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米玉收拾好东西坐在位子上等江珩。
冯大国嘻嘻哈哈的研究着她的拐杖,一会儿架在胸前伪装成机关枪对着班级一通扫射,米玉想笑也笑不出来,就只觉得胸口是沉闷的。
江珩去办公室了,她知道,每天他都会比大家走的稍微晚一点,她也知道,他是怕她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她一直拄拐会很累,偶尔也要架着他,靠在他的身上,所以每次,他都会等到所有同学走光之后,才会带着她走出教室。
但是这一天,他好像回来的格外晚一些。
逼出二道运动员承认是自己的蓄意,他倒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但是当他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的时候,却又有些犹豫了。
他对徐应儿没有感情,但对钰莹,其实还不一样。
徐应儿脸色惨白的看着他,说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是送过那个女孩东西,但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钰莹却一甩手,说都是我自己干的。
我就是讨厌米玉,讨厌她不行吗?我讨厌从小到大都是以她为中心的话题,我讨厌每个人好像都很喜欢她,我讨厌她每天疯疯癫癫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却又能得到所有人的爱!
我也是你的朋友阿珩,我也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我甚至是你小学六年的同桌,你现在却为了她像审犯人一样的审问我、指责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没把她当过朋友,那么你呢?你又把我真正当做过朋友吗?
她低下头,声音哽咽,但却拼命忍住泪水。
她说现在我承认了,所以你要怎样,是告诉老师还是校长,又或是我妈,然后给我一个处分或者往死里打我一顿,是吗?
江珩轻轻笑了,他说,如果我要告诉老师或者家长,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说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从小到大身边的焦点永远都是她吗?因为,每次上台罚站的是她,回家挨打的是她,被叫去办公室挨骂的是她,和别人追着打架的也是她,鼻青脸肿的是她,偷偷流泪的也是她。
而在这些使她受到惩罚的错误里,有一多半是她为了朋友而承担的,其中,也包括你。
他说完,片刻不留的转身离开,只留钰莹一人,悲伤怅惘的愣在原地。
米玉觉得今天放学,江珩的车子骑的格外的慢。
是不是没气了啊。
她还试着低下头,努力的瞅了瞅。
自行车随着她身体摆动幅度而晃了晃。
“别乱动。”
少年在前面提醒她。
她穿了件摇滚粒的白色外套,小小的脑袋缩进了宽大的帽子里。
被少年小声呵斥,她不满意的给他的后背来了一拳。
也没用什么力气。
“你骑快点,我想吹风!”
落叶堆满街头的季节,风是冷的。
可她就是莫名的想吹。
“那你把手放在我腰上。”他的声音传来——“抓紧我。”
结果他就真的加了速。
第一次,这么纵容她,因为心里也会害怕,如果自己不再纵容,会有别人来纵容。
以前,总是会拒绝她各种各样的小小要求,哪怕只是上学路上载一载她,只是因为不想打破那种平衡,可是,他和她之间的平衡,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打破了。
那些执念从此深深埋在心底,那些…他所幻想过的美好和未来。那时他只想带着她好好学习,等到大学去完成他从小到大一个一个珍藏起来的梦。他梦里的每一幕都有她,他未来的每一个设想都与她相关,可是此时此刻,他清楚,如果再不加速,她就要飞远了。
到了大院儿门口,米玉却突然揪住阿珩的帽子,嘴里紧急嘟囔道,刹车,刹车!
江珩单脚刹住了车,回头看她,以为她掉了什么东西。
米玉却慢慢地从车座上蹭了下来,一蹦一蹦的来到车前,从车筐上拿起她的拐杖,几下将它拉直,架在了腋下。
她说我想一个人走回去,就是想自己散散步。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他,而且低着头,直直的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
“好。”江珩只留下一字,便抬起了脚,独自骑车进了院儿门。
她目送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深深,深深地吐了口气。
门卫处的张大爷关心她,过来询问她的病情,她笑呵呵地和大爷聊了两句,并表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躯,区区小伤不值一提。
张大爷直说这孩子,还是小时那么皮。
她拄着拐仗,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
天也冷了,花也凋了,路两旁的梧桐叶铺了满地,满院子的土黄色,风一吹,嗖嗖地打着旋儿。
再有几步,就到了吴奶奶家。
她感觉套在毛衣里面的小背心已被汗水泅透,奇怪,不过才走了这样短短的距离。
竟然有了微微的气喘。
还有莫名起速的心跳。
一定是刚刚走的快了些。
她放慢脚步,几乎是拖着打着石膏的左腿,拐杖杵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发出“咚”的声音。
她始终低着头,只觉得近了,天也黑了,因为影子被拉长,头顶亮起了路灯。
有一只胖乎乎的小家伙凑到了它的脚下,似乎对她打着石膏的左腿非常感兴趣。
它围着她兴奋的转着圈圈,肉嘟嘟的小爪子不停地叨着她的鞋子。
她只得停在原地。
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刹,眼睛几乎是被灼痛了的。
橘黄色的路灯下,身形姣好的少男少女,正依偎在一起,姿势暧昧地纠缠着唇齿。
他的手抵在她的颈处,激烈的用力,她微蜷的秀发却更温柔的穿过他的五指。
她停歇,他抬了头。嗓音有了□□过后的喑哑,却于他平日更显冰冷。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她,却只喊了一句,花生过来。
花生真就听了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舍不得她,又似乎是怕了他,围着她的身子转了个圈,才不情不愿的朝他去了。
临走时还用鼻尖嗅了嗅她的味道。
那女孩闻声回头过来,见了米玉,羞赧一笑,之后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校花乔梦珠。
梦珠小姐姐弯腰抱起花生,爱抚着它,看它撒娇一般的舔着她的手面,发出舒服的哼叫。她笑魇如花般回过头去,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笑的更开心了。
他却始终没有表情,伸手抱回花生,将它牢牢按在怀里,许是力气太大,吓的怀里的小家伙一动都不敢动。
乔梦珠过来和她告别,目光放在她受伤的左腿,她说,那天真惊险,其实我就在旁边,不过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江珩已经把你抱走了。
她对她笑笑,柔软干净的微笑里似乎有着异常安抚人心的功效。米玉心想,漂亮的人果然占尽了先天优势。
乔梦珠走后,陆言几乎在同时转了身。
陆言!
她大喊一声。
他在门旁停住,怀里的小家伙探出身来朝她张望,他回过头看她。
对视中的她和他,谁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眼神滚烫的交织在了一起。
她撑着拐杖向前挪了两步,只有两步,再多一步她都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摇摇欲坠地倒下去。
她单腿站久了,太累了。
她在来时的路上还想着,他这么久没来看她,又请了这么久的假,难道是身体又不好了?
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似乎…期待是这个理由,又担心是这个理由。
直到她望了刚刚的一幕,不知怎的,她竟然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她笑了笑,是很真心很真心笑。
她说你没事吧?看样子没事……没事就好。
她笑的那样温暖,浑圆水空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点也看不到此时此刻在胸口翻江倒海的委屈和难过。
青春期的小霸王米玉,收起了脾气,磨平了棱角,也学会了在暗恋的人面前尽可能的温柔,把握紧的拳头留给自己。
她就那样看着他,直到他的双手一下子垂落。小花生嗷呜着滚到地上,打了个滚,跑远了。
他终是把目光放在了她那缠满绷带的左腿上,只一眼,便让他所有的疯狂与执拗,一瞬间冰封瓦解、溃不成军。
回家的路,明明很短的一段,今日她却走了很久很久。
到了楼下,一眼见了伫立在楼洞口的少年,静默的像尊雕像。
他同时看到了她,抬脚向她走来,仿佛等久了,向来平淡的面容着了些倦色。
米玉吃惊的望着他,久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些什么。
但很明显,她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他没有回家。
江珩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取下她的拐杖夹到自己胁下,搀扶着她向前走。
“我送你上楼。”
“不用!我朝楼上大喊一声,我爸爸就下来了…”
他的沉默,让她的心,瞬间刮起了大风。
所以他一直等在这儿,只是为了等她回来,送她上楼。
楼洞口,阴影里,她不知陷入了哪一般场景,眼圈忽然发了红,身子僵直,止步不前。
他也没再催她。
她一个人挪到台阶处,一屁股坐下。
瞬间的冰凉,令她抽了抽鼻子。
她说,给我五分钟好吗?
就五分钟。
他多希望此刻,手中能有一支烟,让自己不再是社会所规定的他的样子,母亲所期待的他的样子,而是由了心底的放任,成全了自己的样子。
好过,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女孩,无声无息的擦着泪水,却无能为力。
她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颗小小松树,风吹不倒,雪冻不死,一年四季生机盎然,时时刻刻充满春意。
而他却忘了,松树的花期虽然短暂,却也有开花的一天,而这一天,终于在他的措手不及中到来。所以他也会好奇,他也会嫉妒,到底是哪样的力量,才能使如此坚硬的鳞果张开怀抱。
她说真险呐,差一点就被骗了…得亏发现的早,不然显得我多自作多情似的…
然后她挺直脊背,重重吐了口气,如释重负了似的。
她说不过今天呢,我终于知道了,他不喜欢我,这下好啦,以后他再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再也不用纠结要不要手下留情了。
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明明很难过,总归是笑了笑。
她又说,但是我还是会把他当朋友,嗯……就这样……
她抹掉了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珠,忽然抬头问他。
阿珩,我值得别人喜欢吧?值得吧?值得吧?
她就那样傻傻的望着他,如此泪眼婆娑的凝望,受了委屈似的弱小和无助,全都淹没在了他的瞳孔里。
他强忍着一股冲动,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嗓音莫名有了一丝喑哑。
“五分钟到了,回家。”
她点了点头,一下,两下,用了很大的力,好像一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转身下了一级台阶,半蹲在她身前,做了一个要背他的姿势。
她像一只小麻雀,“噗”的一声就飞到了他的背上,只是迟钝的翅膀被突然的大力拉扯了一下,她疼的“哎呦”一声,然后用拐杖敲了敲石灰地——“出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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