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皇年纪大了,容易伤感,听了这话,用袖子去拭眼角,骂道:“你这孩子,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什么凶不凶的,一派胡言。”

    李玄寂见朱太皇落泪,有些不太自在,略略说了几句,就告退出去了。

    李玄寂走后,朱太皇马上沉下脸,对身边的宫人道:“去淑妃宫里,传哀家的意思,训诫一番,命她好生教养儿子,维盛今天让哀家失望了。”

    宫人领命去了。

    朱太皇寻思了片刻,又道:“小四维安今年十三岁,这个岁数差不太多,另有,齐王家的几个孩子,十岁以上的,明天也叫进宫里看看,李氏子孙,天授贵命,岂不比那些乡野小儿好得多,哀家不能由得玄寂胡来,乱了体统。”

    朱太皇身边站着孙尚宫,她是宫里的老人,服侍朱太皇几十年了,在太皇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她赔笑道:“太皇对燕王真是一片慈爱之心,连皇上也是要嫉妒的。”

    朱太皇笑得甚是温和:“皇上和玄寂都是哀家的孙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兰因只留下了玄寂这么一点骨血,我多少要偏疼他一些儿。”

    李玄寂的生母阮贵妃,闺名兰因,自小就被抱到宫中,由朱太皇抚养长大,视同亲生。

    孙尚宫听到阮兰因的名字,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马上噤声了。

    朱太皇长叹了一声,疲倦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燕王父子两代都是不世出的良将,幸而他们对朝廷、对皇帝都是忠心耿耿,再下一代,谁也说不准了,哀家年纪大了,看不到那一天,有点放心不下啊。”

    宫殿里迦南的香味渐渐堆积起来,朱太皇的面容笼罩在烟气中,即慈祥又悲悯,如同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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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信侯府温家的朱红大门饰着一排排金钉,门口的两只石头狮子比人还高,看过去居然比燕王府还气派一些。

    守门的小厮看见谢云嫣生得玉雪可爱,还耐着性子劝她:“小姑娘,这里是安信侯府,不是寻常地方,我们家夫人等闲不见外客,你还是回去吧。”

    谢云嫣站在大门前,仰起脸,对着守门的小厮道:“我的的确确与温夫人有旧,求大哥代为通禀一声,我姓谢,从凉州而来。”

    她从胸口的衣兜里取出一个褪色的荷包,小心地打开,拿出一块白玉佩环,双手捧给那小厮看:“这个,是我的信物,大哥您拿给夫人看,她自然会明白的。”

    那块佩环是苏氏当年留下的,谢知章虽然绝口不提苏氏,却让女儿将这佩环珍而重之地贴身戴着,片刻不离。

    这佩环成色极好,莹润无瑕,宝光流转,显然不是凡品。

    小厮上下打量了谢云嫣好久,接过了佩环:“既如此,我去试试看,你且在这里等着。”

    小厮进去了,安信侯府的大门也阖上了。

    太阳一点一点地在天空中移动,人的影子也一点一点地斜拉过去。

    谢云嫣就在门外一直等着,等到腿都发软了,也不见再有人出来。

    豆蔻跟在旁边,很是不忿:“姑娘,我们回去吧,回头去求求芳姑姑,拿一张王爷的名刺过来,保管这个温夫人亲自到门口来迎您,何必在这里受气。”

    谢云嫣认真地道:“豆蔻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其实我和你们燕王府并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王爷慈悲,才容我暂为栖身,王爷的名刺岂是我可以动用的,姐姐别在府里提这个,人家要笑话我的。”

    “哦。”豆蔻沮丧地应了一声。

    又等了半天,豆蔻都支撑不住,坐到地上去了,那大门还是紧闭着。

    谢云嫣默默地低下头,扶起豆蔻,返身走了。

    谁知道,才走出十几步,那门忽然开了。

    豆蔻惊喜地指着那边:“哎,小谢姑娘,你看,有人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一辆华丽的香顶马车,然后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捧着手巾、拂尘、团扇等物。

    一个和谢云嫣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被簇拥着出来,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她生得娇俏,衣裳穿得也明艳,饰金铃、佩珍珠,通身娇贵气息,她好像还在生气:“一群蠢奴才,还不快点,若是耽误了我的行程,我叫爹爹拿鞭子抽你们。”

    一个贵夫人跟在后面,娉婷袅袅地走出来,她容姿绝色,风华万端,虽然年过三旬,却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她朝那女孩儿招手:“阿眉,端庄点,别毛毛糙糙的。”

    那个叫做阿眉的女孩儿黏了过去,抱着那夫人的胳膊撒娇:“娘,快点快点,陈家的花会要开始了,我要拔得头筹,摘那一朵最大的牡丹。”

    夫人笑道:“我早和陈夫人打过招呼了,会给你留着,你爹的面子,陈家不敢不给,你急什么。”

    母女两个,说说笑笑着,上车去了,自始自终,没人注意到站在那边的谢云嫣,也没人看她一眼。

    谢云嫣仿佛已经痴了,一动不动,一直呆呆地望着那个美丽的夫人,直到那夫人上了车,车子动了起来,谢云嫣情不自禁地跟着跑了两步。

    “姑娘。”豆蔻担心地叫了一声。

    谢云嫣被惊醒过来,停下了脚步,看过去神情有些茫然。

    豆蔻更担心了:“姑娘,您没事吧。”

    谢云嫣呆了一会儿,又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事,算了,我们回去吧。”

    豆蔻觑看着谢云嫣的脸色,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但她不好多说,默默地陪着谢云嫣一起回去了。

    一路无语。

    回到燕王府门前,恰见那辆龙骧赤马拉着的银漆兽纹马车停下,李玄寂从车上下来。

    他的衣袍总是玄黑色的,庄重而严肃,发髻上束着象征亲王尊崇的赤金高冠,衬得他越发高大英武。

    他的身影和梦中重叠了起来,无论何时,总是那般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逼视。

    在梦里,他从千里之外奔赴而来,对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做主。”,而现在,他只是冷着一张脸,高傲疏远。

    谢云嫣方才一直保持着冷静,此时见了李玄寂,不知道怎的,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豆蔻吓了一跳:“哎呦,姑娘您怎么了?”

    尊贵的燕王殿下在谢云嫣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姑娘哭得满脸都是泪,鼻尖通红,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抬起眼睛,望着李玄寂,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李玄寂分明又露出了那种隐忍的嫌弃,他拿出一方丝帕,扔到谢云嫣头上:“邋遢,擦干净。”

    他还嫌她脏。

    谢云嫣从头上抓下那方帕子,擦着眼泪和鼻涕,哭得更大声了。

    李玄寂的语气严厉了起来:“这是我燕王府门前,你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不要哭了。”

    不听他的,还在哭。

    李玄寂一伸手,抓着谢云嫣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呃!”谢云嫣吓得打了一个嗝,这下哭声倒是止住了。

    李玄寂的身量高硕异于常人,而谢云嫣又格外娇小玲珑,拎在他手里,真的就如同捏着一只鸡崽,小小的一团。

    就这么直接拎着进了燕王府。

    跨过大门后,李玄寂松开了手,把谢云嫣丢了下来:转而对迎接上来的管家道:“去把赵子默叫来,把这个……”他指了指谢云嫣,冷冷地道,“快点领走。”

    谢云嫣不敢再哭出声,扁着嘴巴,咬着帕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

    更委屈了,她生气地瞪着李玄寂。

    但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她自己觉得凶巴巴的眼神,其实看过去是软乎乎、毛绒绒的。

    这让李玄寂想起了他年幼时曾经在园子里捡到过一只小雏鸟,也是和这差不多的模样,瞪着湿漉漉、黑溜溜的眼睛朝他唧唧乱叫,那时他伸出手去,它就跳到了他的手心里,蹭着打滚。

    后来呢?哦,对了,无论他如何细心照顾,那只小雏鸟第二天还是死了,身躯冰冷。

    彩云易散琉璃脆,太过娇弱的东西令人不安,还是需要远离为好。

    李玄寂看了谢云嫣一眼,果断地转身走了。

    身后果然又传来了“嘤嘤嘤”的哭泣声。

    李玄寂并不理会,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进了房,拂芳迎了上来,无需李玄寂出声,她熟练地服侍着李玄寂脱了发冠,换了一身轻软的衣袍,然后吩咐小丫鬟奉上了新沏的敬亭绿雪茶。

    李玄寂口味清淡,他喝茶,不煎不煮,不添香料,只以兰溪石下水沸开,浇注茶叶,取其甘醇微苦之意。

    拂芳本是宫人,从小就服侍阮贵妃,主仆情深,阮贵妃死后,拂芳去求了朱太皇,跟着襁褓中的李玄寂一起到了燕王府,许愿终身不婚不嫁,一意服侍小主人,这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她待李玄寂也格外用心,衣食住行样样亲手打点,无一不妥帖,就是那茶叶也是她沏的,最合李玄寂的心意。

    李玄寂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我昨天带回来的人,都安顿好了吗?”

    “是。”拂芳知道这事情对燕王府也算关系重大,不敢怠慢,“两位赵公子安顿在松涛院,离殿下您这边近一些,方便您传唤他们。今天大早赵将军就安排了陈偏将过来,考量两位公子的箭术,下午再试下骑术。”

    李玄寂看了拂芳一眼。

    拂芳不知道漏了什么,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道:“哦,还有那个小谢姑娘,住在后面的兰园,那地方清静。”

    李玄寂忽然问了一句:“我在城外是不是有几处庄子?”

    李玄寂戎马倥偬,杀伐果断,从不过问庶务,今天这么一问,令拂芳有些讶然了,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回话。

    “是的,单单长安城外,我们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庄子就有七八处,这事情是府里的张福在管着,殿下要叫张福过来回话吗?”

    李玄寂放下茶盏,淡淡地道:“不必了,你去安排一下,过两天,让谢家的小姑娘去外面的庄子上住,别留在府里。”

    拂芳不明所以,但仍然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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