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多了一位县主,  在一个招牌砸死五个人三个都是权贵的京城,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水里,只泛起微微涟漪,  便消失了。

    于官宦人家,这是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于勋贵人家,  这不过是个幸运的平民,  既无家世也无背景。

    于这太后殡天,朝堂清洗,权势更迭之际,实引不起大家的兴趣。

    公告贴出来,  只有两种人对这件事稍稍感些兴趣。

    一是平民百姓,  羡慕不已,  觉得一个民妇从此一步登天,  大富大贵了。

    一是皇家宗室,  因有血缘在那里,  宗室内部多多少少有些人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云安郡主先于别人知道了这个事,  因为她就是兴王的女儿。

    在公告贴出来之前,她就已经听说刺客的事了,匆匆回家问她母亲:“怎竟遇到刺客?有没有受伤?”

    哪知道兴王妃道:“嗐,哪有什么刺客,不过帮着陛下搭个台罢了。”

    云安这才放下心来,  道:“原来如此,这妹妹怪可怜的,以后也算有依靠了。”

    兴王妃不太喜欢林嘉,  哂道:“嗐……”

    兴王妃虽然现在贵为王妃,但她出身官宦人家。自然厌恶淑宁不守妇道,  嫌弃林嘉是奸生女。

    云安却生来就是宗室贵女,天生便觉得自己该拥有一些特权。

    娶宗室女的人家,既享受了娶宗室女的带来的富贵,便多少是要牺牲一些夫家的权利的。

    比如许多郡主身份品级还高过了婆婆的诰命,便不去婆婆那里晨昏定省,婆婆也只能忍气吞声。

    偶有极端情况,与夫家闹翻到了撕破脸的程度的,甚至会故意出现在婆婆面前,按着国礼大于家礼的原则,让婆婆给她行礼。

    当然这是极端情况,很少出现,大多娶了宗室女的人家,还是会捧着媳妇,至少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撕破脸到这种程度。

    在所有的宗室女中,宗室们是默认了公主是特权最大的那个,因她们是皇帝的女儿,还有自己的府邸。

    公主其实不曾“嫁”给谁家,公主成亲后就一直生活在公主府,按规定,是驸马应该陪着公主一起生活在公主府。

    且因驸马仕途受限,会尚公主的大多是勋贵人家没什么出息的嫡次子、嫡幺子,就想娶个财神爷回来下半辈子靠着她躺吃躺喝。

    因公主不仅有丰厚嫁妆,而且驸马作为“驸马”这个职务,还专门有一份俸禄可以领的。

    根据大周朝的规矩,驸马的这份俸禄会一直发到公主薨逝。公主死了,朝廷就停了驸马的俸禄。

    当皇权鼎盛的时候,受宠的公主跋扈些,甚至偷偷养面首,夫家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淑宁就是生不逢时,爹死了,兄弟是个病秧子支愣不起来。后权压制了皇权,她的驸马又是太后的亲侄子,还是受宠的小幺侄。

    大家默认的公主可以享受的特权完全没有了。

    当时淑宁的事,文臣们不知道,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圈子。

    只在勋贵圈子和宗室内部有一些人知道。

    勋贵们觉得:活该。

    因他们当然站宣平侯府,自动代入的是宗室女的夫家。

    宗室们却多是忿忿的,觉得自己因血脉与生俱来的特权被外姓压制了,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就是婆家视角和娘家视角的区别。

    具体到兴王家,就是兴王妃站婆家,云安郡主站娘家。

    只因母女俩出身不同。

    兴王妃道:“不仅折腾一趟,对外还得说感她的恩,做母女样子。还赔出去一百亩良田。”

    原来是皇帝赐了五百亩,太子赠了一百亩,兴王作为“义父”,当然也不能不作为,只得也送了一百亩。

    云安郡主安慰她:“这是为陛下做事。”

    兴王一贯是个两面讨好的,太后、皇帝两不得罪,十分圆滑。

    如今太后没了,兴王正得卖力讨好皇帝。

    他们做宗室的与别人不同,连读书读得太好,或者人品太好有贤名都不行。尤其今上病弱,易招疑忌。

    宗室最好就是吃吃喝喝,除了讨好皇帝什么也不做。

    兴王妃叹气。

    云安郡主道:“既是遵陛下的命认了义女,我该见见。”

    王妃道:“好吧。”

    遂第二日请了林嘉出宫入府,又将兴王府的儿子媳妇都召集,包括已出嫁的云安也携着夫婿回来相见。

    林嘉前几日身份未定,虽在兴王府里,却并未张扬。事情一定,她就进宫了,也还未来得及以“义女”的身份正式与兴王的家人们认亲。

    这回入了府认起亲来,兴王家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是姑表姐妹,有血缘的人比没血缘的人接受的程度明显高一些。

    只众人都惊讶于林嘉的容貌。

    在京城这等美人如云的地方,称得上是美人中的美人。

    云安携着林嘉的手笑道:“以后与我一起玩。”

    林嘉也是察觉出来兴王妃不喜她,原是想着这个事过去后,尽量不去烦扰兴王家。

    但舅家表姐对她热情,怎能不应,她笑道:“多谢姐姐。”

    林嘉封县主这个事,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在密切关注着,就是季白。

    季白带几个人轻装简行,其实比林嘉还更早回到京城。

    他在城门口蹲了好几日才蹲到林嘉一行队伍慢吞吞终于到了。他亲眼看着林嘉入城,又亲眼看着她被送入宫里的。

    只入了宫就不能再打听了。外臣窥探宫闱,实是大忌。

    只能等着。

    等了几日,传出来兴王被杨元残党行刺的消息,紧跟着,民妇林氏封作了县主。

    不是那等空给一个虚号的,是实封。

    季白虽来的时候知道林嘉可能是贵人遗珠,还是五味陈杂。

    世事怎么就这么难料呢。

    倘若京中的人早点找到她,或许她就不必嫁给张安。

    她若早有这身份,以凌昭的能力,运作一下,大概有情人就能成眷属。

    只如今……

    季白不敢想以后的事,他也没资格想。

    他只能把京城发生的事如实地写进信里,交给仆从:“送回金陵去,加急,路上走快点。”

    先给公子报个平安吧。

    她无事。

    她很好。

    她有了身份。

    金陵城里,凌昭反复看季白的信,实在为林嘉高兴。

    也心酸。

    信到的时候,已经进入小年,金陵已经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

    凌昭一直在家闭门守孝,只偶尔去凌氏族学里讲讲学。

    凌四爷的手稿他已经全部审完,编纂好目录,开始进入刻雕版的阶段了。凌家百年书香世家,自家就有书铺,雕版、印刷、销售一条龙,十分便利。

    这几个月凌家没什么大事发生。

    只十月里,往云南押送凌延的差人回来了。

    凌延没走到云南,人没了。

    三夫人和秦佩莹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凌家已经放弃了凌延,打点了公人后的结果。

    她们两个人非但不感到悲伤,反而听到消息,俩个人同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婆媳姑侄两个对看了一眼。

    “咳。”三夫人道,“怪难过的。”

    “正是。”秦佩莹道,“以后我会好好守孝,奉养母亲。”

    凌延虽被除族了,但他和秦佩莹没有和离,始终是夫妻。

    但秦佩莹需要的就是这个身份——凌家三房的儿媳妇。

    京城已经回信,长房选中了四郎的一个庶子。只那孩子还小,打算等明年过完年后,天气暖和,河道化了冰再送过来。这是嫡长房的血脉。

    有这孩子在,凌府绝不会亏待三房。

    想想以后的日子,资产丰厚,没有男人要伺候、被管束,不必经历生产生育这生死关,秦佩莹的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

    三夫人:“咳!”

    秦佩莹赶紧揉揉脸,只偷眼看三夫人,又何尝不是一副卸了枷的轻松感。

    婆媳俩各自用帕子遮着脸,为那个并不值得她们悲伤的人,干哭了一声,以示哀伤。

    很快就过年了,辞旧迎新。

    三月里,凌昭又收到了季白的信。

    信是二月里写的。

    林嘉过年之前就从宫里搬出来了,住进了皇帝赐给她的宅子里。

    皇后为了她的事生气,称了几日病。这是从前皇后表达不满常用的手段。

    只这次,她一称病,皇帝立刻令德妃代掌六宫。

    皇后的娘家邺国公府的人进宫了一趟,皇后的病就好了,又踏踏实实打理起后宫,尽起皇后的职责来。

    林嘉向皇帝求林太嫔出宫。

    皇帝同意了。

    林太嫔明面上没有孩子,在宫里只说是去庵堂静养。悄悄地出宫,被接到了林嘉的府里,过上了老祖母的悠闲生活。

    “天太冷。”林嘉说,“等开春暖和了,我们上街。”

    “太子妃嫂嫂说,太子殿下的人帮着选了好几个孩子。”林嘉问,“婆婆看我们是只养一个,还是多养几个?”

    林太嫔道:“你若不嫁了,就多养几个。”

    “我自然不嫁。”林嘉嗔道,“那就多养几个。家里也热闹。”

    林嘉和太子妃走得颇近。

    不仅是因为她性子得太子妃喜欢,更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能把皇后气“病”,太子妃可太开心了。

    因着身份上被压制,太子妃在皇后那吃了太多的羞辱和明亏暗亏,更不要提以前太子被暗算了多少次,在宫里都不敢乱吃东西。

    如今皇后眼睁睁瞧着林嘉的存在却没办法,太子妃岂能不开心。

    太子妃还帮林嘉寻了靠谱的管事姑姑和掌柜。

    林嘉的府里,丫鬟、仆妇,小厮、护院、车马夫,一应配置齐全。田产也有庄头帮着管。

    点心铺子二月里就开了起来。

    季白信里道:“点心很好吃,虽是铺子师傅烤的,但方子肯定是林姑娘的方子,的确是那个味。”

    季白道:“我去见了林姑娘了。她如今实过得很好。”

    因京城中权贵太多,林嘉一个无权无势靠着皇家恩泽活的县主,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林嘉除了定期进宫给皇后请安,只跟太子妃往来密切些。其他,也只跟几个亲王舅舅家、长公主姨母家的同辈女眷们略有来往。

    她既没有想嫁人的意,也没有向往权势的心,并不往勋贵圈子里凑,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十分地知足。

    她只要不在宫里,就十分方便,季白直接上门了。

    林嘉其实也就几个月没见到他而已,再见,她道:“怎竟有种经年恍惚之感?”

    人生变化之大,季白才感慨呢。

    林嘉道:“你给他报平安了吗?”

    季白道:“年前就写过信了。”

    林嘉道:“那就好。我其实想过,要不要给他写信报个平安。又怕他以为我没放下他,藕断丝连。”

    季白心酸死了,问:“县主难道已经放下我们公子了吗?”

    林嘉注视着他:“季白,他既派你跟来看着我,你当知道的,我如今是个什么名声。”

    于内,淑宁公主的奸生女,父不祥。

    于外,一个嫁过人,因走狗屎运攀附上皇家的民妇。

    凌昭凌熙臣若娶这样的女子,不成了个笑话?

    他可是曾令公主落泪,郡主抱恨嫁人的小凌探花。

    季白在信里写道:“林姑娘说,京城有许多名声好家世好人也好的淑女,都是公子良配。”

    其实林嘉还说:“我现在盼他娶,一如他当初将我嫁,都是一片真心,愿意对方安好的。后来的事,是我运气不好。只他当初嫁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也希望他明白,我也是真心的。”“且我,并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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