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书院的桂花又落满一地时,汴京已迎来深秋,凝芳殿前的那棵大树都光秃秃不见一片黄叶,但殿内却时不时传来女儿的娇笑声,成日里寂静的凝芳殿才总算有了些许人气的感觉。

    宋折梨轻点了下宋慕春的额头,有些后怕道:“你啊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竟敢追着贼人去,你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后面的话宋折梨没敢再说下去,可是一想到那些亡命之徒,她那一双美眸里都盛满了惊恐,又把宋慕春仔仔细细看了遍,确认真的没有伤才拍着胸脯安心了下来。

    “阿姐,我真的没事,当时江公子在呢。”宋慕春靠在阿姐的肩头,轻声安抚着,又怪道自己多嘴吓着阿姐。

    “我看你就是因他才追着去的!”宋折梨没好气地瞪了眼正心虚的人。

    后者讪讪一笑,忙把今日进宫带来的好玩意拿出来,自打宋慕春回京后,这凝芳殿就多了许多犀利古怪的小东西,有轻轻一按就可以飞起来的木蝴蝶,还有废了两姐妹好些劲才解开的九连环,除去那些吃食一类的东西,宋慕春带来的玩物,宋折梨每一件都好生收纳着。

    现下虽嘴上嫌弃,但和宋慕春一玩起来,她眉梢眼角间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凝芳殿的宫女们瞧在眼里,都期盼着明珠郡主能多进几回宫,这样殿里也不至于整日冷冷清清。

    外头宫女来传话时,两姐妹正将手中的鲁班锁解开,听见是翰林图画院的苏大人来了后,宋折梨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个头,吩咐宫女将苏幕拿来的颜料放至好。

    宫女诺了声,又福了福身接着道:“苏大人还说了,公主赏赐的药很是管用,改日还需当面言谢才是。”

    “苏大人生病了?”宋慕春好奇地问了句。

    “并非生病,不过是手划伤了,我记着正是太子遇刺那日,如今想必也伤好了。”宋折梨挥手让宫女下去,似觉得自己说多了些,又忙加以解释道:“因着我有幅画还在他手中作着,伤好了,好歹不会耽搁我的画。”

    可是宋慕春越听越奇怪,阿姐平日里可不大在意这些子琐事,虽说是不想耽搁画,但为何连伤着的日子也记得那么清楚。

    宫外的苏幕负手站在凋零的树下,他看着殿前那晃晃烛光,目光逐渐温润起来,那年也是这样灰蒙蒙的日子,他头一次站在这富贵宫门口,见着那紫衣女子姗姗而来,清冷得如同初雪。

    只是不知这样的景他还能看几回。

    宋慕春虽心里狐疑,可阿姐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便也不再追问,逗着那爱贪吃贪睡的橘猫,望着殿里那些惟妙惟肖的画像,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日宋慕春是在凝芳殿睡下的,两人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不知说了多少话,偶尔也想起故去之人,惹得两姐妹第二日的双眼都有些红肿,宋慕春也晚起了好些时候。

    这一睡,宋慕春便错过了汴京城中一桩大事,等听祝纪年讲起时,才知是叶温山的父亲骠骑大将军终于回京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叶字大旗高扬在风中,城中百姓都说,马蹄震得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路都好似在晃,闻知是叶将军回京,在街上的百姓当场就欢呼了起来,人人拥挤着,都想瞧一眼为他们镇守边疆保平安的大将军。

    就连文武百官都列于北城门前等着,太子宋清雁亲自迎接,这是何等的殊荣。

    宋慕春虽未见着,但从祝纪年的话里头也能知道,叶将军此次回京,当是威风凛凛,光是圣上的赏赐都不知多少箱抬进了叶府,更不用提那世袭罔替的侯爷爵位,圣上亲封“宁安”二字,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但殊荣太过,只会引来旁人的眼红,祝纪年说着说着,不免有些气愤:“那些文官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且让他们在北地待个一两年,看看他们还会不会上折子参叶将军!”

    作为几人当中唯一一个文官之后,还是朝中文官之首赵丞相闺女的赵无眠选择默默不说话,可祝纪年却仍旧对着她冷哼了一声。

    宋慕春扫了一眼几人后,故意岔了个话题:“叶世子呢,怎么今日不见他?”

    叶将军被封了宁安侯,作为府里的独子,叶温山当日就连着被封为了世子,但是他对此却不甚在意,父亲归来,比什么都让他高兴,只是叶夫人依旧深居佛堂,以至于叶将军回府时,只有寥寥几人在门口等着。

    然而叶温山还没有高兴一会,就见自己父亲冷着一张脸朝自己走来,那杆祖传的红缨枪毫不客气地向自己刺来,叶温山不敢有半分懈怠,全神贯注着,好在比叶将军去北地之前好一些,能在他手中多过几招。

    “枪法不准,再来!”

    “下盘不稳,再来!”

    “手中无力,再来!”

    叶将军口中三个“再来”之后,叶温山的红缨枪直直被打落在地,他人已是满头大汗,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半句不敢言。

    “这些年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怪不得会输给一个文人学子!”叶将军横眉竖眼,对着叶温山好一通骂,就差没指着鼻子说他是个无用之人了。

    末了,叶将军还不忘加上一句:“别以为如今封了世子就可以懒散不为,如若你学那等纨绔之行,我便求了皇上不要这爵位也是可行的!”

    “父亲所言,儿子一定牢记在心。”叶温山捡起地上的红缨枪,脸上不见一点怨愤。

    其实叶温山在这些年来,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武,酷暑寒冬,日日如此,晚上不等到府里全灭了灯,他绝不放下手中枪,就算是这样,也要被父亲骂无用,可叶温山知道,现下出了错不要紧,战场上绝不能出错。

    说起叶温山这段悲惨事迹,祝纪年连连摇头叹息,又不禁庆幸起自己,这么些年,家中父母虽时常叹他念书不行,可到底没有真逼着他去做一门事,养成他这做事随心的性子,不知比叶温山这个新世子舒服多少。

    宋慕春瞧着他这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叶世子以后必是要随叶将军一样征战沙场的,阿年你以后可想着要如何?”

    “我嘛,文不成武不就,安心在京中富贵着岂不美哉。”祝纪年翘着个腿,双眼一眯,端的是自在逍遥。

    宋慕春对此翻了个白眼,转头去问赵无眠,后者柔柔一笑,说得很简单:“能在江南买个宅子就成。”

    祝世子对此很是不屑:“一个宅子而已,能有多难,本世子出银子帮你买了都成。”

    此话一处,四下皆静,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了祝纪年身上,宋慕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把祝纪年看得双耳通红,因为心虚,声音都大了几分:“本世子银子多的是,不光要在江南买,还要在云南西南都买呢!”

    说这话时,祝纪年的手不断摸索着自己颈间的长命锁,拿眼偷偷去瞧赵无眠,这姑娘倒好,眼观鼻鼻观心,头就是不抬一分。

    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祝纪年捅了捅一旁的秦可久,问他日后有何打算,只听这书呆子一板一眼地说道:“日后自当目不窥园,黄卷青灯,只望来日科举能够蟾宫折桂。”

    说罢,他又低着头看书去了,祝纪年觉得无趣,挑眉看向只听不说的江云生,后者慢悠悠放下自己的酒盏,缓缓道:“日后的事情还说不定呢。”

    “所以现在说了,指不定日后就成了呢。”宋慕春巴巴地看着他,盼着他能够讲些什么。

    “常言道,人有四大喜事,可在下只愿其二便成,其一自然是金榜题名,其二,”江云生顿了顿,瞧着姑娘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顾盼生辉,心中一荡,只低声道:“其二便是那洞房花烛。”

    字里行间,缠绵悱恻,一双桃花眼蕴满了笑意,在这秋意浓浓的冷风中,不知怎的竟让姑娘红了脸。

    祝纪年拍腿大笑:“江兄说的好,说的好!有道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啊。”

    宋慕春听他又在胡言乱语,不由得敲了他脑壳一下,“又胡诌些什么?”

    “哪里,这不也是诗句,我好不容易记住的。”祝纪年觉得自个十分委屈,从前不学时,母亲敲打,现在学时,又被明珠郡主敲打,怪不得两人是一脉同宗。

    “那你说说,你从什么地方学的这诗?”

    “江南先生的书里可是清清楚楚写着的。”

    这话一说,赵无眠好似被什么东西呛着了,扶着桌子开始咳嗽起来,待喝了一盏茶才平复了下来,祝纪年以为她是在嘲笑自个,当下冷言道:“本世子就觉着江南先生的书写的极不错,怎么,赵小姐有什么问题?”

    赵无眠结结巴巴回道:“没,没,我……我只是好奇世子怎么也看那等子书了。”

    “什么叫那等子书?我这几日看着,书里引经据典,光是诗词就用了许多,说不定我看的多了,在千秋榜中还能用一用呢!”祝纪年得意一笑,甚是开心,仿佛已看到自个在千秋榜一试中大放异彩。

    赵无眠听后眼眸低垂,头一回没有因为祝世子的话而难过,反倒抿唇一笑,祝纪年见她这副模样,本想刺她一番,见状闭起了嘴巴,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去看她。

    然而宋慕春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千秋榜离着不远了,便也只是这个月末的事情。

    “这次千秋榜的武榜,我恐怕不能够了。”提起这事,江云生有些遗憾。

    “江兄这是何意?”

    一声惊问从后头传来,叶温山迈着大步三两下跑到江云生身边,红缨枪握的十分紧。

    为了与江云生正式比一场,他这些日子可没少下苦功夫,更何况那一日,父亲也会坐镇无题书院,他定要赢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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