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若就是天魔女, 其实并不难猜。
叶欢欢和罗洲王看不出来,一来是她先前都未露面,二来, 她的样貌性格, 实在是与传闻中妖艳魅惑、肆意妄为的天魔女截然相反。
但她是魔修,哪怕自封记忆与修为, 仍藏不住体内的魔气。
罗洲王修实力不低,只是也被外表蒙蔽, 没去仔细查探。
“和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晏雪空眉眼微扬,姿态慵懒地坐着, 分明生得一副孤高不染尘的天人容姿,笑起来却有着少年人的风流意气。
金眸流转, 顾盼生辉。
佛子看着, 忍不住移开视线, 念了声“阿弥陀佛”。
“殿下, 小僧每晚为天魔女诵读佛经,是想以佛法助她修身养性, 待她劫后回归,心中也能有善念留存。”
“佛与魔相克, 你这样的做法, 只会让她不适, 心生逆反。”晏雪空道:“今日她与我说,因你念经,她夜夜头疼, 难以安眠。”
佛子解释道:“那是她魔性深重之故。”
晏雪空无奈道:“实不相瞒, 我听着也头疼。”
佛子:“……”
他念经真的很难听吗?
在西洲时, 他每次开坛讲经都座无虚席,连师父都夸赞他天资出众,青出于蓝。
佛子难得流露出茫然之色,晏雪空见此,收了剑气,以手托腮,轻笑道:“和尚,我觉得,渡人先渡心,不是化去魔性那么简单,你以为呢?”
“殿下所言甚是。”
佛子听着他一口一个“和尚”,便知他说的“一样久仰”完全是糊弄人的场面话,这位太子殿下根本连自己名字是什么都不知晓,只好道:“殿下,小僧法号‘见真’。”
晏雪空一句“见真哥哥”差点顺口而出,但想到什么,又咽了回去,若无其事道:“好的好的,记住了。”
他应声的模样竟有点乖软。
佛子垂首,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小僧来此,是为解西洲之困。天魔女修魔功,需渡情劫,依殿下之见,该如何行事?”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来渡天魔女的吗?我还想问你,情劫要怎么渡。”
佛子:“……”
气氛迷之沉默。
遇事不决就摇人,晏雪空招招手,带着佛子来到叶欢欢门前,敲门求助。
叶欢欢并没睡,很快开了门,请他们进屋,佛子不太好意思进女子闺房,犹犹豫豫,被晏雪空一个牵引术法,拽进了屋。
互相见礼,道明情况后,叶欢欢奉上热茶,笑道:“殿下,佛子,历来渡情劫者,必先有人能令其动情,继而勘破情关,得悟大道。”
说着,她还讲了几个爱恨情仇的小故事,帮助两个人理解。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举的例子都是正道天才与妖女、佛门修士与魔女,相知相恋,却迫于身份,落得悲惨下场。
听得佛子眉头微皱,忍不住辩解:“叶姑娘,佛门戒色,但若妄动俗念,自可请罚还俗,还俗后便无人再管,没有那么不讲道理的。”
“那是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了,未免悲剧重演,渐渐就变得开明。”
叶欢欢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佛子,修罗族蠢蠢欲动,罗洲王虎视眈眈,你想解西洲之困,其实最快的办法是‘以身饲魔’。”
佛子眼角微抽。
以身饲魔,说白了就是主动去勾引天魔女,与她谈一段旷世奇恋,再以情感化她,动摇她的立场。
当然,勾引也可能没效果,得看天魔女喜不喜欢。
这与罗洲王的强取豪夺不同,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只是这件事也极为危险,曾有人这么做过,结果魔头勘破了情关,饲魔者却陷进去走不出来,郁郁而终。
所以,饲魔者非道心坚定之辈不可。
叶欢欢看佛子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才有此提议。
“小僧若这么做,会被师父打死。”
“呀,可你方才还说,师门很讲道理,可以还俗的。”
晏雪空抓住了他的漏洞,一针见血。
佛子义正言辞道:“小僧一心向佛,天魔女最是厌恶。殿下却与她相谈甚欢,依小僧看,殿下可以一试。”
他不说还好,一说,晏雪空就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顿时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叶欢欢连忙维护道:“佛子,殿下还小,你怎能将这种事情推给他?是你要渡天魔女,我才帮你出主意的。”
佛子苦笑问:“叶姑娘,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叶欢欢摇了摇头,佛子顿了顿,起身冲他们一礼,出去思考人生了。
天色太晚,晏雪空也准备离开,却听叶欢欢压低声音道:“殿下,今日兄长悄悄给我传了消息,他留了一句话——罗洲王在调查仇莫宁。”
仇莫宁,金风玉露阁阁主。
罗洲王为什么要调查她?总不至于怀疑她是天魔女,难道是有什么宿怨?
收到消息后,叶欢欢百思不得其解。
晏雪空金眸微转,颔首道:“我知道了,欢欢姐姐,这事交给我,你休息吧。”
出了门,他目光一扫,见仇莫宁屋里的灯还亮着,脚尖一点,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屋顶上,他倒没有直接窥探,只静静听着屋中的动静。
屋中设了隔音结界。
却挡不住晏雪空。
他听了听,没听到仇莫宁的声音,只有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大仇未报,何以安宁?快了,快了。”
声带哽咽,如诉如泣。
晏雪空一怔,终于施法,看到了屋内的场景。
并无白天那妩媚的美妇人,只有个坐在梳妆镜前的俊俏男人,他穿着裙装,正泪流满面地自语,像是在对着谁倾诉。
仇莫宁竟然是个男人!
晏雪空回忆起他白天的举动,浑然天成的伪装,堪称天衣无缝,完全没人察觉他是男扮女装。
世间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再看时,仇莫宁似乎已将满腹苦楚倾诉殆尽,抹去泪水,又变回了风情万种的妇人模样,他坐到床上,熄灭了灯。
月落日常,晨光跳出了地平线,朝阳徐徐升起。
晏雪空隐着身形,还坐在屋上,手里转着阴阳笔,神情散漫地思索。
佛子则是对着墙壁,站了一夜,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转过身时,脸上流露出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沉重与决绝。
“吱呀”一声,婠若小心翼翼地开了道门缝,拎着个木桶,走到井边,趁着大家还没起床的时候打水。
人一多,她就不敢也不愿出来了。
婠若打了半桶水,正要转身,余光看见一道影子站在她身后,吓得惊呼后退,脸色发白,手上的木桶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你,你是谁?”
“姑娘,你别怕。”
婠若定神一看,却是个身穿袈裟的青年和尚,模样俊秀,神色悲悯,不似坏人。
她想起什么,紧张道:“你是那个每晚念经的和尚?昨晚我没听到念经声,是不是你被神仙哥哥赶走后,又怀恨在心要来报复?”
佛子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姑娘,小僧并无恶意。”
婠若攥着井绳:“那,那你还不快走。”
佛子张了张口,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苦涩无比:“姑娘,小僧来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让小僧成为你的情劫对象?”
婠若没听懂什么叫情劫对象,一脸茫然。
佛子心如死灰,他为西洲百姓和天下安宁牺牲了太多!
“就是,和小僧发展一段感情的意思。”
“……”
两眼对视,一个呆滞,一个麻木。
“救,救命啊啊啊!神仙哥哥!和尚有病!和尚疯了!”婠若回神,吓得抱头乱窜,不小心踩中水坑,脚下打滑,直往井里栽倒。
就在这时,洁净无暇的圣莲在井口绽放,托住她颤抖的身躯,往上浮起,送至地面。
婠若喜极而泣:“神仙哥哥!”
晏雪空从屋檐飞掠而来,挡在她跟前,未语先叹,看佛子的目光满是疑惑,搞不懂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种举世无双的大傻子。
这就是天生佛心、普度众生的西洲佛子吗?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佛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求救般地看向太子殿下。
他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决定按叶姑娘说的去“以身饲魔”,可为什么化成婠若的天魔女会吓成这个样子?
晏雪空没眼看,做了个手势,示意,走,赶紧走。
佛子松了口气,感激地冲他合掌,如同逃过一劫,飞快地消失在原地。
晏雪空转身,看着哭泣的少女,从福袋里翻出糖果递给她,安抚道:“别怕,和尚已经走了。”
婠若接过,抽抽噎噎道:“他,他……”
“他没有恶意的,你就将他当成木鱼成精的笨蛋,下次碰到,敲上一敲,他就会醒悟了。”晏雪空扶她起来,并未碰到她的手,随即,帮她重新打了水,施法送进屋。
婠若看着少年,忍不住问:“神仙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吗?”晏雪空不解,回道:“我对你,和对旁人是一样的。”
婠若破涕为笑,慢慢走近屋,关门时,轻声道:“神仙眼中众生平等,乐哉,众生却自以为特殊,哀哉。”
房门关上,隔绝了少女多愁善感的目光。
晏雪空闻言,莫名想起谢御尘的话。
——“晏晏,你长大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叫人误会。”
同样是善待他人,结交朋友,幼时人人夸赞,长大后却人心浮动。
晏雪空站在井边,轻挥衣袖,水面少年的影子渐渐变幻成幼童,幻术消失,又重新变了回去。
他静静望着,不知为何,生出怅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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