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玉果然贯彻方针到底,看也不看陆言一眼。
陆言反倒早早就上了桌,此刻把胳膊往桌上一搭,细长的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
周阿姨陆陆续续上来了很多拿手好菜,一盘接一盘的,全是精心烹饪的,光菜单就和老太太整整研究了一天,这满满一大桌虽算不上什么海味山珍,可用心程度却跟过大年似的——这可不就是过年吗!
吴奶奶摇头道:“这是哪的话,除非你们毕业了,否则奶奶家的大门就永远给你们开着,再说阿言也不会介意的,他正好和你们一起学呢!”
周阿姨站在陆言身侧边摆碗筷便解释:“少爷,咱们院儿里住的家长大都是双职工,有的长年出差在外,这院儿里的孩子学习也没个地儿去,您外婆教书育人这么多年教习惯了,总想着给孩子弄个好一点的学习环境,这不前几年就把东屋的书房收拾出来设了个自习室,专门给院儿里的小孩自习用,中午还管饭哩。”
吴奶奶心善,设立自习室这件事人人称之赞之,所有很多家长时不时的会让自己的孩子带点吃的给奶奶送过来。
陆言听了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对周阿姨道:“以后喊我名字就行。”
这时吴奶奶喊了声阿言,语气柔软绵长,像是在等着他同意似的。
正巧周阿姨刚把香气腾腾的红烧排骨端上桌,米玉一看见排骨,跟只冬眠初醒的小兽一样,顿时两眼放光,直直盯着桌上的排骨发愣。
陆言顺着米玉的目光瞟了面前的排骨一眼,亮澄澄的油腻子敷在表面,一瞬间食物全无,嗓子里随即轻轻哼出两个字,“随您。”
吴奶奶笑眯眯地“哎”了一声,催着丫头赶紧洗手上桌,又吩咐周阿姨去给米玉妈去个电话。
米玉内心经过了千凿万捶般的痛苦挣扎,最终还是败到在了美好的排骨下,她装作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吧,然后飞快的冲去卫生间洗手了。
几个人围着长餐桌坐好,吴奶奶坐在主位,陆言坐在餐桌左侧,米玉坐在右侧,周阿姨站在一侧伺候着老太太——多半是伺候陆言。
老太太看着此刻真真实实坐在自己这把老骨头身边的宝贝孙儿,想到她那早早过世的女儿和老伴儿,干老的眼眶艰难忍着一汪热泪。
周阿姨见状忙给太太偷偷递了手帕,悄声说道:“您瞧您,多圆满的日子,可不许掉泪珠子。”
吴奶奶忙哽咽着欸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玉丫头,这一看可算破涕为笑了,米玉正大口大口的吃着菜,别提多香了。周阿姨哎呦一声道,“玉玉,慢点吃哈!没人跟你抢!阿姨做的多呢!”
米玉在这边吃的大快朵颐津津有味,对面的人却几乎没怎么下筷。
陆言没什么胃口,此刻正懒洋洋地拨弄着碟子里的几根青菜,偶尔睨视对面两眼,觉得这神经病的吃相真是简单粗暴,一张小嘴跟铡刀一样,咔咔咔的,松鼠吃榛子都没这么快!让他觉得又嫌弃又新鲜。
但饶是这分狼吞虎咽吃没吃相,竟莫名撕碎了陌生世界带给他的几分冷冰冰和不适应,添了一些他从未感受过的鲜明和烟火气。
吴奶奶瞧着宝贝孙儿没怎么下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难受的不行。周阿姨看出老太太的难过,忙用勺子给陆言盛了一碗鸡肉笋尖汤递过去,“阿言快尝尝,这是你外婆亲自熬的呢,光这汤底就整整熬了四个时辰,闻闻这鲜的哟,快尝尝!”
周阿姨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声!哎!何止如此呀,老太太前一天就给那边去了电话请教菜谱,知道这是少爷常喝的一道汤,特地学来做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守着炉灶一上午,光是旁人看了也觉得累坏了。
陆言不紧不慢地搅动着勺子,偶尔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却迟迟没有下咽。
米玉听完周阿姨的话却吃惊地抬起了头,她望着这一桌子的红的绿的美味佳肴,看着奶奶面前空空如也的碟子,和陆言一副毫无兴趣的表情,突然间觉得嗓子里难受极了。
她夹了一只虾仁放到奶奶碟子里说:“奶奶,您和周阿姨做的饭太好吃了,我都快撑死啦,您也吃呀!”
奶奶笑眯眯地回她:“好好,好吃就好,玉玉多吃点。”说完又把头扭向左边,“言言也多吃点。”
米玉起身伏向桌前,用大勺子在鸡汤里转了转,舀起一大块鸡肉放到陆言碗里,喏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也多吃点!”
她吃得脸蛋红红的,眼波醉漾漾,嘴巴半嘟着,不知是有米饭没咽下去还是生气的表情。
陆言被那一大块鸡肉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向米玉,暖黄的灯光下,那双油乎乎的小嘴近在眼前,他把目光轻轻落在她了的唇上,恍然间,竟觉得这沾了油的颜色艳的发亮,像是蘸着一层殷红的胭脂,清透透的,好像没揉开的丹彩。
他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陆言拾起筷子,就近夹了一块牛肉,很认真地咀嚼起来。
吴奶奶欣慰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说道:“对了,阿言呐,你爸爸上午来过电话,说明天一早派人来接你,去新学校报道——就是玉丫头的学校,以后你们两个可就是同学了。”
米玉心里哼了一声继续喝汤,心想老子才不想跟他一个学校呢。
陆言放下筷子淡道:“明天不用接我,我知道学校在哪,自己骑车去。”
米玉听他提起了那辆车,,想也没想便脱口问道:“你车不是坏了吗?”
陆言正低头喝着汤,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从嗓子里哼出一个“嗯”,说是坏了。
“车坏了没事,学校也不远,从院里出去没两步就是车站,玉玉上学也是坐公车,我们阿言以后可以和玉玉一起坐车上下学!”听到周阿姨这么说,吴奶奶笑着点了点头。
米玉酒足饭饱,用纸巾擦了擦油光满面的小嘴,十分勉强的咳了两声,“我可起的早啊!”米玉心说我可不想带他。
陆言慢慢搅着碗里的汤,漂亮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促狭,他放下勺子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车坏了?”
米玉正埋头嘬果汁呢,闻言一愣,嘴里的水带着气儿一股脑全部倒流进了鼻腔里,瞬间呛的眼泪哗哗的,她捂着鼻子腾地站了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椅子哐啷一声。
老太太和周阿姨又是递纸又是拍背,她慌里慌张接过纸巾,看也不看少年一眼,撒腿就往大门外跑,完全不管不顾身后奶奶和阿姨如何呼唤,等临出大门前才算把气儿喘匀,米玉忙喊了一声——“奶奶再见!”
回声浩浩荡荡飘进屋里,令老太太哭笑不得。
饭后周阿姨接了个电话,神色很是恭敬,对着听筒点头哈腰,她便是这样的——早年在大户人家做帮佣,习惯了如此,已是刻在骨血里的姿态了,更何况还是那边的电话。
周阿姨点头应道,“好的好的”,握着听筒忙向厅内喊去——“是表少爷来的电话!”表少爷自然是那边的表少爷。
陆言自然是听见了,只不过确是面无表情地随着外婆进屋去了,只留下冷冷淡淡的一句话——“让他等着吧。”
陆言随着外婆来到里屋的佛堂,屋内正中的案台上,摆放着外公和母亲的遗像,一老一少,黑白分明。
陆言望着母亲的照片,忽然觉得眼睛像被针尖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接过外婆颤颤递来的沉香,星火点燃,香气袅袅,萦绕间深深弯下了腰。
老太太掩面擦去热泪。
祭拜完毕,周阿姨才敢再次开口,“是表少爷来的电话,已经等久了。”
陆言转身走向听筒,一句未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上楼去了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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