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送走了司农寺的人,今日的事泰半完成了,剩下的,要等万年县送来了田契,再来办。
明日要过端午节,众人正好出门在外,顺便采摘了许多艾草菖蒲,带回去过节。
回城的时候,杜若发现路边长有几棵槐树,远远望去,高大的树冠上挂满了槐花,犹如华冠一般漂亮。
她驱马向前,率先到了树下,仰起头观望了一会儿。到了近处才发现,低处的槐花,已经被行人摘走了,不过高处还挂着许多。
她转头喊道:“阿宣,这里有槐花,我们摘一点吧。”
“好啊!“太子也跟了上来。
“阿宣,你会爬树吗?”杜若问他。
“不会。”太子摇了摇头。
据皇帝说,太子小时候爬过树,不过太子对此事毫无印象,谁知道皇帝说的是真是假。皇帝经常觉得他没说实话,正好,他同样这么觉得。此事,他和皇帝,想法很一致。
“那我爬上去摘,你在下面接着。”
杜若交代了一声,抬起双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枝桠,轻轻一拉,就挂了上去。她的双脚脱离了马镫,手臂稍微用力,晃悠了几下,换了几根枝桠,就爬到了高处。
她动作太快,太子还没来得及叮嘱她小心点,就看到她一溜烟上了树。
“哎……”太子只能仰起头,无奈地扬了扬手,小声叮嘱,“小心点……”
“没事,阿宣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接槐花吧。”杜若在上面喊道。
太子往身上摸了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斗笠又太小了,装不下,没办法,他只能撩起衣服下摆,准备接槐花。
杜若摘了几串槐花,打算丢下来,往下一看,见亓宣打算用衣服接,她笑了一下,看准了地方,往下扔。
她的手很稳,准头也不错,槐花一串串落入太子怀中。
太子拿起一串槐花,放在鼻前轻嗅,淡淡的香味沁入心扉,仿佛还带有丝丝甜味。
他们摘槐花的时候,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太子的侍从们,见太子用衣摆接槐花,马上急太子所急,帮他想办法。
有人刚才在草市上买了东西,正好手头有个草编的筐子,他马上把东西一捡,把筐子给太子送了过来。
太子这才把怀里的槐花,都移到了筐子里。
“这里有好几棵树,你们也去摘一点吧。”太子见他们围着,耽误他和杜若说话,打发他们都散开。
“是。”侍从们这才远远散开了。
杜若接二连三往下扔,摘了满满一筐子的槐花,才顺着树干滑下来。
“这样行吗?小心点。”太子看她这么干,有些紧张。
“没事,我经常爬树,槐树很好爬,枝桠多,那种又高又直的树,才难爬。”杜若站到地上,怕了拍手。
太子也下了马,他把草筐放到一边,走到了杜若跟前,伸出手去。
他的动作不快,杜若想闪开,很容易,但是她没有闪开,只是屏住了呼吸,看他想干嘛。
太子伸手到她发鬓上,轻轻拈起一片白色的花瓣。
“有花瓣落头发上了。”太子把花瓣递给杜若看。
杜若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有些发愣。
亓宣长得真好看。
她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事。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对劲,她掩饰似的笑了一下,急赶几步,跑到了草筐那里,看了一下,说道:“阿宣,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好啊!”太子没有意见,他的心思也没有在槐花上。
槐花再美,也及不上他面前的人美。
“槐花可以做蒸饼,也可以炒鸡蛋,还能做羹,阿宣都可以试试。”杜若说话的声音很急,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
太子看着她,笑了起来:“好,我回去让人试试。”
杜若又干咳了两声,说道:“一个筐子不够,我们再做几个吧。”
“我不会做,阿若你会吗?”
“我也不会,但是红叶会啊!”杜若把红叶喊了过来,才觉得一切正常了。
红叶真会,她去路边,取了一些草藤枝条,编起了草筐。其他人,也需要家什装槐花,跟着红叶学了学,随便编了几个草筐,模样不用太计较,反正能装东西就行。
他们摘完槐花,才继续赶路,到了城里时,快傍晚了。
杜若和亓宣作别,回了府,和周氏说起田庄的事。
“这事大概是太子帮忙打的招呼。”周氏提醒她,免得她始终一无所知。
“大概吧。”杜若听了,却有些不以为意。
太子愿意帮忙,不也是看在亓宣的份上,亓宣对太子忠心耿耿,她说太子糊弄人,亓宣都要帮太子说好话,值得太子这么厚待。
太子回了兴庆宫,到了晚间,他在龙堂设宴款待刘道长。
龙堂位于龙池南岸,因壁上有冯绍政画的苍龙而得名。冯绍政此人,是唐玄宗时的大臣,曾任户部侍郎。他擅画鸟兽,尤擅画龙。玄宗时,关辅大旱,长安尤甚。据说玄宗为了求雨,命其于殿壁上画龙,画未上色,就有白龙从壁上出而入龙池,随即风雨大作。
此事是真是假,时日已久,众说纷纭,不过龙堂成为定期祭龙、偶尔宴饮所在,却有据可查,大燕立国后,萧随曹规,也没有改变龙堂的用途。
今夜,太子在此设宴,龙堂内外,都挂上了宫灯,照得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灼灼生辉,恍若人间仙境。
龙堂内,酒菜上席,主客入座,其乐融融。
龙堂外,丝竹声声,悠扬悦耳,扣人心弦。
“真人,请。”太子端起酒盏,遥遥示意,请刘道长共饮。
“谢殿下。”刘道长欣然举杯。
太子浅酌一口,放下酒盏,拿起乌木箸,夹起块槐花炒鸡蛋,尝了尝,才对刘道长说道:“今夜略备薄席,菜蔬简陋,还望真人海涵。真人试试这槐花炒鸡蛋,灞上摘来的槐花,清香甘甜,正是适口的时候,再过几日,这花就要谢了。”
太子今夜的宴席,没用多少山珍海味,多是家常小菜。
不过宫里的家常小菜,光是调味的汤,就要用去许多肉食,不过是顶着家常小菜的名头,实际上花费不菲,太子这话也就是客气一下,当不得真。
“殿下太客气了,殿下这般盛情款待,贫道不胜惶恐。”刘道长不傻,马上拱手回道,“这槐花,是好东西,清热润燥,正合暮春时节食用。”
“据说用来蒸饼也不错,下次真人可以试试。”
“有机会贫道一定试试。”
两人对饮了几杯,用了些酒菜,太子仿佛不经意地问道:“真人,这世上真有如此画笔,能让壁上的苍龙入龙池吗?”
“殿下,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刘道长斟酌着回道。
这事发生在前朝玄宗时,数百年前的事,到如今,真假难辨,也没必要再辨。
求雨这事,听起来很玄乎,实际上没那么玄乎,求的次数多了,就算蒙,也能蒙到一两次,再说司天台也不是吃干饭的,有把握的时候再去求,自然一求就灵。
“信则有,不信则无吗?”太子轻笑两声,看着刘道长,“真人,有件事,我心有烦忧,困扰已久,不知真人可否为我解忧?”
“殿下请讲,贫道愿效犬马之力。”刘道长拱手回应。
“我偶然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不知真人何解?”太子端着酒盏,幽幽说道。
“荧惑守心?殿下莫不是看错了?”刘道长听到这里,有些愕然。
荧惑守心,主大凶,天灾人祸将至,就是不知道应在谁的头上。皇帝、太子,都有可能是应兆者,当然其他人,也有可能。
无论应到谁头上,都是大凶之局。
“此事是绝密,除了陛下和司天台,无人知晓。”太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殿下的意思是?”刘道长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真人近前来。”太子向他招手。
刘道长起身,走到太子跟前。
“我想让真人走一趟五台山,代我祭拜山神土地。”太子说完这句话,才附到刘道长耳边低语。
刘道长越听,神色越震惊。
“殿下,贫道……”他想开口拒绝,不过他转念想到,他听到了这种事,拒绝的话,恐怕走不出龙堂,神色不由得一凛,不敢表现出任何犹疑,“殿下,贫道定然竭尽全力,替殿下效劳。”
他硬着头皮允诺。
“真人放心,真人家中父母,未过门的娘子,我都会照顾妥当。”太子一副让他安心的模样。
太子此话一出,刘道长神色大变。
他想说殿下是在说笑吧,他是被人送到华岳观的孤儿,天资聪慧,才入了上宫,哪来的父母和未过门的娘子,但是太子这话,说得这么肯定,显然查过他的底,还查出了旁人不知道的事,他要说没有,明显是在当太子傻了。
他咬了咬牙,再次长揖:“殿下放心,贫道必不负殿下厚望。”
“如此甚好,真人,饮胜!”太子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刘道长陪饮了一盏,满心苦涩,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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