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务本坊陇右进奏院。
陇右进奏院是陇右道设置于长安的办事处,内有进奏官主事,另雇有许多仆役从事,陇右道来京办事的官员、学子、商贾,很多借住于此。
长安城中有许多进奏院,皆是各个地方设置在长安的办事处,地方上有什么事,可通过进奏官向尚书省上陈,以便上达天听,长安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重大举措,地方上的官员也能通过进奏官收到消息,不至于因为远离中枢,消息不通,两眼一抹黑,看不懂风向眼色,最后行差踏错。
至于各地来京的人员,既可在进奏院中交流信息,互通有无,也能联络乡党人情,避免单打独斗,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这一日,是新科进士放榜日,礼部张榜以后,就有人来进奏院报喜了。
“恭喜亓辛源亓郎君,贺喜亓郎君,高中新科进士头一名!”
报喜的人群,穿着绯红色的襕衫,敲着锣,打着鼓,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的笑容,一路走一路喊,很快走到了陇右进奏院门口。
务本坊有不少进奏院,陇右道的学子中了进士头一名,整个陇右进奏院与有荣焉,都出来看热闹,其他进奏院的人听到喧闹的锣鼓声,也出来观看,门口很快聚了一堆人。
亓辛源早些时候就让人去礼部看过榜单,知道他已金榜题名,此时报喜的人来了,他站在门口拱手道谢,让随从们派赏钱,闻讯赶到的陇右道进奏官,也笑容满面地向人群拱手致意,让人放鞭炮,撒铜钱,又和亓辛源笑着寒暄,拉着家常,语气温和,态度极为亲近。
大燕朝的进士,很难考,素来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也很尊贵,非进士及第者,就算位极人臣,还是觉得人生不够完美。
春闱三年一考,参加者有一二千人,明经科取士一二百人,而进士科取士只有三十多人,取中后,再参加殿试,加试一场时务策,最后由皇帝钦点排名。
亓辛源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就被皇帝钦点为进士头一名,可谓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进奏官当然要用心笼络,只要亓辛源仕途顺畅,陇右道的其他人,日后免不了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亓郎君哪里人?”进奏官问他。
“在下来自河州。”亓辛源回道。
“河州啊,我家原籍兰州,离河州不远,在河州也有亲戚……”进奏官和亓辛源攀谈了片刻,扯来扯去,就扯出了一堆关系,他俩原本不认识,但是他们亲戚认识,不就等于他们认识,所以很快攀上了交情。
报喜的人群散去后,进奏官又请院中的人喝酒,共贺陇右道出了个进士头一名。
这日下午,亓辛源与同科进士们去见主考官,谢师后,又在期集院宴饮。
今年的进士科,共取了三十五人,比往年略多。
亓辛源今年二十有六,是三十五名新科进士中最年少者,又被皇帝钦点了头一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觥筹交错间,他来者不拒,痛快畅饮。
这日,期集院中,众进士欢聚一堂,饮酒赋诗,推杯换盏,联络感情,畅想前途,好不热闹。
第二日,三十五名新进士,又齐齐汇聚礼部,点检文书之后,礼部进士科的员外郎,就和他们详细讲解明日宴席的仪程。
明日,是上巳节,进士们将参加曲江流饮,皇帝会御紫云楼观赏,还有许多达官贵人、王公大臣也会前来共庆,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有一整套流程,当然要事先仔细说明,免得有进士君前失礼,好事变成了坏事。
这几日新科进士的热闹,和杜若没啥关系,因为定远侯府无人参加春闱,安国公府好像也无人参加,因为连周氏都不太关心这事。
榜单的事,孙管事来报过,周氏听是听了一耳朵,但是只随便听听,随意点了点头,没和孙管事多说什么,也没和杜若多说什么。杜若就觉得,阿娘要么不关心这事,要么和她们无关,不用关心。
当然,新科进士头名是亓辛源,她倒是记住了,因为她觉得很巧,这人竟然和亓宣同姓。
三月二日,云裳阁终于把一部分新衣送过来了。
杜若换上了新衣,又戴了个新打的簪子,问周氏:“阿娘,我这个簪子好看吗?”
“好看,明日你就这么穿吧。”周氏帮她理了理鬓发,含笑说道。
新簪子上,金珠锁红玉,看似简单,却见巧思,很是别致。
“好。”杜若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裙摆摇曳间,她也觉得这么打扮很好看。
这天傍晚,杜若收到了亓宣的信。亓宣和她说,他阿耶带他去曲江池那边玩了,大概要玩上一段时日,让她不要惦记他,他们恐怕有段时日没法一起玩了。
杜若悄悄呸了他一声,她才没惦记他呢,不过她纠结半晌,还是给他回了信,祝他玩得开心点,又和他说,她听说新科进士头名叫亓辛源,和他一个姓,是不是很巧?
三月三日,上巳节。
杜若跟着周氏,乘车来到了曲江池边。
此时的曲江池边,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她们的车驾被堵在路上,走走停停,走了许久,还没到地头。
杜若趴在窗边,向外看去。
此时道路的两旁,都是贩卖货物的小摊小贩,有人卖吃的,也有人卖玩的,甚至还有许多杂耍百戏人夹杂在期间,引得很多行人驻足观看。路旁是人,路中也是人,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仿佛都在今日出门了。她们的马车,只能跟着人群,慢慢往前移动。
杜若等得不耐烦了,让红叶去买了些零食,边吃边等,马车走了一会儿,她又看到路边有人在卖纸鸢,又让红叶去买。
“我要一个蝴蝶的,再给阿弟带一个蜻蜓的吧,阿弟你说好不好?”杜若问杜衡。
杜衡探头看了一下,见这些纸鸢都扎得很好看,点头说道:“好,多谢阿姊。”
红叶下了马车,跑过去,买了纸鸢,送回马车。不过她没再上来,而是跟着马车走,免得若娘子再想要什么东西。
果然,过了一会儿,若娘子看中了路边的糖人,让她去买。再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到有人在卖果子,让她去买。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买,到目的地的时候,马车上多了许多零里零碎的东西。
今日,芙蓉园前,曲江池边,搭了许多彩棚,定远侯府的彩棚,就搭在安国公府旁边。
到了后,周氏带着杜若杜衡,先去向老夫人请过安,和妯娌们闲聊了几句,才回到了自家的彩棚里。
这一日,亓辛源这些新科进士们,先登彩舟游曲江池,再到芙蓉园,向皇帝谢恩,稍后,皇帝赐宴曲江亭,曲江流饮就在曲江亭外进行。
此地的池水,特地平整过,呈蜿蜒曲折状。
进士们坐在水旁,将杯酒置于水中,酒杯在水中漂流,停在谁面前,谁就饮酒赋诗,赋好诗,大家再品评好坏,旁边则有不少人在抄录,进士们做完一首诗,这些抄录好的诗,就被呈到了紫云楼,呈到了各家贵胄女眷的彩棚里。
今日,皇帝在紫云楼宴请群臣,以诗佐酒,以诗助兴,彩棚中的各家贵胄女眷,也在宴饮,遇到好诗,皆是抚掌叫好。
至于进士们,他们的才华,将通过这种方式,被皇帝被贵胄们知晓。若是年轻的进士,恐怕还会有女眷关注他的婚事,想为自家女儿找一个佳婿。
当然,新科进士的曲江流饮,每隔三年就要来一次,大家都知道这事,进士们事先必然准备好了许多诗,这也属正常,真让进士们现做这么多诗,大家也知道不太可能,没人有这么多急智,所以大家并不会挑这个刺。
“陛下果然慧眼独具,这亓辛源,真真是才华横溢,怪不得能独占鳌头。”
进士们的诗,一篇篇被抄录进来,亓辛源的诗当然也被呈上了紫云楼,有大臣读了,不但赞不绝口,还要狂拍皇帝的马屁。
“的确不错。”皇帝看了下亓辛源写的诗,也是颔首赞叹。
不过这不是他的眼光好,而是太子的眼光好,他正想和太子说说话,抬起头,却发现坐在他右手侧的太子,此时不见了踪影。
他以为太子更衣去了,等了稍许,不见太子进来,示意张叙去看看。
张叙出了殿,问了下小内侍,转了几个圈,就看到太子倚在栏杆处,望着楼下。
他走到太子身后,才看到太子在看什么。
芙蓉园外,有人在放纸鸢。
因为隔得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放纸鸢的人是谁。
“殿下,陛下在找您。”他低声说道。
“嗯。”太子收回了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又回了殿内。
皇帝见太子重新坐下来,脸色有些红润,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酒喝多了难受,不要再喝酒了。张叙,给太子换盏茶。”
张叙应了声是,帮太子撤掉了酒杯,奉上了一盏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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