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名字起得倒是诗情画意,晏雪空看了看, 正欲往里走,被谢御尘一下子拽回去:“这不是你该进的地方,叫他们出来见你。”
“九洲之大,哪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晏雪空脚尖轻点,飞上楼墙,却见大堂中歌舞正起,四周走道处、台阶上、包厢里, 都有男男女女抱在一起,画面不堪入目。
呀, 好像还真不该进。
他看得书多, 自然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但没开窍, 并不觉羞耻,只是,却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
“总是不听话。”
谢御尘蒙住他的双眼, 揽着他落在后方庭院,衣袖摆动间, 酒池四溅,惊得无数人停了动作, 抱头乱窜。
晏雪空:“欢欢姐姐和槐山哥哥好会选地方。”
他扑闪着眼睛, 长而翘的睫毛挠着谢御尘的掌心,微痒, 谢御尘收回手, 忽略那点异样的触动:“下次别乱跑。”
“下次再说。”晏雪空不当回事, 循着血珠指引, 走到一间女子闺房前,轻轻敲门。
“谁?”屋内传来熟悉的温柔女声。
晏雪空唤了声“欢欢姐姐”,屋内寂静片刻,传来杯盏落地的碎声。
房门打开,跑出来一个温婉秀雅的女子,四处张望,她倏而回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少年,整个人都呆住了,喃喃道:“殿,殿下?”
晏雪空含笑道:“是我,欢欢姐姐。”
叶欢欢眼中闪过泪光,露出欢喜至极的笑容,却像在顾忌什么,赶紧施法挥去痕迹,将他拉进屋内。
十二年了,她从未想过,重逢会来得如此突然。
叶欢欢对太子殿下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的可爱幼童,此刻,望着容姿绝世,风华神秀的少年,一时间手足无措。
连茶都倒不好,直往杯外泼。
晏雪空接过茶壶,扶她坐下:“欢欢姐姐,冷静。”
“殿下长大了,我险些不敢认。”他如幼时般贴心的举动,令叶欢欢抿唇而笑,随即又担忧道:“殿下何时回来的?罗洲危险,您不该来的。”
“欢欢姐姐和槐山哥哥来时,也没考虑过危险。”
“……殿下的性子,还是和当年一样。”
叶欢欢心中温暖,摇了摇头,道:“我们待在这,无性命之忧。但殿下不一样,罗洲王已有反心,倘若他发现殿下踪迹,必会斩草除根!”
这消息并非凭空得来。
当日,他们兄妹来到罗洲,槐山联系从前的友人,获得了进入罗洲王府的机会,又因能力出众,做事可靠,从普通的王府侍卫变成了罗洲王的近卫。
罗洲王一开始并不信任他,直到他通过诸多考验,甚至逼他服下半个月一解的剧毒,才渐渐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槐山由此发现,他竟一直在策划造反夺位之事!
叶家兄妹没有犹豫,当即将这消息传回中洲,禀明帝后。
“槐山哥哥服了什么毒?”晏雪空听至此处,出声询问。
“兄长怕我担心,始终不肯告知。我与他是分头行事,未免罗洲王起疑,极少见面。”
叶欢欢眉头紧蹙,却掩去忧虑,正色道:“我待在金风玉露阁,是因为天魔女。殿下熟读大晏神朝藏书,可知晓‘九转天魔功’?”
闻言,晏雪空想了想:“我知道,这是魔族传承功法,极难修炼,每经一转,就要渡一劫,每渡一劫,就会更强大,有些类似凤族涅槃。”
“但凤族涅槃是要自己渡过,九转天魔功却需要旁人来渡。”
叶欢欢颔首道:“天魔女如今正处在第七转,这一次,她要渡的是情劫,所以她自封修为与记忆,来到了金风玉露阁,等待能助她渡过情劫之人。”
情劫?
晏雪空不解道:“如何帮她渡过情劫?她要嫁人吗?”
叶欢欢见他眉眼清澄,毫无杂念,不禁柔声道:“情劫难渡,需要有缘人,否则天魔女又何必自封修为与记忆。不过,有人却想利用这一点,成为她的情劫对象,掌控她的身心。”
晏雪空:“是罗洲王?”
叶欢欢:“没错。”
晏雪空以手托腮:“可是,罗洲王比她大好多岁。”
叶欢欢顿了顿,无奈笑道:“殿下,修行之人寻道侣,并不在意年龄,相差几百岁的都有。”
在晏雪空的观念中,天魔女与他同辈,罗洲王是他爹娘那一辈的,那岂不是都能做天魔女的爹了?
这样还要掺和人家的情劫,罗洲王真不厚道。
晏雪空正思考着,后颈就被人捏住了,谢御尘未现身形,站在他身旁,不知为何,身上的冷意越来越重。
“谈正事呢,君御哥哥,不要闹我,痒。”
谢御尘听不出情绪的问:“你很在意年龄?”
晏雪空传音道:“没有的,其实娘亲也比爹爹大,要分情况。”
这是他听外公讲的八卦,龙凤二族的生长期比人族慢,花月胧近百岁才长大,彼时,晏渊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不过他们彼此相爱,从未在意过这些。
晏雪空中和了龙凤人三族血脉,倒是正常长大。
谢御尘松开手,没再说什么,转而掬起他一缕银发,缠绕指尖。
晏雪空问叶欢欢:“欢欢姐姐,天魔女现在何处?”
“她就在金风玉露阁,但因容貌变化,谁也不知她究竟是谁。”
叶欢欢仿佛遇到了什么费解的难题,来回踱步道:“此处的花魁、丫鬟、婆子……我都观察许久,实在辨认不出。罗洲王借听曲之名,来了好几次,也未寻到。”
只能说,不愧为绝顶天骄,行事诡谲莫测,聪明得叫人猜不透。
在这种情况下碰到,才真能称得上一句“有缘人”。
“罗洲王想必是不耐烦,接连几晚,叫所有人聚集在大堂,一个一个的过目。”叶欢欢正说着,就听鼓乐齐鸣,四周脚步声匆匆,原本平静的后方院落,骤然热闹起来。
是罗洲王来了!
叶欢欢随手拿起桌上的古琴,叮嘱道:“我如今身份是这里的琴女,也得过去,殿下稍坐,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转身出门。
晏雪空却隐去身形,想跟在她身后,一道过去,谢御尘拦道:“你还想去?”
“君御哥哥,放心,罗洲王为寻天魔女而来,不会大庭广众污人眼睛。”
“你一剑将他们都杀了,何必如此麻烦。”
谢御尘不喜他为这些琐事来回奔波,说话间流露出杀胚本性,那盘与天道未下完的棋,似乎也被他抛之脑后。
“不行不行,晏晏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制造问题。”
晏雪空是大晏太子,首先考虑的并不是罗洲王与天魔女的死活,而是罗洲百姓。
位高权重者,影响天下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诛杀,必师出有名。
哪能什么都没搞清,就全杀光完了。
晏雪空拉着谢御尘出门,飞至大堂屋檐处,坐下观察,先看到的是坐在主位的罗洲王,虽说是爹爹的堂弟,看起来却比他爹爹要年长。
年约三十,样貌堂堂。
到底有大晏皇室血脉,英武正气,模样还挺能唬人。
晏雪空目光一扫,又落在大堂中,只见数十位女子站成数列,一个个地上前,在罗洲王跟前行礼。
很快,罗洲王就看完了,拧起眉头,不说话。
他下方站着个手持帕子的美妇人,正是金风玉露阁的阁主,见此,掩唇笑道:“罗洲王,我们这可是寻欢作乐之地,您过来听曲就罢了,如此做派,我们都没法做生意了。”
“仇莫宁,你确定所有人都在这了?”
罗洲王看着阁主,看似未动怒,眼神却如利刃。
“您也知道,我还有个苦命的女儿,因长得吓人,生下来就遭她爹厌弃,不敢外出。”阁主仿佛没办法了,叹道:“她怎么也不可能是您要找的人啊。”
罗洲王道:“带她过来。”
阁主只好听命离去,不多时,她重新进门,身后跟了个骨瘦如柴的纤弱少女,少女缩手缩脚,怯生生地将脸埋在她的背上。
“婠若,别怕,这是罗洲王。”阁主拍了拍少女的手,柔声哄她:“你要见礼。”
少女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诡异疤痕的可怖脸庞,周围人发出倒吸气的声音,她身体颤抖,顿时又将脸埋了回去。
阁主为难地看向罗洲王,罗洲王偏过头,略带厌烦地摆摆手:“本王要找的人,即使容貌尽毁、修为尽失,也不会是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带下去吧。”
“您说的对。折腾大半天,想必您也累了,欢欢,来,弹一曲。”
阁主上前陪酒,使了个眼色,叶欢欢抱琴坐于一旁,信手拨弦,舞女齐齐上前,挥动水袖,转移了罗洲王的视线。
那名叫“婠若”的丑陋少女站在大堂中,无人搭理,众人都不自觉地远离她。
她跑出门,跑进了浓密的草丛中,在墙角蹲下,抱膝埋头,缩成一团,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忽然,少女察觉有人在看她,忍不住悄悄抬头,眼中映出了银发金瞳的漂亮少年,她呆了呆,用细软的嗓音轻唤:“神仙!”
少年故意做了个鬼脸:“不对,是来抓你的妖怪。”
“妖怪没有这么好看。”少女一时忘了方才的伤心,被逗得笑起来:“而且,妖怪也会嫌我丑陋,只有神仙哥哥才会来安慰我。”
她看似怯弱,却不笨,反而敏感细腻。
“你叫婠若,对吗?”晏雪空在她对面席地而坐,从福袋里拿出许多零食让她挑,同她相处时,与同旁人相处并无区别。
婠若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舒缓了身躯。
晏雪空眸光清澈,认真道:“婠若妹妹,我想问你一些事,你愿意回答吗?”
这声“妹妹”喊得如此自然,不仅婠若呆住,连隐在旁边的谢御尘都无言以对,很想拍他脑袋。
小时候就会乱认“哥哥姐姐”,长大后连“妹妹”都无师自通了。
婠若连忙道:“好,好的,神仙哥哥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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