文虎师傅一个人了。
“东家,真是对不住,我没劝住他们!”
黄文虎的脸上是歉意的表情。
“黄师傅,这不关您的事儿,您是个实诚人,我得感激您!”
何月娘瞧了一眼张家工地那边,经过几日的折腾,那边盖的房子地基已经打好了,这会儿倒是没干活,张路生带着仨儿子,手提肩抬地搬了些东西到工地上,把东西一溜儿摆开后,这边才看清楚,原来是些鸡鸭鱼肉做的菜,连带着旁边还有一坛子的酒。
张路生扯了嗓子在讲话,“诸位老少爷们,我张路生感激你们大家抬爱,肯到我这边来帮忙干活,你们放心,我姓张的的不是个娘们家家的,做事扣扣搜搜的,打今儿个起,我张家管饭,天天都是这好吃好喝的,工钱呢,就咱们说好的,比旁人家高一倍,房子盖完了,我张路生一文钱都不会少你们的,还每人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底下有人鼓掌叫好了。
“张东家办事儿就是敞亮啊!”
“可不是嘛,这吃的喝的,哪家东家及得上?张东家,你放心,这活儿我们指定给你们干得利利索索的,比别人家强上一百倍!”
有人附和着说道。
“大家就吃起来,喝起来吧,甭客气,敞开了吃,管够!”
张波也竭力大着嗓子边说,边朝这边没好意地笑。
于是,一帮人开始推杯换盏地吃喝起来,边吃还边数落陈家办事怎么不地道,工钱少,吃得差……
“娘,我过去跟他们讲理去,咱们给的工钱那就是时下的公道价格,吃喝虽不是大鱼大肉,但也顿顿有荤腥,比起一般的东家,咱们家算是仁义了,他们怎么能离了这里就背后损咱们呢?”
陈大娃气愤不已。
“你若去了,就正中张路生的下怀了,他们就是想逼着咱们不能盖大屋,跟他们屈服,然后他们趁机跟咱们提条件,要银子呢!”
何月娘冷冷地说道。
“对,东家说的对,少东家,你可不能冲动!”
黄文虎也忙帮着劝。
“可是,瓦匠们都走了,咱们这大屋咋办啊?”
陈二娃也稍稍冷静下来,但看着盖了一半儿的大屋,他愁眉不展,“实在不行,咱们也提提工钱?”
“不成!”
何月娘当即否决,“张路生打定主意跟咱们扛,你提一文,他会提两文,你提三文,他就提四文,他始终会压咱们一头,咱们是为了盖房子,又不是银子多的到了打水漂的地步!”
“嗯,东家说的不错。”
黄文虎略略思量后,说道,“东家,您要是信得过我,今天我就回村里一趟,我有几个至交好友,他们都是干瓦匠的,不过我来的时候,他们手头都有活儿,所以我才没把他们一起找来,如今呢,也没别的法子了,我回去卖卖面子,说啥也把他们给叫来,那样,工地上瓦匠就够了,小工呢,有李家兄弟几个帮衬着,这大屋就能盖下去!”
“黄师傅,那太好了。”
何月娘其实也发愁,但听黄文虎如此一说,她眼前一亮,忙表示感谢。
“东家客气了,我信东家的为人!你肯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几个娃儿这样负责,那就说明你是个好人,好人办事儿遇到波折了,我能伸把手帮一下,就必须得帮!您就放心在家里等着吧……”
黄师傅说完要走,却被何月娘拦住了。
众人回到陈家,何月娘让李氏把事先就准备好的各种馅料的粽子十二个以及五斤肉,一包点心,一坛子的杏花陈酿都搬到了马车上,这是给黄师傅的端午节节礼。
黄文虎不肯收,直说,这太贵重了。
他干了半辈子的泥瓦匠,哪家东家会这样下血本给准备节礼啊?
一般的,在谁家干活,赶上过节,能给做几个菜,烫一壶酒,再黑面馍馍的吃喝一顿,那就不错了。
这陈东家也忒……
黄文虎师徒是眼角湿润着离开的。
“娘,现在看来,您给黄师傅准备的这些东西是值得的。”
李氏知道了工地上发生的事儿后,对何月娘这种未卜先知的决定赞不绝口。
“李氏,你是陈家长媳,以后有很多事儿,都得由你来做主,你要记住了,为人做事,你先把仁义做到了,旁人关键时刻就不会对你下黑手。”
何月娘的话也不单单是对李氏说的,陈二娃他们也都个个点头表示记住了。
“当然,也有那种,你对他掏心掏肺的,他还会坑你的,遇上了这种货,咱们只当是花钱买了教训,送出点吃的喂狗了,不过,吃一把钳子,长一个心眼,你们若是下回还在同一个人身上上第二回当,那就是你们自己个儿蠢,怨不得老天不怜悯你们了!”
“娘,那个钳子……”
五娃儿一头雾水。
“解释权在六朵儿那里,你问她吧!”
何月娘笑道。
“哈哈,五哥,有啥问题不懂呀?你问六妹啊,六妹给你答疑解惑呀!”
六朵儿得意地掐着小蛮腰,歪着脑袋冲着陈五娃坏笑。
陈家也给李氏的几个哥哥准备了节礼。
节礼装了鼓鼓囊囊一包,额外的何月娘还让李氏给她爹娘每人做了套春装,布料虽说都是普通的棉布,但对于一直处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李家来说,这新衣裳无疑是矜贵的不得了的礼物。
李壮连连跟何月娘道谢,几乎是抹着眼泪带着兄弟几个回去的。
入夜,凉风习习的,陈家人都各回各屋去睡了。
何月娘也打算睡下,可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总觉得最近有点啥事儿忘记了。
在她又一次翻个身,面朝上,眼珠子溜圆地盯着屋顶的时候,她终于不能不承认,她一直惦记着死鬼陈大年,他可有几天没出现了,怎么了?被下头那个大佬给打得魂飞魄散了?
你个死鬼,到底去哪儿了?
她小声嘟哝。
“我下去帮着太爷爷办了件事儿……”
随着话音,从屋里墙角阴影处飘出来一个白影子。
白影子不像之前那么浅淡了,陈大年的面部表情也能依稀看得见,他眼角是带着笑意的,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媳妇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
“咋,想我想得睡不着了?”
一个枕头不客气地丢了过去,枕头穿过白影子落在了地上。
陈大年弯腰把枕头捡起来,又放回到何月娘旁边,何月娘趁机伸手去掐他的手臂,但依旧落了空,她不由地恨恨道,“凭什么啊?连打只鬼都不能,还让人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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