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放心吧,我还能让别人欺负我不成。”

    宋慕春这话倒让宋折梨眉眼舒展了些许,她伸手点了下面前人儿的鼻头,嗔了一句:“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小狐狸。”

    打小就能在宫中混的风生水起之人,心思又怎会单纯如明镜,宋慕春不置可否,但也任由宋折梨说着些叮嘱之话,春日里的晚风还带着凉意,但她心里却偏偏暖的很。

    离着凝芳殿还有好几脚的路,二人便已看见宫殿门口高挂着的两盏八角宫灯,把来路照得明亮,早已有好几位宫人站在门口候着。

    “奴婢见过公主,见过郡主。”

    带头行礼的正是凝芳殿的大宫女,她手里还握着一卷画纸,不待宋折梨问起,她便低着头将画纸呈上,说道:“公主,这时早些时候苏大人送过来的画。”

    宋折梨微垂着头,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怀中的猫儿,倒是连看都未曾看一眼那画,只是冷冷地吩咐了一句:“搁去殿里吧。”

    “能入得了阿姐的眼,想必这位苏大人画技定然不错。”宋慕春瞧了眼那被卷起来的画,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天色已晚,若不是我该回府去了,这画我必定要瞧上一眼。”

    “不急这一时,等来日你我姐妹二人好好叙叙话,这画再看也不迟。”紫衣女子弯了弯嘴角,平静的眼眸中也不禁泛起点点波澜,在这宫中,她从来都没什么盼头,今夜倒是头一回。

    “快回去吧,等晚了,路上不好走。”

    宋折梨最后嘱咐了这么一句,直至走到宫墙拐角处,宋慕春回头看去,阿姐还站在宫殿门口,那只猫儿就乖巧地伏在她怀里,一个人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的姨母。

    马车就停在东华门前的不远处,青泥早就候在了那里,还有阿爹身边的侍卫子非,马车后头也站着着一小队宫里的侍卫。

    “王爷还在与皇上下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吩咐奴婢等人先送郡主回府。”

    青泥快步走上前,将郡主扶上马车,又接着道:“后头的侍卫是东宫的人,晚间时候龙图阁遭贼人入内,宫中此刻正在搜寻,太子便派了些许人来护送。”

    怪不得一路过来,总觉得这宫中侍卫比平常多了些许。

    宋慕春闭上眼,靠坐在软垫内假寐,龙图阁虽与天章阁并称为两大阁,但世人多知晓天章阁,概因龙图阁建在皇宫之内,守卫森严,非皇家之人和高官达贵所不能进,阁内所藏书也多是地理兵家之书。

    唯有最上层,藏的是庆阳史记,从开国之初到现今,官家朝中大小事皆有史官一一记载,无圣上之谕,旁人亦不能进。

    不过是藏书之阁,贼人要窃取什么呢?

    这就不是宋慕春该想的事了,但是人的脑子一旦空下来,就免不了要胡思乱想,她的乱想便是那一片江湖。

    长街而过,寥寥几人,也就显得那酒摊的点点烛光很是醒目,透过朦胧的烟笼纱窗,影影绰绰可看见摊子上还坐有一位客人。

    “店家,今日这卖的是何酒?”

    忽闻一娇俏女儿声,店家从酒坛前抬起头,便见面前站着一位锦衣华裙的姑娘,若不是姑娘身后跟着位表情严厉的带刀侍卫,他还真以为是哪位天上仙子夜下凡间。

    见侍卫眼神紧盯着自个,店家回起话来也多了几分敬意:“回小姐的话,今日卖的是青梅酒。”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宋慕春喃喃自语着,好似心尖都绕着几缕淡淡的梅子清香。

    酒摊的桌位并不多,宋慕春朝最右侧走去,子非就站在摊门前守着,待店家盛着笑脸将酒碗放在桌上时,桌上之人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酒碗往内收了几分。

    月色当头,二人却一时都未说话。

    直到宋慕春要将酒送至唇边,那人才拿起桌上的青玉骨扇将她酒碗轻撇至一边,一双桃花眼看向她,漫不经心地开了口:“郡主,这酒烈,还是不喝为好。”

    “为何?酒摊子卖酒,本郡主喝酒,可有何不对?”

    “酒喝多了伤身,姑娘家还是少喝的好。”

    “那依公子之见,姑娘家喝什么为好?”

    这话让江云生一时愣了神,他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酒碗,瞧着对面姑娘一副咄咄逼人的神色,大有说不出来便不罢休的意味。

    过了好一会儿,江云生才将折扇收回,蓦然浅笑道:“郡主可是在生我的气?”

    可是她因何要生气?

    庆阳王朝的明珠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着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她可以一生顺遂,喜乐无忧,然而宋慕春不得不承认,江云生这句话说对了。

    “江云生,如果你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心事藏多了,面具戴久了,只怕有朝一日何为真何为假也分辨不清。”

    这是宋慕春头一回对他直呼其名,说的却是如此直白之话,她是气,气他何必要假脸相迎,气她又何必要真心相对。

    彼时夜色正浓,江云生只觉得舌尖发苦的很,连这酒都觉得无什滋味,他自小被师父捡回养在淮南郡江家,小时不懂事,追着师父喊爹爹,被江家小辈嘲笑。

    再长大些,懂事后,他便不以为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师父教他习字认礼,教他大是大非,但人这一生,终究是自己过自己的。

    所以他对事对人都不在意,他自认是个凉薄之人,没曾想今日倒被一姑娘说得哑口无言,而这姑娘此刻正直瞪着他,气得双颊都染上了点点绯红。

    “假作真时真亦假,郡主又怎知我何为真何为假呢?”许久,江云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端起酒碗喝下最后一口青梅酒,将青梅的酸涩全倒入腹中。

    “是吗?”宋慕春反问了句,白玉般的手指在碗边轻轻敲扣着,一下又一下,老旧的碗底发出沉闷的声音。

    明明笑得娇俏,开口说出的话却凉的很:“到底是书院学子为真,还是夜下小贼为真,我如今倒是疑惑的很,还望江公子为我指点指点。”

    江云生握紧了手中折扇,一双桃花眼满是寒凉,盯着不远处的侍卫淡淡开口道:“郡主是个聪明人。”

    “江公子莫不是怕了?”宋慕春笑道。

    “若是怕了,在下又怎会还在此处。”江云生幽幽开口说道,手中折扇在掌心轻敲,眉眼叫人看不出半分神色。

    宋慕春看着他手中的动作,只是轻声接着道:“淮南郡江翁的弟子,明知自己师父的旧事,还毅然来无题书院念学,讲堂中一鸣惊人,声名大噪,如此大张旗鼓,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书院求学,不外乎科举之名、朝堂之官,既是在天子脚下,总要亲自看上一看。”

    江云生这话说的倒是猖狂,这世间求学之人何其之多,榜下十年寒窗苦读,熬不到头的学子多如牛毛,能站在金明池畔,榜上有名之人又是怎样的春风得意。

    但偏偏他说得如此轻松,旁人口中的功名利禄,到了他嘴里,也不过轻飘飘一句话。

    若是你只为功名利禄,那又有何难?怕就怕在,你为的并非是这世间人人所求之物,而是那少数之人苦苦追寻之理。

    清凉的月光洒在长街之上,马儿嘶叫一声,载着心思重重的人往回路赶去,宋慕春窝在车厢一角,默默不作言语,青泥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晓郡主现下极其不高兴。

    “青泥,你知晓阿娘为何要阿爹送我去松山寺吗?”宋慕春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闷声问了这么一句。

    青泥是打小就跟在郡主身边的婢女,也是当年王妃亲自挑选的人,但是郡主这话问起来,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还记得那年是寒冬腊月,王妃刚逝世没多久,高山之路,一路向上,郡主小小的个子硬是撑着一人爬上了那一百零六个台阶,此后一待便是十年。

    也不等青泥回答,宋慕春就自言自语道:“因为阿娘知道,这汴京城中,虽八街九陌,但内里暗谲涌动,装满了人心的算计,叫人躲都躲不过,若是哪日栽在阴沟中,他们只会一个劲的笑你罢了。”

    正如当年“二龙争位”的滕王,又亦如当年人人唾弃的翰林学士顾琅。

    当年阿娘曾在无题书院求学,但鲜有人知,江翁也曾是阿娘的老师,科举舞弊一案后,阿娘便早已将这汴京的官场黑暗看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人皆棋子。

    而阿娘是想让她当这棋局中的变数,唯有舍身在外,才不至于当局者迷。

    而此时的酒摊子里,江云生正对着掌心上的一片落花出神,这正是方才宋慕春临走之时,从他头顶拂下的一片落花。

    此花名为垂枝碧桃,汴京满城,唯有宫中才有。

    原来竟是此物让她瞧出了端倪。

    “公子,天色已晚,您看这”店家吞吞吐吐,想要收摊,却见这谪仙般的公子哥还坐着,自那官家小姐走后,一副失魂的模样,店家不由在心里叹息,这为情所困的人啊,最是难解。

    听到这话,江云生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一片落花揣进怀中,便要拿出银子来付酒钱,哪知店家摆摆手却未收,笑得憨厚:“适才那位小姐已给了老朽,公子不必再给了。”

    说完,这店家又从后头打了一壶酒递给江云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公子不必太过神伤,这有些事啊,过个几年就会忘得差不多了,这壶酒就当老朽赠予公子,人人都说这酒能消愁,老朽的酒虽比不上那些个名贵的,但也说不上差!”

    讲到最后,店家只是摇头叹息,随后转身就去收拾摊子。

    江云生看了眼手中多出的一壶青梅酒,只是将其放在桌上,而后把另一碗酒一饮而尽,修长的身影湮没于浓重的夜色中,直至再也瞧不见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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