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刚一迈进教室,就听后排爆发出了阵阵尖叫。
很多人围在那里,尤以米玉嗓门最大、最激动。
“我靠!我吃了一年都没吃出来宋江,你吃一次就吃到了!”
多人附和着“陆少运气真好!”
孙麦看着那张被米玉小心翼翼的捏在指尖,此时此刻,仿佛正在闪闪发光的卡片,笑了一声对陆言道——“我都不知道陆少还喜欢吃干脆面。”
“没吃过尝尝呗,况且看我女儿吃的那么香,是吧?”
陆言笑眯眯的看着米玉。
“那你也打算集卡吗?”
米玉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小心翼翼的神色,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答案。
“本少撑的!”陆言手指倒扣,敲了敲桌面,轻轻清了嗓——“拿去吧,本少留着也没用。”
“真的吗?!”米玉抑制不住面部的兴奋,眉飞色舞的再三确定。
“真的真的。”陆言不耐烦的看着她,眼神却依然是眯着的。
江珩回到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下节课要用的参考书,指尖忽然碰触了什么,针一样的扎了他一下,不是很痛,却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放学的时候,他去车棚取车,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巧高小武推着车飞快从他身边路过,兴奋的和他的同伴说着什么——他今天请客。
他轻笑一声,自嘲似的,笑容在他的唇角凝固。
回到家时何慧还没有回来,他换了拖鞋,打开灯掣,走到墙上的挂历前看了看,一个红色的圈圈在了今天的日期上。
何慧今天值夜班。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冻好的水饺,烧了一锅开水,把水饺一个个夹到锅里,然后一丝不苟的盯着上下翻滚的水饺在冒着泡的热水里逐渐沸腾。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吃了饭,收拾好厨房,他回到房间做作业。
可是今天,他呆呆地坐在书桌前,却如何也动不了指尖的圆珠笔。
橘黄色的灯光打在水曲柳木的方桌上,在他握紧的拳头下沉甸出一抹圆圆的阴影。
直到他觉得手腕发麻,才渐渐松开了拳头,滑腻的掌心早已汗湿一片。
他把书包放在身前,从里面掏出那袋、他昨天买好的干脆面。
每天的这个时刻,他都会打开包装,抽出里面的卡片,小心翼翼的收进抽屉。
他从不来不吃这种零食,却也是习惯了,一天不买,就觉得会错过什么,三百多天,三百多张卡片,重复的不计其数,却始终少了那一张。
他慢慢撕开包装袋,拿出今天的卡片,而后,认认真真的注视着这枚卡,笑了,笑着笑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天。
程希也不知道米玉一天到晚哪来的精力,永远作不完似的,天还没亮就冲进他房里连拖带拽的把他弄进了城。
“不是,我说你去兑奖拽着我干什么?”程希一副不情不愿的,双脚不停的踩着脚蹬子,好像踩着风火轮儿,米玉翘着脚坐在他的后车座上,双手死死的拽着车座前的小铁架儿。
“因为只有你的车能载人!”
“你放屁,阿珩不能载人?”
“阿珩没时间!”
“又放屁。”
“你快点骑!”米玉锤了锤他的后背——“到了你就可以滚了,我骑我自己的车回来!”
程希哼了一声,下脚的劲儿却更用力了。
“什么?可是你这明明写的清清楚楚的——”
“是写的清清楚楚的,这不嘛——自行车一辆——可也没说是男款还是女款啊,现在这就这一辆,你要乐意要就领走,不乐意你就等着吧。”兑奖处的工作人员倚在柜台前抽着烟,不耐烦地解释着。
米玉看了眼立在角落里的那辆灰扑扑的土灰色自行车,有点不甘心的追问道——“那我要是等的话等多久要?”
“这个厂家拖的哟,谁知道呢?去年欠我的货还差一大窟窿呢,真的是……”工作人员抽着烟,一边懒洋洋地拨了拨米玉放在柜台上的那一盒满满当当的卡片——“这才是今年第一个吧?……这些狗娘养的奸商……”
程希走过去拽她——“走了走了咱们换一家。”
“不行,学校小卖铺老板说了就要来这一家。”
工作人员听着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噗。
程希挠了挠头——“干脆别要了,废这劲呢!我要早知道你整天忙忙活活的就为了个这破玩意儿干脆送你辆得了!”
米玉理都没理他,倒是那俩工作人员瞅着眼前这位年轻小伙乐出了声。
“女朋友?”
程希没好气道——“我妹!”
“嗷哟,”那人乐着对米玉道——“正好领了送你哥哥嘛!看你哥哥刚刚多疼你。”
“美得他。”米玉撇了程希一眼,最后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我要了!”
虽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不过,当米玉终于骑上属于自己的这辆自行车的时候,依然开心的像个小傻子。
只是,这颗心并没有快乐多久,便被温懿娟的一句话狠狠击中,哗啦啦的碎了一地。
温懿娟刚把弟弟哄着,下楼买了菜,正要上楼去,忽然看到米玉坐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朝她骑了过来,也不知怎的,就有了一个想法。
米玉从自行车上下来,兴高采烈的向她讲述着这辆车子的来历,眼睛里全是钻石一样的光芒。
她犹豫地看着玉玉,然后问她,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款男士自行车?
米玉说是没有很喜欢,怎么了妈妈?
温懿娟眼神一动,说,那玉玉把这辆车留着,等小新来了当作礼物送给他好吗?正好小新来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去上学,你不是高三就住宿了吗?
不等妈妈的话说完,自行车哗的一下应声倒地,温懿娟吓了一跳,见玉玉正红着眼睛瞪着自己,当下心中五味杂陈,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又被怒火占了上风,她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妈妈不是跟你商量呢?怎么还摔起东西来了!也不知道是像了谁,真是个暴脾气!”
米玉被温懿娟一呵斥,泪珠顿时涌了出来,一串一串的,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狠狠的揉着眼睛,同样是狠狠的不服气的哽咽,说我不商量,不商量就是不商量,这辆车是我的,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我就是把她当废铁卖了也是我的,别人谁也别想动!
“你的?你买干脆面的钱不是妈妈给的?你敢在妈妈面前提你的我的,你的统统都是我的!”米玉只要脾气一上来,就会把温懿娟激的更加火大,尖锐的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全都激动的喘着粗气,温懿娟一阵头晕,垮着篮子的手隐隐发抖,感觉站都站不稳了,米玉就那样红着眼睛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有看热闹的阿婆适时过来疏劝,也无在乎是数落米玉几句,教她快给母亲认错,不要顶嘴……
米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晌午的太阳暴晒着她,阿婆数落着她,她知道,还有妈妈失望的目光注视着她……可是这一刻,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直到米书平从单位回来,见了这场景,忙上前去扶住懿娟,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边搀扶着她,一边问玉玉——“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呢?快来玉玉,搭把手,扶你妈妈上楼……”
米玉抹了把眼泪,抬头看了爸爸妈妈一眼,扭头就跑了。
程希正慢悠悠地骑着车往回走,就见米玉横冲直撞地冲到了马路上,吓的他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印象里,他从未见玉哥哭成这幅样子,他喊也喊不住,就见她逃命似的往小阁楼那边冲了去,他甩下车去追她,追着追着,就见她一头栽进了某个人的怀抱里。是那个人伸手拦了她,将她牢牢地拥入了怀。
他无奈地笑了笑,拾起车子悠悠地骑回家了。
米玉抬起了头,跟花猫一样的脸,脏兮兮的,泪珠子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她抽抽鼻子,说,怎么是你啊,真烦人。
陆言低着头,仔细的瞧着她,微微蹙了眉。
烈日下的怀抱,紧了一些,又紧了一些。
她说,其实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哭一哭。
唉,又哭,又哭。
她说怎么搞的,最近总是哭,我再也不是米玉了。
他把她的脑袋紧紧按向他的胸膛。
很凶很凶的语气,对她说。
别废话了,想哭就哭。
然后她,真的就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胸口,无声无息地哭了个昏天黑地。
哭过之后她觉得嗓子眼像是着了火。
她说,不行,我要喝水。
他进院儿里拿来了水,拧开盖子,说张嘴,爸爸喂你。
她摇头,说开什么玩笑。
他一把按住她的下巴,调戏似的,说快点张嘴。
见她不动,他叹了口气。
你个死丫头,本少除了喂过阿程吃药,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可还是头一次…
米玉楞,一股冷风刮过。
没有张嘴,也没有接话。
少年耸耸肩,无所谓的,水壶又近了几分——“阿程,你不是见过吗?照片里的那个……他比你听话多了……”
她鬼使神差的,竟然张开了嘴巴。
少年发坏,扬起胳膊一猛子灌了下去。
米玉来不及接驾,一口水,原封不动的喷了出来。
中计了。
而他,早就大笑着闪远了。
她气呼呼的看着他在远处大笑不止的模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弯了腰,把脚下的花生抱在怀里,捏着它毛绒绒的小爪子,朝她挥着手。
于是她就觉得不难过了。
真的,一点也不难过了。
他把她送到楼下,拍拍她的刘海,告诉她——“去吧,如果你妈把你打瘫痪了,爸爸养你。”
米玉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吼他——“你个不要脸的,敢占我妈便宜!”
他哈哈大笑着转了身。
而实际上,回了家,谁也没有打她。
饭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香喷喷饭菜,米小福正撮着奶嘴在沙发上翻跟头。
“回来了,”温懿娟掀开扣在饭菜上的保温笊篱,香味顿时散了出来,是她最爱吃的烧排骨。
“洗洗手过来吃饭吧。”
米书平朝她挤了挤眼睛。
她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的去了卫生间,水声哗哗,溅起的水花,扑了镜子里那只红扑扑的小兔子一身。
吃饭的时候,温懿娟把最大的那块排骨夹给了她。
“多吃点。”
妈妈没再多说什么。
米玉啃着排骨,听着米小福在身后咿咿呀呀的,她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撇了妈妈一眼。
这一眼,是撞进了爸爸的心里的。
他笑,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
她的脸更红更红了。
“妈妈,您也多吃点…”
温懿娟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着玉玉,终于也笑了。
笑到眼泪都掉了出来。
“快吃吧,吃完爸爸带你下去看样东西。”米书平揉了揉米玉的软蓬蓬的头发。
她跟着爸爸下了楼,来到了车棚。
面前是她的那辆自行车,只是换了颜色。
一股很浓郁的油漆味儿。
她这才注意到,她的爸爸,那件常年穿在身上的工装服,此刻,淅淅沥沥地落满了粉红色的漆点。
她失笑道,好丑啊。
可是,喉咙却变得酸酸的。
米书平嘿嘿一笑,憨憨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是吧,我也说丑,可是你妈妈说你最喜欢粉红色,一定要我给你漆好了。”
他傻笑着,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宝贝女儿。
满眼满眼的爱意。
她撒娇般地扑进他的怀中,宽厚的肩膀一如她小时候经常倚靠着的那座大山。
而他抱着她的女儿,感受着她毛毛躁躁的小脑瓜不停地摩擦着他的下巴,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熟识的安心,这种安心直戳他的心窝。
他想起曾经把女儿举在肩膀过家家的那段岁月,原来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