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千秋榜最吸引人之处,莫过于每年的这场鹅湖之辩,据说辩论之初,乃是源于无归居士与太/祖在湖边的一场棋局,居士以棋局论天下,双方争执了三日才罢休,其中所言可谓精彩绝伦,现今鹅湖的岸边还留有当年二人下棋的棋桌。

    千百年来,无人得以瞻仰居士风范,但书院内,迎来送往,不知走出了多少个麒麟才子,千秋榜榜首换了又换,人人都望自己的名字能挂在那最上头。

    宋慕春看着台上站着的四人,秦家两兄弟一如既往的一脸古板严肃,区别只在于,秦安鹤是本就如此的性子,而秦小书生多半是紧张的,她偷偷朝身旁的赵无眠低语道:“我觉着贺老夫子后继有人。”

    赵无眠被她的话逗笑,瞅了眼秦安鹤的脸色,点头表示赞同。

    尤其是当身旁还站着个江云生时,秦二公子的脸色愈发好不到哪去,反观江云生,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青玉骨扇歪歪斜斜插在腰间,宋慕春摇头,这个人啊,也不知什么事才能让他变一变脸。

    目光落在右边那人时,宋慕春的眼眸一滞,忽的想起前些日子一件事来。

    那时她正从东洲回去,刚到王府门前时,青泥眼尖发现石狮子后头躲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当下就把人揪了出来,差点喊侍卫把人捉去了府衙,幸而宋慕春叫停了。

    “柳公子?”

    “明珠郡主。”被侍卫压着的柳三变不敢抬起头,神色十分窘迫。

    宋慕春挥手让侍卫快把人放开,她浅浅一笑,好似并未看见他眼里那抹懊恼,“柳公子是来寻我的?”

    柳三变对着宋慕春拱手行礼,不小心露出的半截衣袖明显可以看出是陈年旧料,后补的针线与衣袖的颜色都不一致,他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忙把手放了下来,藏在衣袖里。

    “明珠郡主,”这四个字绕在舌尖久久不肯散去,柳三变低垂着眉眼,涩然道:“鄙人是来向郡主道歉的。”

    “道歉?”宋慕春歪歪头,有些惊讶。

    “鄙人没有替郡主找到南景侯爷,有负郡主所托。”柳三变说的诚恳,眼里满含歉意,又为自己的无用而感到悲凉。

    那一日,他寻了一夜,这是第一次他觉着自己还有些能用得着的地方,可到底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因此误了为母亲熬药的时间。

    本来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见到侯爷,只是官兵瞧他落魄,给他叉了出去。

    他在王府门口站了一夜,瞧着这高门大户,那是他一生也无法逾越过去的天堑,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鲤鱼跳龙门,更多的何尝不是如他这般,只能在悬崖底下望着,连一丝水花也撼动不起。

    宋慕春听他说完后,才想起来那日两人在街上的偶遇,因着辽真人一事,她倒把这事忘记了。

    “是我要与你道歉才是。”宋慕春温声说道,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柳三变慌了神,说话也不太利索:“郡主,郡主切莫如此说,这,这真是折煞鄙人了。”

    话落,他双手相握,高高举起,对着宋慕春又是一礼,她被逗笑,脸颊两边的小酒窝露了出来,虽不深,却将他深溺其中。

    柳三变这才知晓,一个女子的笑,是这样的好。

    外头人常说,汴京城,天子脚下,遍地是黄金,其言却只说对了一半,因为这黄金到底只生在富贵人家,而那些寒门子弟若是想要出头,实在是难上加难。

    因此宋慕春看见柳三变站在台中,第一眼着实有些惊讶,书院千秋榜的排名,以春试为底,除却诗书策写之才,要考究的最后一点便是学子的辩论之才,而这四人亦是院中学子和夫子一齐认同的。

    秦可久虽不为秦家老爷子承认,可其父到底是秦家二爷,不若柳三变,穷苦出身,恰如书院石碑所刻,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随着一声锣响,鹅湖之辩正式开始,此次辩论,依照惯例,应是贺老夫子出题,他惯爱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题,此前便有什么“白马非马”和“子非鱼”的辩题,现今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辩题。

    但出人意料的是,贺老夫子并未站出来,只见太子宋清雁缓缓起身,对着台上四人朗声说道:“四位乃书院翘楚,不知今日本宫出的这题,你们且如何来辩呢?”

    只是这题一出,台上四人皆神色有变,台下宋慕春也不禁咋舌,太子哥哥还真是大胆,从朝堂到民间,谁不尊君,谁敢不尊君,他倒好,出了个辩题,竟议“君贵民轻”还是“民贵君轻”!

    宋慕春不由得往台上看去,四人各占一角,秦安鹤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厉声言道:“天地君亲师,自然当以君为贵。”

    秦小书生皱眉苦索,在二哥的瞪眼中言道君贵才是,宋慕春将目光转向江云生,当听见他说出“民贵而君轻”时,她不由得抿唇一笑,与她心中所想正是相同。

    台下的学子也因江云生的话而哗然,有说对有说错,但辩论辩论,自然有人要与之而辩。

    秦安鹤眉头一皱,当即便反驳道:“自古以来,便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民贵君轻,岂不乱了伦理纲常,难不成江公子不以师为贵而以己为贵?”

    “君臣,父子,夫妻,师生,除却个人之身份,不外乎只有两种而已,天下有君一位,却有民千万。”江云生抬眼与那面容严肃的年轻男子对立相望,这一辩,辩的更多的是二人将来为臣之道。

    “千千万万之民,又怎可比得上天子之君?”秦安鹤抬手向北而抬。

    “万民是水,独君是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笑话,弱水岂敢覆舟!”

    二人一来一往,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谁也不肯让谁,宋清雁端坐在台前,嘴角始终含着淡笑,也不管台上二人的话是如何大逆不道,反倒与贺老夫子开始轻声论起二人的话。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一直未曾说话的秦可久蠕动着嘴唇,两手揣在衣袖里互相摩挲着,“庆阳初建时,天下百废待兴,民怨沸腾,太/祖以法治国,励精图治,当得如今太平盛世,且不论孰轻孰贵,在下只知,若无君,天下且无太平可言。”

    无君,哪来的国,哪来的臣,哪来的家,亦哪来的父子夫妻。

    秦安鹤转头看向这个自己从来瞧不上眼的小弟,嘴角扯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秦小书生才真是一鸣惊人啊。”宋慕春挑眉,头一回见秦可久说这么犀利的话。

    祝纪年欣慰一笑:“不愧是我们六侠客的人。”

    话落,他又瞥向身旁两个姑娘,为她们鼓气:“你二人怎么着也得上个惊鸿榜吧?”

    宋慕春刚想回他,便听见台上有人开口说话,于是她也不再多言,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说话的正是柳三变,身上的衣袍虽不光鲜,可他依旧神色从容,字字说的清晰:“乱世之中有君,太平盛世亦有君,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君贵在民敬之,民苦在何处?民轻在何处?民贱在何处?”

    台下不乏穷苦学子,听其所言,只敢轻叹一声:“不过是那碎银几两罢了,偏偏世上最少不了的就是这俗物。”

    赞同声有,嘲笑声亦有,柳三变全然只当听不见,于人群之中,他只瞧得见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姑娘的眼神却不在他,在那白衣翩翩之人,他连忙将目光收回,生怕被人发现,却忍不住看向右边。

    右边的江云生等台下人群议论声渐小后,将腰间的青玉骨扇拿了出来,握在手中慢慢说道:“正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若君为社稷,民以君为君,若君危社稷,民则变之,因此,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江公子当认为民怎样贵?”宋清雁突然开口问道,太子是为储君,说君轻,无异于是在说太子。

    江云生也不惧,转身朝向太子的位置,拱手答道:“在下认为,民当以仁政为贵,如今圣上以仁治国,天下安的太平可言,民亦贵之,君为仁君。”

    “好一个仁君民贵!”宋清雁起身赞誉,眸中亦是认可。

    见太子都表明了话,底下学子也不傻,纷纷附和了起来,就在一片叫好声中,一声满含怒气的话在众人头顶响起。

    “什么狗屁仁君,残我家国,拿命来!”

    宋清雁抬头而视,只见一人持大刀从墙上一跃至台中,怒目切齿,刀锋直向他砍来,斩落湖边柳树枝丫,不待丝毫犹豫,似携了狂风骤雨要将他卷进其中。

    “太子小心!”

    台下的叶温山始终心神不宁,如今一听到异声,脸色大变,心中震惊,手中红缨枪一提,便运气直踏上台,却被一大刀挡住他的去路,台下乱作一团,学子纷纷躲逃不急,那些侍卫裹在人群之中,一时间竟施展不开。

    刀锋凌厉,削去宋清雁半截发丝,他眸中不见一丝慌乱,反倒松了口气:“本宫终于等到你们了。”

    来人面上一惊,大刀已收不回来,铿锵一声,一柄青玉骨扇架在了大刀之下,江云生轻笑道:“葛萨,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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