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 凌晨时分,某间隐藏的安全屋。
屋主人面前是亮了一整宿的屏幕,他注视着白雾的升起, 从屏幕里观测外界“普通人”和异能体的交战。
其实在横滨的费奥多尔同样被分离出异能,可看上去却过于淡定了一些。
他也确实有从容的资本, 因为凌晨2:00的白雾下, 异能体“罚”只是微一显现, 又乖巧地回到“罪”的身体里。
死屋之鼠的其他成员于昨日离开横滨, 果戈里倒是想去她的生日宴晃一圈,给他珍藏的《矛盾方程式》要个签名,但又不想因为「龙彦之间」失去自由。
费奥多尔更不需要额外异能的干扰,光横滨的,足够了。
外界是爆炸的声音,源于异能;桥面和房屋坍塌,源于异能;与之交战,反击自身的, 是异能;惨叫声和因此死亡的, 还是异能。
时梦小姐,组合型异能者,霓虹最强,或许之于全世界。
费奥多尔期待着「龙彦之间」分离出她的异能……
她今天应该能够知晓,异能会伤害她, 伤害她周围的人, 她总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原罪, 和她的罪…回归到正确的道路上。
不断的毁灭声, 浓烟腾起, 满地狼藉,横滨在异能力的摧毁下,坠入废墟……
除了让她醒悟,其实费奥多尔想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借由「龙彦之间」,把异能力告诉全世界。
“是您教给我的,通过……普通人的力量?”
他或许仍有一点疑惑,所以作为一次尝试,失败了也没关系。
「龙彦之间」是个很有趣的能力,只针对异能者,不伤害普通人。
接近午间时分,费奥多尔终于起身走出安全屋,外面的世界全是异能者的尸体:梦野久作,保尔·魏尔伦,绫辻行人,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阿蒂尔·兰波……
无数人,还有活着的人。
他有礼貌地向新同伴自我介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时梦。”她清楚地告知,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
——这是,这是。
……
我们消灭异能了……吗?
——这是,这是。
“你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阳光透过彩窗,木制地板上是斑驳的灰彩色,说话的人手里捧着书,陷在绒布沙发里,坐姿随意,费奥多尔替她把地上的书和笔捡起来,又听到她重复——
“世界上没有超能了,不管是异能、咒力、火焰……你好像并不高兴。”
他在圆桌的对面坐下,背后和手边都是顶到天花板上的书架,上面摆着成套的精装本和古籍,还有她自己平日里写着玩的……
很符合她审美的设计,费奥多尔依从她的一切,把自己的设备从地下室搬出来,只占据这个房间不到两平米的角落。
此刻他用微笑掩饰:“我很高兴。”
“不。”她用力合上书,再一次叩问,“为什么不高兴?”
费奥多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避开她的眼睛:“……像梦一样,就这么消灭异能了吗?”
堵上一切包括未来和生命,世界上没有异能了,他居然没从这个结论上感到满足。
就好像支撑他这个人骨肉的即是他的信念,信念达成的那一刻——
费奥多尔死了。
——这是、这是。
时梦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又翻开书:“你之后想做些什么?”
“您呢?”
他看着对面女孩蜷缩在椅子上思索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好像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很久,安定、平和,好像这样也不错。
——这是、这是。
——虚假的!
空间微荡了一下,是丝毫没有引起关注的震荡,沙发上坐着的人在震荡后更加真实了。
他们应该真的一起完成了目标,她像是想到什么,狂放的坐姿突然端正,眨眨眼睛。
“嗯…我想,做游戏?”她笑起来,“你不陪我一起吗?”
——这是,这是。
幻觉般的景象、他被困在了异能的世界里……疯狂中只清醒了一瞬,一瞬间里费奥多尔意识到……他将被无尽的平和吞没,永远沉没于虚幻,挣脱不开。
黑发的青年无奈又温柔地笑了一下:“好。”
……
午间时分,其实越往租界走,时梦越能感受到精神上的压力,曾经拥有精神异能的她很少体验过精神上的震慑,现在不由得想笑。
但不光是源于精神和身体的疲惫,还有沿途所见之事——
被摧毁的建筑、昏迷的异能者,都陷入精神世界,仿佛灵魂死去了一般。
租界的方向途径港嘿,因为这一点,时梦走的又恐惧又仔细,她庆幸的是,至今还没有见到熟人,也没遇见死人……前面的那是——
是广津先生。
太好了,不是红叶。
虽然时梦知道这个想法很不应该,但她确实在这一刻心生感激。
她尽力给所见的昏迷之人造了个铁箱子——为了省点异能力,只给老爷子多垫了条棉被。
目前已知,无人能挣脱出精神织成的幻境,不管是从没做过梦的魏尔伦,还是智力顶尖的绫辻行人,超越者兰波,精神系的梦野久作和特殊的天内理子……
它的运行机制符合每个人自身的逻辑,甚至在编织美梦,推算理想中的未来,让人沉溺于其间,待得越久,越难挣扎出来。
或许到了后期,哪怕意识到梦和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也无法破开精神幻境了。
这是时梦对于「精神」的猜想,坠入精神后会发生什么?她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只能牢牢底压在心底。
精神异能,卯月的异能,她的异能……
时梦知道自己不该把全部的责任怪在异能上,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异能。
……
已经到了租界的外围,江流包裹着此地,里面的建筑风格杂乱多样,欧式为多。
这是一个本国异国人混住,他国政府在此驻扎的、特殊地界。
时梦深吸一口气,她曾经试图铲除租界,遭到了霓虹政府和外界的阻挠,如今的事情不知道租界插手了多少。
但她发誓,事情结束后第一时间结束横滨租界的历史,时梦擦掉额头的汗水前行,瞄到河流上的人是侥幸,但这侥幸让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惊喜。
通向大海的河流带着人越行越远,她看见了飘在河面的黑大衣……是熟悉之人,却在一点一点的、沉进河里。
但死亡未遂!
视力过于好的时梦,看见了他睁开的、无神而茫然的眼睛。
——是太宰治。
“太宰!太宰治!”
时梦激动到猛冲几步蹦下河流,巨大的水花和扑通声,她「空想」了泡沫板在他身底下……不行!他滑下去了。
好不容易游进,时梦绕到他背后,据说人遭遇死亡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求生,救援者会被溺水者的纠缠而让自己陷入险地。但太宰治显得太乖了一点,既不挣扎也不求救,几乎毫不反抗地被她从背后托起。
在有浮力的水里,时梦依旧感受到了压力和重力,她把累赘的大衣从少年身上扒掉,努力把他掀上去,推着泡沫板往岸上游。
河流平稳而潺湲,黑大衣从二人身边经过,流向了大海……
……
救人实在太累人了,真没想到会这么累。
衣服黏在身上,时梦捋开挡视线的头发,少年软烂地摊在地上,毫无反应,像是横滨所有陷入精神世界的异能者,也像是真的死了。
她边喘气边拧身上的水:“太宰,我知道你有意识,我刚才看见你眨眼睛了。”
太宰治有气无力的样子,还在看天,但又微微眨了下眼睛。
接着装死的他感受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拽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她是怪兽吗?力气真的好大。
为什么要救我呢?
太宰想问出这句话,可他的精神很疲倦,累到极点,连话都不想说。
港嘿异能者□□的时候他正巧跳河自杀,白雾里自杀的机会很稀有,他还算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偶遇爆炸的小矮子,真没用,脸上居然起黑斑了……
太宰治嫌弃地走开,“收藏家”的异能对他无用,他也没有像森先生那样被爱丽丝殴打。
他以为龙彦之间只会被深空的暴力狂们怒揍一顿,却没能预料超越剧本之外的事情,精神波动散开之时,中原中也倒地不起,「人间失格」只成功了几秒就失效……
真可怕的力量啊。
但他的梦里……为何什么都没有呢?他少有的晃神,在微一晃神之后,是清醒、和巨大的空茫。
时梦拽到一半,躺着的少年眼神太过空洞,绝望到极点所以不绝望的寻生之人…让她蹲下了。
“太宰,不要怕。”
太宰治听到她喘着气说话,因为太低哑,倒没有热情得让他想逃走……然而对方毫不犹豫地闯进来了,她尽力温柔。
“太宰治,我来救你了,所以别怕。”
少年终于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默默地看向她,倦怠的、恐惧的、却也是坚韧的——
——你来救我吗?
“我来救你了,太宰,不要怕。”
她反复说着想把他拽起来,让太宰治又一次觉得她是个怪兽级的大力王和滚烫的火球。
而燃烧着的灵魂破开糊了千万层纸的厚墙壁,让里面藏着的那颗空空的、木鱼般的心,仿佛被木槌击中了。
“你来救我吗?”他声音微不可闻。
“我来救你了,太宰治,不要怕。”她不厌其烦地强调。
“这没什么可害怕的,跟我走!”
太宰治躺在地上,时梦用尽全力拖起他,比她高的少年大半个身体靠在她身上,有一步没一步地跟她走。
“卯月小姐,你看到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很可怕。”
太宰看到她想要落泪的模样:“诶,我梦里居然有地狱和三途川,是一个让人心满意足奔赴死亡的世界。”
时梦沉默了几秒:“太宰,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嗯,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把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了,时梦趔趄了一下,听到他抱怨:“小矮子可是做梦都在笑着呢。”
他又问:“是美梦吗?”
“嗯。”时梦撑起他,“是让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太宰治看着她额角的汗水:“卯月小姐…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像是见死不救的人吗?”
“每一个人你都要救吗?”
“我没有资格救很多人。”她声音低哑,“但我说到做到。”
因为身体和精神双重沉重,时梦又开始喘气:“好吧,我说实话,我很害怕一个人走路,你在我旁边,会给我前进的勇气……”
“那如果没有人陪着你怎么办?”太宰治期待地问,“你会选择死亡吗?”
“……我不会。”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出,像是这句话在心底咀嚼了很久,然后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太宰治沉默了很久,他也很累,但他把依靠着她的整个身体挪了下来,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往前走。
“卯月小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活着呢?”
时梦失笑:“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聊这个话题吗?”
“这对我很重要。”太宰治说了句实话。
“因为我恨透了这个世界,可我还活着。”时梦拖起了走得比她慢很多的少年,咬牙切齿,“所以我知道,我仍然向往它。”
“所以太宰治!”
“跟我走!”
木槌敲击,灰尘簌簌落下,心仿若鸣响……
太宰治轻声道:“那你要拉紧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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