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太子,就算他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他。从古至今,所有的太子,莫不如是,他也不会例外。
有人要找死,他成全了,他这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怎么说,都不算是他的错吧。
太子默默想着。
不过此时皇帝说到要将二皇子三皇子迁出大明宫,太子毫无表示,也太不像话了,仿佛太子特别希望他们搬出去似的,哪怕太子心里真这么想,话也不能这么说。
太子假假地说道:“阿耶不用着急,二弟三弟尚年幼,就让他们在阿耶膝下多承欢几年,多多孝顺阿耶,再迁出来也不迟。”
皇帝看着他,有些无语,太子脸上的表情,要多假,就有多假,一看就知道,太子是迫不得已,才捏着鼻子说这话。他要是纳了太子此谏,顺势答应下来,收回刚才的话,太子脸上的表情,恐怕会很好玩吧。
“早迁晚迁都要迁出来,你好好孝顺朕,就行了。”皇帝说他。太子别再嘴里喊着要孝顺他,却故意来气他,就不枉他这么做了。
“儿自然会好好孝顺阿耶。”太子这话回得很诚恳。
不过,这事他一个人孝顺,又没用,大家都孝顺,才是真孝顺,所以,谁敢不孝顺皇帝,他会让他们诚心悔改的。
“你不要说得好听,过两天,你又淘气了,来气朕。”皇帝不敢轻易信他。
“阿耶,儿没有……”被皇帝这么说,太子深感委屈。
“好了,好了,朕不说你了,下棋吧。”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太子不要老是拿同一套对付他,太不用心了。
皇帝和太子对弈的时候,虞安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太子看到端上来的点心,取了个小叉子,从碟子里叉了一块,送到皇帝面前,笑吟吟地说道:“阿耶,儿新得了几个点心方子,西边传过来的,阿耶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皇帝接过来,问:“这是绿豆糕?”
他尝了尝,又道:“里面的馅是羊酪?”
“对,阿耶觉得如何?”太子期待地问道。
“不错。”皇帝点头赞许。
“阿耶若是喜欢,儿把会做这道点心的人献给阿耶吧。”太子这话听起来很孝顺。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才点头:“行,你把人交给张叙吧。”
太子此举,从表面上看,当然是他对皇帝的孝顺。至于往深处想,是否有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之嫌,就要见仁见智了,或者说,端看皇帝怎么想了。
谁家府上有手艺好的掌灶,想要献给皇帝,不是一个两个,皇帝肯接受,才是对其信重。
“阿耶再尝尝这山药糕。”太子又献上了另一道点心。
“好。”皇帝被太子这么哄着,心情自然不错。
父子二人,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悠哉游哉地下着棋。
棋盘上的白子,本来稳扎稳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支孤军深入,陷入了黑子的包围圈中。
“太子,你是朕的太子,凡事行煌煌正道,就足矣。”皇帝看着棋盘,教育太子,行事无须剑走偏锋。
“阿耶,儿知道,不过儿尚年少,有时候,免不了有些少年意气。”太子虽然孤军深入,左支右绌,却不肯轻言放弃。
煌煌正道固然要行,嘴上更不能丢,此谓阳谋,只是,有些事阳谋解决不了,那就需要阴谋了。
皇帝见他这副意气风发自信飞扬的模样,心中极为喜爱。他的太子,就该如此模样。
说什么太子变任性了,才更得他宠爱了,当然不可能,而是太子行事不再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整个人变得锐气十足、气势如虹,才更得他喜爱了。
这就是太子幼年时,他曾经期待太子长成的模样。
至于太子偶尔要和他闹腾,故意气他,只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皇帝不愿折了太子的锐气,下了几步,他就给太子放水了,所以下到最后,太子赢了这场棋局。
“多谢阿耶!”太子明白是皇帝让着他,他才能赢。
“不用谢,歇得差不多了,出去赏花吧。”皇帝站了起来。
“是,阿耶。”
太子跟在皇帝后面,出了沉香亭,侍从们也跟了上去。
皇帝走了一会儿,驻足停留,示意太子上前来,和他并排走。
此时正是牡丹盛开时,沉香亭四周,遍植各色牡丹,姚黄、魏紫、赵粉、欧碧俱全,一片姹紫嫣红。
皇帝带着太子,一路走,一路欣赏园中的名花。路过姚黄时,他命人剪下一枝,执花在手,笑意吟吟地簪在了太子的鬓边。
“我儿长这么好,不负‘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赞啊!”他夸赞太子长得好看。
“阿耶……”太子伸手摸了摸鬓边的花朵,不知道该怎么回皇帝这话。
皇帝夸完了他,又命内侍剪下各色名花,赏赐给侍从们簪花。
“谢陛下。”侍从们齐齐谢恩。
皇帝自己则挑了一枝紫云芳,簪在鬓边。
簪花完毕,众人继续赏花。
绿牡丹只有欧碧一种,尤为罕见,不过欧碧的花期略晚,此时就有些花骨朵,尚未盛开。除此之外,园中的其他名花,多已盛开,众人自是一饱眼福。
赏好了花,皇帝又留在兴庆宫用晚膳。
太子自然又是好一番孝顺,席间倒酒夹菜,忙得是不亦乐乎。
“太子,别忙了,坐着吧,陪朕喝点。”皇帝让他好好坐着,示意人替太子倒酒。
虞安赶紧送上了酒盏,又帮太子倒满了酒。
“阿耶,儿祝阿耶圣体安康,政事顺畅。”太子端起酒盏,向皇帝祝酒。
“好,朕饮胜,你喝一口就行,不要多喝。”皇帝一饮而尽。
皇帝都这么说了,太子当然乖乖听话,浅尝即止。
接下去,皇帝也没多喝,就和太子说着话,慢慢喝酒。皇帝没和太子说什么朝政大事,而是在闲话家常,取笑太子小时候的糗事。
“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和朕说,你要帮朕摘果子,孝顺朕,朕不许你爬树,你就偷偷地爬,结果爬了上去,却不敢爬下来,在上面哭鼻子。”皇帝的声音里,有着怀念的味道。
“儿不记得了,后来,儿是怎么下来的?”太子的确不记得这事了,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朕把你抱下来的。”
皇帝有些话没说完,太子出了这事,他身边服侍的人,没能看住他,都挨了打,太子哭惨了,抱着他的腿,喊着他一人做事一个人当,皇帝作势要打他,他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皇帝最后还是没打他。
皇帝看着太子,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太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也懂事了。
太子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上头,还是怎么了,有些话他本来不想说,但是看着皇帝在烛火映衬下的温和表情,还是忍不住想和皇帝说。
沈贵妃怀着的这个孩子,梦中,没等到出世,就因为一场意外没了,落下时,是已成形的男婴。
现在沈贵妃需要这个孩子固宠,讨好皇帝,或许这个孩子能见到天日吧。
但是,他总该提醒皇帝一句,免得皇帝防住了外贼,却防不住内贼,出了意外,惹得皇帝伤心难过。
“阿耶,沈贵妃一把年纪了,怀着阿弟很辛苦,阿耶不妨多派几名老成的嬷嬷去服侍她,免得有什么不妥。”太子提醒皇帝。
“什么叫做沈贵妃一把年纪了?”皇帝刚才还感慨太子懂事了,太子就开始气人,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贵妃三十有三,怎么都算不上一把年纪吧,太子用这么鄙夷的语气,说她一把年纪了,太子鄙夷的是沈贵妃吗?恐怕是在鄙夷他吧!至于太子到底是在鄙夷他眼光不好,还是鄙夷他别的,得问太子了。
皇帝转念一想,沈贵妃这个岁数,身体的确和年轻时没法比了,是该派人好好照看着。太子话说的是实话,建议也不算错,但是他听着,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阿耶,忠言逆耳。”太子提醒过了,皇帝不听,他也懒得多管。
他和沈贵妃的仇多着呢,沈贵妃在皇帝面前,给他下绊子,又不是一次两次。看在皇帝的份上,他给沈贵妃一个机会,免得她继续作死,不过沈贵妃执意作死,他会成全她。
“太子,好好说话。”皇帝有些无奈。
“阿耶,不说这个了,阿耶尝尝这鱼吧。”太子强行转了话题。
沈贵妃是皇帝的小妾,皇帝不操心,他吃饱了撑的,才要帮仇人操心。如此良辰美景,吃吃喝喝才是正理。
皇帝拿他没办法,只能不再说这事。
皇帝用完晚膳,喝得有些微醺。太子放心不下,皇帝回宫时,他硬是挤上了龙辇,护送皇帝回宫。
到了紫宸殿,他又指挥着人服侍皇帝。
皇帝躺在榻上,听着太子的声音在殿内响着,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嘴角浮起了笑容。
“太子,时辰不早了,今晚你就歇在这儿吧,不要再跑来跑去了。”皇帝半倚着,喝着太子亲手捧过来的醒酒汤,心情颇好。
“那儿就叨扰阿耶了。”太子想了想,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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