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韩守正一边大口啃着下属从西市杂卖铺买来的大肉饼,一边骂骂咧咧地吩咐士兵将城门赶紧关上。

    从日升等到日落的韩守正连明珠郡主的一根头发丝也没瞧着,眼见东栏楼那边灯火渐亮,他的心头就痒痒了起来。

    今日可是眉生姑娘一月一舞的日子,再晚些约莫是连江边一个好位置也占不到了。

    “都给老子快些,干什么吃的!”

    韩守正又是一句催促,关城门的士兵听后也加快了一分速度,只是城外黑呼呼瞧不太清楚,隐约就看见一队人马正急速飞奔过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

    士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为首的一匹白马就如夜里星子般风驰踏进城内,高高扬起的马蹄掀起地上一阵灰尘,直面打在了韩守正的脸上,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正想破口大骂,就听见马上之人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江湖到底何样,你和阿爹说一说。”

    问话之人正是回城的贤王,韩守正默默吞下嘴里的饼渣,能得贤王如此温声细语的问候,除了明珠郡主又有谁?

    被阿爹紧紧包裹在披风里的宋慕春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许久,可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之前在松山寺时,总爱缠着长终让他讲话本子里的江湖故事。

    别看长终虽然只是个小和尚,可看过的话本子比佛经还要多,他总说江湖是个大老虎,逮到谁谁就会被咬伤。

    所以人们常说江湖腥风血雨,宋慕春觉得这个说法糟透了,江湖明明就是青梅酒的味道,只是她从来还没有尝过酒的滋味。

    所谓江湖事归江湖管,郡主之事自然归他阿爹管。

    “阿爹,你真要我去无题书院念书啊?”

    “没错,这事没得商量。”

    一心想要闯荡江湖的宋慕春小脸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坐在桌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念书就意味着每日都需早起,这才是最难受的。

    贤王夹起一块玉藕盒子放在自家宝贝闺女的碗里,虽然这十年间,松山寺和汴京两地跑,他见闺女的次数并不少,但哪有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放心,如今总算是归家,贤王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见宋慕春还气鼓鼓着一张脸,贤王笑着放下一双梨木筷子,捏了一把包子脸,故意装作不知情地问道:“哎呀,是谁惹我们家明珠不开心了,待本王把此人抓了过来,任凭明珠处理可好?”

    宋慕春朝爱开玩笑的阿爹重重哼了一声,立在厅里的丫鬟们也都偷偷掩嘴在笑。

    在贤王府啊,要论说话的份量,已经逝世的贤王妃首先得排第一,其次是明珠郡主,贤王这个主人倒是排在最末了。

    于是每次拿闺女没法的时候,贤王就爱把妻子搬出来,只听他正色道:“这可是你阿娘的意思,想当年你阿娘在无题书院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惊鸿榜上前三甲,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很呢。”

    一提起阿娘,宋慕春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虽然记忆只有短暂的六年,但在她心里,阿娘可是个顶呱呱的人物,琴棋书画信手拈来,骑射绣花也样样精通。

    儿时宋慕春最爱的就是窝在阿娘怀里听书,她愿意离阿娘近一点,阿娘在松山寺待了十年,她便也待十年,阿娘在无题书院念过书,她便也要去。

    夹起玉藕盒子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肉馅混着汤汁在嘴里流下了满腔的香味。

    在吃完一整个玉藕盒子后,宋慕春这才开口道:“看在阿娘的面子上,这无题书院我就去上一去。”

    听到这话,贤王又凑上去讨好道:“到时候我家明珠定是惊鸿榜上头一名。”

    被夸的人扬起一张笑脸,丝毫也不怕眼前这位王朝最尊贵的王爷,没大没小地问了句:“既然阿娘这么厉害,那当初怎么看得上阿爹啊~”

    贤王一愣,随即冲早已跑出门外的人笑骂道:“你这丫头,说话愈发没规矩了,要是没有你阿爹我,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不过到底怎么看上的呢,十多年过去了,他倒是也想亲口问上一问。

    或许洛水河畔初相见,伊人在水一方,终究是他先输一筹,从前他不敢说,若说了定会惹来其笑话,如今倒是想说,倒是也想再看一眼伊人的音容笑貌。

    这人一走啊,若留下了一点念想给他人,反而让他人只会更加惦念。

    虽说在松山寺待了这么些年,可王府的哪条路哪个院,宋慕春都记得极清楚,盖因这里一点都未曾变化。

    大院门前还是那棵柿子树,溪风屋里还是焚着返魂梅的香,落鱼池旁的小石堆上也依旧放着一副钓竿,连管家姜伯的大胡子都没有变,趁着宋慕春在外的这些年,又长长了不少。

    “小郡主哟,您要是再拽,老夫这好不容易养长的胡子又该遭殃了。”

    “姜伯,我这没使劲呢,你这胡子这么长,我就好奇,好奇。”

    从姜伯身后钻出来的宋慕春嘿嘿一笑,把抓在手里的大胡子放开,姜伯赶紧小心翼翼地把胡子缕好,这把胡子养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长回来,可不能再被剪掉。

    当年的罪魁祸首如今已长大,拿剪刀剪人家胡子这事已是干不出来的,但却迷上了给胡子编小辫子,姜伯一脸的哭笑不得,但也任由宋慕春玩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姜伯的大胡子就变成了几根精巧的小辫子,看着倒有几分老顽童的意味,宋慕春点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姜伯轻点了下面前小鬼头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你,一回来就来拿你姜伯寻开心,几年不见,倒是一点也没长大。”

    宋慕春吐了吐舌头,找了块边上的大石头坐下,一边边看姜伯插花一边说道:“才不是呢,我这不是想姜伯嘛,等我去了无题书院念书,早出晚归的,姜伯又难见到我了。”

    “无题书院?”姜伯拿起一朵萱草,把它插在了一朵栀子花的旁边,随即说道:“这地方啊,是不错,小郡主去上一趟是可行的。”

    “咦,姜伯,要不你先和我说一说这无题书院如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宋慕春两手托腮瞧着姜伯,俨然一副听故事的模样,姜伯祖上曾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只不过后来经历了当年的五国之乱,逐渐家道中落,晚景困顿。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伯自小也算是饱读诗书,祖上流传下的家史也不少,宋慕春年少时,就常常搬着小板凳坐在姜伯身旁,一听就是一下午。

    “要说这无题书院,还得从□□那时候说起,那时正值五国之乱,乱世之中,可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有在太/祖定天下,建国朝之后,百废待兴,这读书的事儿,才被想起来,大大小小的书院也都建了不少,洛阳有清明书院,蜀州有广庭书院,但唯有咱们汴京城的无题书院,才真正是称得上这个。”

    姜伯边说边举起了一个大拇指,宋慕春很是捧场地点点头,接过青泥给的茶盏,再伸手递到姜伯面前,待喝了一口后,姜伯继续说道:“无题书院自建成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将会名扬天下,到底还是因为是那人啊。”

    “谁呀?”

    “五国之乱终,名贤史册香,文章咏千年,德义重天地,滟滟清波漾,振振君子风,居士风范在,千古仰遗芳”。

    姜伯有些慨然地摸了把胡子,可只摸到了几根小辫子,于是只好作罢,悠悠说道:“这世间啊,恐再难有无归居士这样的人了,当初太/祖身边要是没有这位居士,天下谁输谁赢到底难说的很,”

    “乱世之中,居士可一指定乾坤,太平之后,居士仍为国为民,开坛讲学,传道授业解惑,日日不辞辛苦,这王朝一大半的肱骨之臣哪个不是出自无题书院。”

    “高宗时期三朝元老的蓝婴丞相,仁宗时期铁面无私的包大人,还有孝宗时期力能扛鼎的神英大将军,就算近些年,无题书院不太如从前,但辉煌载册,天下学子哪个不希望自己能在无题书院读上一读?男子盼望跃上千秋榜,女子希望留名惊鸿榜,这从前可都是挤破脑袋的。”

    说到这,姜伯叹了口气,他这一辈子,最为可惜的就是没能上得了无题书院。

    那年恰巧赶上北地之乱,王朝上下可谓一团遭,边疆大难,流离失所的百姓之多,有志士有抱负的男子皆去参军报国,书院都是闭门不开,等国家安定,淮南郡江氏一族的大儒担任院长,重新整顿过后,一切早已为时已晚。

    但大辈子都过去了,有些事也不该太执着,瞅了眼坐在身旁听的极认真的小郡主,姜伯欣慰地说道:“当年王妃惊鸿榜上一鸣惊人,这回该轮到小郡主了。”

    宋慕春轻声呢喃道:“我可是比不上阿娘的。”

    “好了好了,老头子的故事讲完了,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

    姜伯挥挥手,又重新去埋头整理自己那一堆长短各异的花,王朝自太/祖开国以来,逐渐富足安定,虽几经波折,但百姓生活到底平和。

    闲事之中生雅事,有文人便提出“品茗插花,焚香挂画,乃四般雅事”之言,姜伯最爱的就是插花之事,王府上下一年四季的花树都是姜伯在安排打理。

    但说到插花,宋慕春却不由得想起来一个人,她是极爱这一雅事的。

    十五那一年,宫中画师将她所插之花绘为图画流传出宫,一幅《夏花篮图》和一幅《冬花篮图》,天下文人雅士无不惊叹其高超的插花之艺,自此每年人人皆效仿其艺,若是家中能摆上一瓶一模一样的插花,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如今算上来已有十多年未见,也不知这位公主堂姐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依着她那长公主脾性,断然是不会亲自来的,好歹小时候也是一起玩泥巴的好姐妹。

    如今读书是逃不了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空能去宫中见一见,宋慕春还想摸一摸她那大橘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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