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 横滨贫民窟附近的一家小诊所里面。
这是贫民窟常有的老旧砖房,灰黑色的墙上斑驳点点,里面空间不大, 一张办公桌靠在墙角,医疗床用帘子隔开。往里走还有一扇房门,应该是诊所主人的卧室。
屋里的东西看起来着实不多,唯有医疗药品称得上齐全,难以想象诊所主人是如何在这样一个混乱地带保下它们。
诊所里现在只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右眼绑着绷带只能用单眼视物的少年,他披着不合身的黑大衣,抢占了唯一的靠背椅, 没精打采地玩着这个夏天最火的游戏。
“我说,太宰君,能把我的位置还给我吗?”刚送走病人,只能可怜巴巴地挤在小板凳上的中年医生,露出几分成年人的颓唐。
“诶~不要。”少年语气拖得长长的, “森医生,我可是在玩四月老师亲自加盟的游戏, 这可是被评为, 能够测定你智商的推理游戏哦。”
“可是太宰君,你打的是菜鸟模式啊!”经营着一家破落诊所的无证医生更加无奈,“而且为什么要取名叫无良医生?”
“这是网上很火的起名方式~”鸢眸少年敷衍着回答,大半个心神放在逐渐展开的剧情里。
“林太郎这种中年大叔早就过时了,才不会懂年轻人的爱好。”说话的是一个嗓音甜美的小女孩,有着长长的波浪金发, 穿着精致的洛丽塔裙子, 完全不像是能出现在这个落魄环境中的人物。
“爱丽丝酱,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中年医生表情夸张地流下了宽面条泪,伸出手想要抱过小女孩嚎啕大哭一阵。
名为爱丽丝的女孩果断避开:“咦,好恶心,不要抱我。”
“爱丽丝酱!你也嫌弃我了吗?”
“林太郎都是个中年大叔了!”
“你忘了小裙子是谁给你买的吗?”
“我才不要穿这个,我也要打推理游戏。”虽然她这么说着,却离主位的方向远远的,仿佛那边有什么她避不可及的东西。
眼眸暗沉的少年对身旁的这场闹剧毫无反应,诊所里的光线不太好,他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阴影里,唯有屏幕中投射出的光线试图照亮这暗色的一角。
鸢眸少年安静地看着游戏画面里,那个对整个世界感到绝望的女孩“爱丽丝”,神色漠然的、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鼠标……
……
不论何时何地何人,总之,《鸢尾花学园》火遍了大江南北,也赚得盆满钵盈!
游戏大获成功以后,时梦给全体员工发了厚厚的奖金,还放了小半个月的假,得到了所有人的欢呼声。
随着庆功宴结束,员工们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离开,时梦和绫辻行人,是公司里最晚走的两个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随心所欲的话题,忽然,女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把显示屏屏幕转向了搭档的方向。
“呦,行人,开心吗?”她憋住笑,指着论坛里的一幅画,是百合教的左护法画的。
这幅巨型油画上是一个头戴光环身披白布,手里抱着《鸢尾花学园》游戏碟的神父,呈一副飞天之状,似要乘风而去。
绫辻抬头瞄了一眼,嘴角抽了抽,他先是想起这几天评论里的鏖战,还有噩梦通关排行榜上的名单,神色傲慢。
“这世上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
但他紧接着又想起了更多的沙雕玩家,露出了冷酷的想杀人的眼神:“但大部分都是白痴。”
“哈哈哈哈哈哈……”
时梦终于忍不住笑意了,她一边笑一边划着鼠标,这几天的论坛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先不说百合教的分裂和玩家们的哭诉,这些都已经不算是笑点。
更有趣的,是无数智商不够用的玩家给主策划绫辻行人画了人物图,最先是百合教流传出的——神父像的那一张。
百合教改信绫辻教主的教众,也许还有很多四月老师那一派的,在每一次进游戏之前,都会对着神父像祈祷膜拜:请绫辻教主保佑他们通关顺利,能够一口气找到所有的证据不卡关。
这种现象很快就火出圈了,又有很多学生党考试党点赞转发,只求绫辻老师能够分他们一点智商,保佑他们考试不挂科。
之后不知道怎么的,这变成了一场网络狂欢,又出现了很多以绫辻策划为主题的一系列神图,有观音洒游戏碟的、有圣子坐游戏碟的、有佛陀拈游戏碟一笑的……
这些图被做成了形形色色的表情包,在网络上到处流传着,几乎到了人手一张的地步。
前几天还有做保健品的公司打电话过来,问“绫辻老师”能不能代言他们家的产品,他们给最高的待遇……
时梦越往下划,整个人抖得越厉害,她疯狂地往账号里存搭档的黑历史,争取以后吵不过他的时候就丢对方的表情包。
绫辻行人看着时梦笑倒在桌子上,16岁的少女姿容明丽,眼眸里都笑得蕴满水光了。
他的烟斗蠢蠢欲动又跃跃欲试,最终只是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也只能庆幸自己的照片没有暴露在网上,本人的形象还是安全的。
不然,即便他推理满分,也完全推断不出这群沙雕玩家还能干出些什么离奇操作。
……
等行人离开后,时梦锁上办公室的大门往家走去。
快到家门口时,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从隔壁夏油家走了出来。
“你不是……”黑发少年有些惊讶地对穿职业装的少女打了个招呼。
时梦一愣,点头道:“是我,原来你就是‘杰’啊。”
这也太巧了,没想到咒术师就在她家隔壁……
那也怪不得搬过来这么久都没看见本人,咒术师是个童工团队,估计对方平常业务也挺多的。
夏油杰也觉得很惊奇,那日一别后,他对少女的印象十分深刻,毕竟对方不但打断他的脑补,还是同龄人中少有的创业人士,更何况……
在两人打招呼的时候,屋里的女主人听到动静,也开门走了出来。
“时梦回来啦!”夏油阿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显然儿子归家后她的心情很好,她指着旁边的少年介绍,“我的儿子小杰也回来了。”
时梦笑容明朗,朝着她挥了挥手:“阿姨肯定没想到,我和夏油君之前就认识。”
“啊?时梦难道也是……”夏油阿姨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夏油杰自是知道母亲的想法,父母对他成为咒术师的事情一直充满忧虑,他怕母亲多想,替她回答道:“我和同学聚餐的时候在饭店里遇上了卯月,聊了几句。”
眼角满是皱纹的妇人表情舒展开了,她又恢复了笑意,转而邀请道:“是这样,那时梦今晚要不要来我们家一起吃个饭,你们四个孩子都来。”
少女微笑着摇摇头:“今晚就不了,改天一定来。”
这么久没见,今晚夏油家肯定也有好多事情要聊,他们还是别去打扰了。
对方也没有再多说,三人略微聊了几句,没多久就告辞了……
等回到自己家,时梦才像是抛下外面所有的烦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边脱鞋子边大喊:“我回来啦!”
客厅里的三个孩子都围坐在桌边,龙之介在书桌上面色纠结地写着什么;小银在旁边飞速刷着暑假作业;久作乱七八糟地画着涂鸦,地上掉满了他的蜡笔还有水笔。
听到少女轻快的声音,三人都抬头看来。
“时梦姐!”
“时梦。”
“时梦姐姐!”梦野久作一边喊,一边跳下椅子,带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朝她扑了过来。
今天特意穿了正装庆祝的女老板,在避让还是接受之间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稳稳地抱住了这个越来越壮实的小鬼。
然后果不其然地看到,自己崭新的白衬衫被颜料糊成了一片。
小朋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抬起花猫脸看她:“时梦姐姐,久作今天也很乖。”
不,说出这句话之前,你应该看看地板再看看你的脸。
时梦接过小银递过来的毛巾,毫不客气地给熊孩子抹起了脸,直到毛巾下的表情都挤成了一团。
等把小脸收拾干净,又要求梦野久作收拾自己的画笔,她拖了一张椅子也坐到桌边,好奇地看向芥川龙之介的方向。
“龙之介,你是在写吗?”
马上要上初中的男孩子身量长得很快,眉目间似是有些烦躁:“是的,在下……在尝试着写。”
这个表情,看样子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出版三本的四月老师瞬间来劲了,作为不怎么被依靠的大姐大,终于到她派上用场的时候。
“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芥川龙之介看上去着实有些苦恼,回道:“在下这段时间,写了很多零散的文章,但是……这不是一篇。”
“可以给我看看吗?”
芥川点头,把笔记本递了过来。
时梦接过,她很早就意识到龙之介的文字天赋了,如今手上捧着的是对方的手稿,恨不得先沐浴更衣一番,再来拜读文学鬼才的著作。
她逐字酌句地着,笔记本里是一些景物的描写,有关于贫民窟的、有擂钵街的见闻……大多是横滨的景色。
本子上的内容很散,但文章整体很洁净,读起来有种从容不迫的调子,让人感觉意境深远。
可笔者似乎并没有想好要写些什么,所以大部分描写只是一些朦朦胧胧的意向。
时梦大概明白是什么问题了,她托着下巴,想起自己写《贫百》的时候,有些怀念又有些温柔:“龙之介,你还记得我写第一本时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芥川看向她,思索了片刻:“你问在下:一个贫民窟出生的人,要有怎样的品行,才能成为富翁。”
“对,当时我写完大纲却完全没有考虑好,我想要塑造一个怎样的人……或者说,我想通过这个人,去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
少女笑容清浅,试图点拨这个年轻一些的家。
“在下……”芥川龙之介在想,他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人呢?
他像是若有所悟,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之后的时间里,等四人吃完晚饭,小银回房间继续赶作业。
时梦给久作讲完睡前故事,和不想睡觉的小朋友一番拉扯,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才带着一脸被折磨过的表情回到自己的房间。
芥川龙之介早早地回屋了,他坐在书桌前,暖黄的灯光照得整个房间光影浮动,带动着他的思绪也开始漂浮。
而少年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想的:
也许是他几年来一路奔走过的地方;
也许是前十年那——“冷漠的不安”;
也许是他和妹妹在这个乖离的世道上,熬着病痛踽踽前行的身影。
他们是流浪的野犬,举目望去,外面只有黑漆漆的夜。
永远不安定,永远在漂泊,永远在他乡……
也许写下的这篇就叫做——《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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