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在哪里，你不知道？”
何月娘冷冰冰地看着陈四娃，她手指点他的额头，怒斥道，“马英子都让吴妈喊她是四夫人了，你不知道？你师父都已经张口闭口，都是一家人，我干不了的活儿，你就得干？他为啥说的这样硬气，你不知道？
你一个没成亲的小伙子，天天铺子晃荡着一个和离的女人，她以女主人自居，你看不出来？陈四娃，你到底要怎样才知道自己错了？难道等满城风言风语，把你压得必须娶了马英子过门，你才能知道，你所谓的好心招来了怎样的结果？
“娘，我……我真的不知道英子表姐会多想啊，我对她就是有点歉意，觉得……”
“觉得她和离，觉得她带那个孩子没爹，都是因为你吗？”
何月娘没容他说完，就厉声质问。
“是……我……我是觉得马二苟被关起来了，英子表姐才这样苦命的，我就是想帮帮她！”
“你个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何月娘说着，扬起手来，啪啪连打了陈四娃俩耳光，她边打边骂，“你个拎不清是非的东西，马二苟为啥入狱的，那是因为他想要害你，害人不成反被抓，这是被害人的错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与你何干？你把他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你是想告诉世人，坏人有好报吗？
马二苟害了你，却连累了自己的家庭，那是你的错吗？马英子在马二苟没进监狱之前为啥不和离？马二苟进了监狱就和离，这是她有情有义吗？老娘不是说，她和离不对，可是，她自己要和离，就跟她当初不听马师傅的执意要嫁一样，都是她自己的意愿，跟你何干？”
“夫人，别打了，别打了……”吴妈妈见何月娘真动怒了，忙近前帮着劝和。
“你让开！”
何月娘一句话把吴妈妈吓了回去，她接着骂，“陈四娃，我何月娘是在你爹临终前答应他要照顾你们，可是你爹也说了，只要陈家能过下去了，我就可以走，我可以带走陈家的财产，这是我的权利，可是我带走没有？我走了没有？
一个人怎么做，那是她自己的心意，旁人能左右吗？你好端端的做生意，险些被马二苟害得铺子都要卖了，你没埋怨他们马家，那是你对马师傅有情有义，可是，他们拿着这所谓的道德绑架你，怎么你就要接受啊？告诉你，老娘没你这样的糊涂蛋儿子，从今往后，你不是我儿子，我没你这是非不明的混账儿子！”
说完，她用力甩开陈四娃的手，大步出了铺子。
“娘，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别走啊！我……我不离开陈家，我就是死也不离开陈家！娘……”
陈四娃哭着追了出去。
正好就遇上陈大娃在码头上拉脚收工过来接何月娘，看到他家后娘铁青着脸，脑门上青筋暴突，两只手都因为愤怒在发抖，大娃吓坏了，忙跑过来，“娘，娘，您怎么了？是四娃气着您了吗？咱不气，气坏了身子骨咋办？娘，娘，大娃求您了，别气……”
一时，陈大娃急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大哥，你快帮我说说话，是我错了，求娘原谅我啊！”
陈四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混账东西，滚远点，我辛辛苦苦地带着你们过日子，我是想要把你们都养成糊涂蛋吗？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何月娘气得扬手要打，但看着陈四娃脸上泪水滂沱，她又下不去手，爬上马车，“大娃，回家！”
“娘，这……”
陈大娃看着陈四娃的样子，一时又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怎么连你都不听老娘的了！”
何月娘恼了。
“是，娘，咱们这就回去！”
陈大娃边说，边去前头驾车，回头给陈四娃使眼色，那意思，你赶紧跟上啊，有事儿回家再说。
陈四娃一路跟着回了陈家庄，脑海里都是刚才何月娘对他的痛骂，真的是觉得如醍醐灌顶一般，把他给震醒了！
是啊，错不在他啊，马二苟的错，为啥他要去承担后果？
真的跟马家师姐如此糊里糊涂地下去，说不准街上人就要乱说了，那时候，马家师姐再以名声尽毁，要他承担责任，那他该怎么办？
娘，我知道错了！
陈四娃的内心里发出一声喊。
回到陈家，陈四娃就跪在了院子里。
陈家一家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看着何月娘那难看的脸色，也都不敢多问，问陈大娃，陈大娃也不知，大家就都小心翼翼地做事，谁也不敢劝陈四娃起来。
晚饭，何月娘也没吃，屋门从里头插上了，林氏跟秀儿都来央求，她也没开门。
这一夜，陈家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陈四娃就硬生生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本来陈大娃跟陈二娃商量过了，要叫了三娃五娃一起，帮着四娃说好话，求后娘原谅四娃的。
但兄弟几个迷迷糊糊地睡着后，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老爹陈大年，挨个儿揍了他们一顿，还说，这事儿就是四娃不对，这糊涂蛋小子就得被治治，不然还了得！
醒来后，兄弟几个都觉得浑身酸痛，心里还纳闷呢，咋在梦里挨打还能真疼啊？
怕了他们阴魂不散的老爹，结果，这弟兄几个谁也没敢出来替着四娃说一句话。
早上起来，何月娘把屋门打开了，门口一窝娃儿连带着儿媳妇，孙子孙女都眼巴巴地瞧着她呢！
“娘，我熬了白粥，您喝点吧？”
秀儿眼圈都红了。
“让他起来吧，给他弄碗粥……”
何月娘轻轻叹了一声，道。
“娘，娘……我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陈四娃被陈大娃从地上扶起来，他甩开大娃的手，踉踉跄跄地进屋，再扑通又跪在炕前了，看着一夜不见憔悴得很的后娘，陈四娃心如刀绞，“娘，我知道我犯的错有多严重了，这可能会毁了我一辈子，我……我知道娘都是为我好，是因为生气我滥用好心，可是，娘，您气坏了身子咋办？我……我做生意用光了家里的积蓄，已经对不起兄弟们了，再把您气坏了，我更欠他们了！我……”
眼泪又顺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他也不去擦，只是哭着央求，娘，别气了，求您了，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哪儿了？
何月娘开口了，嗓音沙哑，她其实也一晚上都没睡。
前半夜心疼外头跪着的四娃，可又恨这孩子不知道进退，做事太糊涂，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
生意人都是精明的，善心得有，可必要的手段，也得有啊，想帮马家，那还不简单，接济点银子，让他们缺啥自己买，非得亲自上门去孤男寡女地接触帮忙？
马英子之所以能自信地以为她会成为陈家四夫人，还不是因为陈四娃对她太过关心，让她起了陡然之心，滋生了不该有的贪念？
到了半夜，她就已经想去把陈四娃喊起来了。
但陈大年来了，阻止了他。
“臭小子，活该让他跪，傻乎乎的一点都不像老子，老子即便是要娶，那也要娶娘子这样明事理，善良又不失严厉的，哪儿跟他似的，一门心思去做好事儿，最后把自己再搭上去！那老马一家也不算什么好人，他们怎么能把错误都归结到四娃身上？
被这样一家子赖上，他陈四娃这辈子就完了！你为了他把家里全部都搭上了，他不自省，偏偏总给你惹麻烦，甭管他，让他跪，今儿个他们几个谁敢替着他说话，我就揍谁！”
陈大年攥紧了拳头，飘了出去。
等他半个时辰后回来，何月娘不无担心地问，“你这歹毒的死鬼，没把几个娃儿打坏了吧？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娃儿都打坏了，我跟你没完！”
“没，就是小惩大诫！让他们都别跟着四娃学……那娃儿都是我生的，我哪儿舍得打坏了啊！”
“敢情不是我生的，我就舍得打坏了？”
何月娘拿眼刀子欻欻他。
他忙道歉，“哎呀，娘子啊，我这厢有礼了，话说错了，你可别介意，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可不就是你的错吗？你生了四娃，没教好他，子不学父之过！哼！”
“好吧，那我自罚，你说罚打哪儿？”
“你少来，打你哪儿你都不疼！”
何月娘白他一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眼底狡黠地笑了，“若不，你学狗叫？学得像了，我就原谅你！”
“啊？这……这好吗？我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学狗叫，被娃儿们知道了，我这当爹的伟大形象就全毁了！”
“你学不学？”
何月娘逼他。
“好，好，我学，我学，只要你能消了气，别说学狗叫了，学狗刨我都答应！”
“那好，学完了狗叫，你再给我学个狗刨！”
“啊？我……我就是随口一说的。”
“四娃对马英子也是随口说说，表达了一下关心，这不错就酿成了！”
“那……那好吧！”
死鬼一脸苦相。
汪汪！
“不像，再学。”
何月娘摇头。
“汪汪汪……汪汪汪……”
“不像……”
陈大年用了一个半时辰学狗叫，总算把狗叫学的像模像样，连真狗来了都听不出这不是同类叫的了。
然后他就又学狗刨。
用了点鬼术，他在炕前虚空划出一片海来，海波荡漾，波光粼粼，看得何月娘一阵惊奇。
“娘子，你瞧仔细了，我学狗刨了，我跟你说啊，这可是我虚划出来的海，不能大声喊叫，不然就把这虚境给破了，那咱们家就该水漫金山了！”
陈大年一本正经地跟何月娘嘱咐。
何月娘不屑，“你学个狗刨，我还至于大声给你点赞啊，想得美！”
这话说完，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陈大年这老鬼在她面前把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脱掉了，她惊慌不已地制止他，“你干啥？想要耍流氓啊？”
“娘子，这可是你要我学狗刨的啊？想狗刨那得下海啊，下海之前必须得脱衣裳啊？不然穿着衣裳在海里狗刨的姿势可是不美呢！”
说话间，这货把自己身上最后一条亵裤都去了，在这一刻，何月娘实在是没忍住，双手捂住眼睛，大喊，快穿上，不，不要学狗刨了，我不看了……”
“别啊，怎么能不看，你夫君我狗刨的时候可好看了，娘子，娘子，别捂着眼睛啊，快看啊，仔细看啊……”
哈哈哈！
陈大年在虚幻的海里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番折腾，何月娘下半夜也没睡，嗓子倒哑了，不过已经不是被陈四娃气得了，而是被他那缺德带冒烟的老子气得。
不过，有了陈大年半夜的搅闹，到天亮时分，何月娘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了。
“娘，我以后会用别的方式来孝敬师父，关照师姐的，不会再糊涂地去上门送温暖！”
陈四娃说道。
“嗯，算你没真蠢，没打算之后要跟你师父划清界限，再不来往，如果你真那么做了，老娘打你，罚你这些就白做了！四娃啊，娘知道，你是个仁义的孩子，可仁义分怎么做，你不能不避讳世俗的眼光，更不能不顾及对方的心思，这样荒唐地去做事，知道吗？”
“嗯，娘，我知道了。娘，您别生四娃的气，四娃坚决不会离开陈家离开您的！”
“傻话，娘怎么舍得你离开啊！”
何月娘亲手把陈四娃扶起来，拉着他到外头，亲手给他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四娃，娘这回这样对你，就是要你牢牢记住，这辈子都不要再滥用好心，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皆是，娘希望你做个聪明人，仁义对人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嗯，知道了。”
陈四娃眼圈红红的。
长这样大，小时候他亲娘给没给他洗脸，他不记得了，但自打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个为他洗脸的女人，虽然他此刻已经大了，不需要别人这样伺候了，可是，他就是感动，感动得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孝顺娘，她就是自己的亲娘！
吃了饭，何月娘把众人都赶出去，单独留下四娃说话。
“四娃，娘问你，你跟穆家小姐怎么回事？”
她开门见山。
陈四娃的脸腾地就红了，“娘，穆小姐就是去过铺子里找我做了几回皮货，这回……这回是穆夫人请我过去祝寿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我没问这个，我是说，你心里对穆小姐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何月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一……一开始是没有的……后来……后来……穆小姐人很好，她知道我经常忙着做事，不顾得吃饭，就会派桃红姑娘拿了点心过来，要桃红姑娘看着我把点心吃了，还说，如果我不吃，就回去罚桃红，桃红挺无辜的，所以……”
“所以你就听话地把点心都吃了？”
何月娘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来，这傻孩子是一步步进入了人家小姐的圈套里，不过，这个圈套是个温柔的爱的圈套。
“嗯。我有时候吃不完，就分点给吴妈……”
陈四娃实话实说，“桃红姑娘还不乐意，说这都是她们小姐亲手做的，只有……”
“只有你能吃？”
何月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陈四娃的脸色更红了。“娘，我以后不再吃了，您别生气。”
“你啊，真是个傻瓜，你们你情我愿的，我生什么气？四娃，娘不是那种老古板，如果你跟马英子也是这样的情深义重，我也不会生气的，但是马英子没有对你用真心，反倒是想要用礼仪道德来绑架你，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而且，你心里有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娘……我……我就是拿马英子当师姐，师父对我有恩，我该对师姐好一点的，但我……我对穆小姐……她挺好的，对我也好，我……我也想对她好……好一辈子！”
陈四娃说完，头都低得不能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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