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晏雪空的一番交谈, 让花月胧知晓了儿子心结所在,深思熟虑后,才提出了用“忘忧丹”来解决问题。
既然不确定当彼此陌生时, 还会不会喜欢,那就变回陌生人,重新开始。
饮下忘川水, 人会忘却一切前尘往事。
不过,花月胧当年沉迷炼丹时, 看过凤族丹书药典——服下忘忧丹后,只会忘记困扰自身的感情,忘记令你困扰的那个人。
不会影响其他。
花月胧道:“晏晏, 忘忧丹的药效你也清楚, 若无意外,会持续一生,除非……”
晏雪空道:“除非我再次对同一个人动情, 忘忧丹就会失效, 我会想起一切。”
花月胧颔首。
所以她才说, 对症下药。
倘若晏晏在陌生的情况下, 重新喜欢上谢御尘,第一个心结自然解开,倘若未能喜欢,真正忘记,心魔劫亦不足为惧。
至于第二个心结, 这是谢御尘该解决的问题。
花月胧并不觉得,一个无情道能难倒当世修为最强的元辰天尊。
看他活蹦乱跳的模样, 指不定早已想好了后路, 否则能毫无后顾之忧的来追人?
“晏晏, 娘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要不要吃忘忧丹,你自己考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谢谢娘亲。”
晏雪空抱了抱她,眉眼间的忧郁渐渐褪去,道:“我想闭关几日。”
花月胧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道:“去吧,娘不会让人打扰你。”
殿外,三个人坐在亭中,也在谈话,气氛却截然不同。
青穹道主不着痕迹地说媒:“陛下,雪空小殿下天资无双,风华绝代,寻常人望尘莫及,老朽以为,纵观九洲四海,能与他相配的,也没有几个。”
晏渊随口道:“天剑山穆红漪,魔煞宫天魔女,万妖谷殷匪石,长生殿薛存意,贵宗的徐星然……皆与我儿交好,有谁不能相配?”
听到“徐星然”的名字,谢御尘端着茶杯,冷冷地扫了眼青穹道主。
青穹道主默默为徒孙捏了把汗:“星然就算了,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天剑山那女娃娃,放了话,终身不嫁,长生殿的少殿主,乃是灵洲王看好的女婿人选,天魔女与殷少谷主,一个是魔修,一个是妖族,身份难免遭人非议。”
晏渊道:“龙凤二族也有不少出众的后辈,不劳道主费心。待晏晏渡过心魔劫,朕与皇后会亲自为他挑选合适的道侣。”
谢御尘淡淡道:“挑一个,我杀一个。”
青穹道主:“……”
“混账!”晏渊怒极,拍桌而起:“你将朕的儿子当成什么?你的禁脔吗?”
谢御尘波澜不惊。
晏渊冷声道:“枉你执掌天命,简直无法无天!”
悄悄围观的天道虚影暗自嘀咕,小雪花他爹好端端的讲什么大实话,也不瞧瞧,上任天道意识都被灭了,连它都整日被压迫,可不就是无法无天么。
青穹道主心累,师弟这辈子就学不会低头。
三百年前,年少轻狂,三百年后,受无情道影响,更是目中无人。
从小一起长大,青穹道主最清楚,师弟真不是针对谁,就这个狗脾气,但凡当初愿意服个软,何至于落到那种举目皆敌的境地。
“陛下,息怒,师弟不是这个意思。”
青穹道主冲谢御尘使眼色,好歹是未来岳父,态度别那么强硬啊!
谢御尘道:“晏晏是我互定终身的道侣。”
晏渊道:“之前,那是你骗来的,如今,是你一厢情愿!”
谢御尘平静道:“并非一厢情愿,我们互相喜欢。”
两人针锋相对,气势外放,四周的花草树木惊惶不安地摇晃,外边的宫女侍卫被殃及,退得更远了些。
这时,殿门开了。
“好好的美景,不懂欣赏就算了,还要糟蹋。”花月胧推门而出,走近后,按着晏渊坐下,蹙眉道:“伤势没好,不要动气,晏晏在渡劫,你若再倒下,我怎么办?”
晏渊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阿胧,晏晏呢?”
花月胧解释道:“他要闭关几日,不想任何人打扰。”
她看向谢御尘,意有所指。
其他人自然不会擅闯闭关之处,只是,铜墙铁壁也拦不住实力强大的元辰天尊。
谢御尘皱眉:“闭关?”
花月胧叹道:“从得知你的身份到现在,晏晏一直没有时间静心想一想,你若真为他好,就不要步步紧逼。”
“我没有逼他。”谢御尘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情绪,顿了顿,道:“我想陪着他,不想让他伤心。”
花月胧看着他这般模样,想到晏晏说的那句“我不想让他死”,难免感慨万千。
“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人没有,何必执着于晏晏?”
“这世上那么多人,你又何必嫁给晏渊?”
“可你修无情道,执掌天命,已脱离了人的范畴。”
“三百年前,我也是个普通人。”
谢御尘语气轻淡,然而,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沉默了。
青穹道主忆起往事,心中难受,忍不住道:“渊帝陛下,胧后娘娘,师弟他修行至今,不比任何人容易,还请两位体谅。”
晏渊不语。
花月胧盯着谢御尘,道:“七情六欲与你的大道相悖,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晏晏平安渡过心魔劫,你们和好如初,一旦你身死道消,晏晏会有多痛苦?”
谢御尘道:“待晏晏渡过心魔劫,我便会换道。”
晏渊一惊,换道?
花月胧揉了揉眉心,虽然她目前对谢御尘印象不佳,但还是得赞一句,不愧是元辰天尊,好大的魄力!
换道重修,那便意味着三百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而且,另一条道未必就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
这等于是拿一切换取与心上人相守的机会。
听到这里,哪怕是心存质疑的晏渊,也不得不承认花月胧的眼光没错,谢御尘的确是真心喜欢晏晏。
否则,他大可以将晏晏掳走,根本不必坐在这里,与他们讲这些。
幽冥之地,忘川河边。
晏雪空席地而坐,伸手拨动了水面,刺骨的寒意自指尖漫延,凉入心扉。
忘忧丹。
他不愿服用丹药,因为,这像是逃避,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当逃兵。
晏雪空望着水中的倒影,望着额头上的心魔印,起身走到醒世镜前,若有所思:“古籍记载,先天道体,修炼没有任何瓶颈,我本不该有心魔劫。这是我的劫,也是他的劫,对吗?”
醒世镜没有反应。
天帝印飞至空中,泛出一道白光,撞向镜面。
模糊的镜面漾起水波般的纹路,镜中浮现出了天上天的场景——有人坐在树下,玄衣华服,手持白子。
晏雪空运转万象星辰典,金眸越来越亮,流淌着火焰般的光,这一回,他看清了,玄衣身影周围,萦绕着肉眼难以察觉的金色锁链。
锁链刚被看清,醒世镜闪了闪,画面消失,骤然暗了下去。
天帝印落回怀中,晏雪空金眸刺痛,捂着眼睛,摸到了温热的血迹。
那是什么?
晏雪空喃喃自语:“规则?枷锁?”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坐回河边,调息片刻,晏雪空祭出了玄黄鼎,金焰升起,飞快地炼化药材,他一边把控火候,一边施法,在药材全部淬炼完毕后,引入了忘川之水。
随着时间推移,丹药逐渐成型,九道纹路若隐若现。
晏雪空目光微凝,变换手势,不能再升阶了,招来雷劫,必然会惊动谢御尘。
丹纹被压制,定格在了九道,不过,丹药的品质,却要胜过一般的九纹灵丹。
圆滚滚的丹药毫无杂色,光华内蕴。
晏雪空将之放在掌心,看了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可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丹药,能令人忘记感情,忘却忧愁。
“下棋一点都不好玩。”
晏雪空垂了垂眸,将丹药放进嘴里,无声道,笨蛋元辰天尊。
察觉困意上涌,他用天帝印返回了寝殿,躺在床上,脑海中的一幕幕画面淡去,他任凭药效发作,阖上了眼眸。
谢御尘一等,就等了七天。
期间如花月胧交代的那样,没再试图闯入,没有打扰晏雪空。
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守在殿外的亭中,低头雕刻着物件,青穹道主经过数次,开口询问:“师弟,你在做什么?”
谢御尘道:“礼物。”
青穹道主十分惊讶:“你居然知道送礼哄人了!以前在宗门,多少小姑娘喜欢你,那叶瑶……咳咳咳,那个谁,暗示了多少次,你都不开窍,雪空小殿下真有本事,能让铁树开花。”
谢御尘头也不抬,道:“别拿晏晏跟其他人比。”
青穹道主笑了笑:“你也有今天,师父若知晓,定然很欣慰。”
这些年,他有无数的徒弟徒孙陪伴,师弟却孑然一身,无情道再强,终究冰冷又寂寞。
悠悠岁月,道途漫长。
青穹道主其实很庆幸,师弟能找到那个愿意相守一生的人。
如此,他总算对得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
青穹道主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促成这桩亲事,他年岁长,豁出老脸去,大晏帝后总得给他几分薄面。
说话间,谢御尘的礼物已经做好了。
是一根发簪与一把梳子,样式极为精致华丽。
发簪如龙衔凤,凤翼绽开,细致到一片羽毛都活灵活现,梳子则似月光织就,星辰点缀,叫人一看,就觉得用它来梳理晏雪空那头银发,再合适不过。
两件物品流光溢彩,熠熠生辉,青穹道主都看不出所用的材质。
“这是什么?”
晏渊下了早朝,花月胧与他惯例来看看儿子有没有出关,刚走到这里,就被灵光闪到了眼睛,她好奇地走近,随意一瞥,便挪不开视线,脱口道:“真漂亮!”
花月胧忍不住想摸一摸。
谢御尘收了回去:“送晏晏的。”
“你做的?”
“嗯。”
花月胧震惊了,这么冷淡直男的性格,竟然有这份心思,她穿越前莫不是看了本假书?万年冰山融化,确实令人动容。
晏渊很看不惯,道:“你以为晏晏是小姑娘?”
一会是聘礼,一会是发簪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晏是个公主。
他儿子长得是美貌了些,性情可完全不像姑娘,有功夫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送把趁手的法器。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谢御尘道:“剑已送了。”
晏渊冷哼一声,看他更不顺眼。
花月胧倒是对谢御尘的印象稍稍回升了一点,最怕这位仗着身份和实力欺负她儿子,如果特别会哄人,那还凑合。
她抱着晏渊的胳膊,道:“夫君,事已至此,咱们又打不过他,赶不走他,与其天天生气,不如放平心态,等儿子出关吧。”
晏渊:“……”
有点扎心。
就在这时,只听寝殿内传来轻响,几个人齐齐转头。
朝阳冉冉升起,霞光辉映中天。
少年迎光而出,一身雪色红边华服,广袖流云,衬得肌肤似冰玉般剔透。
他脚步轻快,垂膝的银发随风飘动,眉目如画,金眸清澄,无暇的容颜被朝霞晕染,显出惊心动魄的瑰丽,看呆了所有人。
谢御尘怔了怔,唤道:“晏晏。”
晏雪空偏头一笑,天光黯淡,百花失色。
花月胧情不自禁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晏渊:“哪来的六宫粉黛?”
花月胧:“我就应景念句诗,别破坏气氛。”
晏渊:“……”
是他不懂。
青穹道主抚须道:“仙姿佚貌,风华神秀。”
晏雪空走过来,笑道:“好端端的,道主爷爷为何夸我?”
“老朽未曾夸赞,是实话实说。”青穹道主看了看他,忽觉不对,自从心魔劫降临,雪空小殿下就再无笑颜,此时,沉郁之色却一扫而空。
谢御尘自然也发现了,又唤了声:“晏晏。”
晏雪空目光转到他身上,无悲无喜,全然陌生,还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你是爹爹娘亲的客人吗?”
谢御尘僵在原地,如遭雷劈。
为何,晏晏竟像不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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