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目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我的阿默总有一天也会和燕王殿下一样,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是,如今是你第一次去打仗,千万别逞强出头,老老实实地跟在燕王后面,由他护着你,只要能平安归来,其他的都不要多想。”
说到这个,李子默忐忑了起来,他在旁人面前强撑着不露出一丝破绽,但面对谢云嫣,却不能掩饰自己脆弱的内心,他低声道:“我不能畏缩,父王对我说,上阵杀敌,刀剑无眼,若我无能,不能杀出生天,他不会管我,我死了就死了,他可以换一个儿子。”
谢云嫣愣了一下,勉强笑道:“那不至于,他肯定是吓唬你的。”
“不是吓唬。”李子默咬紧了牙关,急促地道:“你知道赵子川去哪里了吗?他跟着赵继海将军去了燕州大营,父王吩咐让他去好好历练几年,父王的意思很明白,这个燕王世子没那么好当,我若不能合他的意,赵子川或者其他人都能把我替下去。”
“不会的,这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燕王现在是你的父亲,这世上,焉有做父亲不疼爱儿子的。”谢云嫣急急地道。
李子默看了看周围,侍从都被他拦在门外,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坊间传闻,父王是个煞星,他的至亲没有一个能得善终,我在凉州大营的时候还听人说过,当年北雁门一战,就是父王的凶煞之气太盛,才把老燕王克死了。”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想来父王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他并不看重我的生死,燕王世子之位,我坐得,别人也坐得,只看最后谁的命最硬,能扛得过去。”
谢云嫣的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她结结巴巴地道:“若不然,阿默,你别当这个燕王世子了,我们一起回凉州去吧,粗茶淡饭我已经习惯了,长安的锦绣繁华也不见得多诱人,我只愿你无灾无难,我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侍从的声音:“世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动身了。”
李子默咬了咬牙,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睛里却露出炙热的光彩:“不,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不赌一把我怎么甘心,嫣嫣,我说过,我会出人头地,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你等着我,我会做到的!我什么都不怕!”
说罢,他踏出了房门。
谢云嫣不放心,跟了上去,拧着小眉头絮絮叨叨:“无论如何,你此去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不在你身边,心里会一直记挂着你,你遇到事情,好歹多想想我,别逞一时意气,总之万事都要小心。”
李子默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埋头向前走。
谢云嫣忧心忡忡:“阿默你听我的,燕王殿下神武无双,只要有他上阵,什么叛军敌寇都不足为惧,他那个人,看过去凶巴巴的,其实心眼还是挺好的。你脸皮子厚一点,多哄着他、讨好他、死乞白赖地扒拉着他,他不会不管你的。”
李子默仓促地停住了脚步,低声喝道:“嫣嫣,别说了。”
左右的人恭敬地避了一边,齐齐躬身为礼:“燕王殿下!”
原来是李玄寂从二重门那边大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玄铁山文铠甲,甲片层层相扣如龙鳞,肩部如飞檐勾起,凶兽盘踞其上,头首狰狞,更衬得他的身形高大强健异于常人。白昼之盛,也敌不过他一身深沉的黑色,令人心悸。
这是谢云嫣第一次看见李玄寂一身戎装,但她却莫名地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仿佛在梦里曾经见过一样,她向前蹭了两步,小小声地叫了一下:“玄寂叔叔。”
李玄寂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过去。
他的身后带着两列铁甲金刀的卫士,一派威严肃穆。
李子默紧紧跟上。
谢云嫣撩起小裙子,追了上去,像个小尾巴,黏在后面,继续絮絮叨叨,不过这回是对着李玄寂:“玄寂叔叔,您今天的模样真威风,光华如日月经天,风采如玉璧照人,我就从来没见过比您更出众的人,您要去打仗了吗,可惜我不能一起跟去,不能亲眼看到您在疆场上叱咤风云的英姿,真是十分遗憾。”
李玄寂生性冷漠而严厉,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燕王府的气氛一直都是肃然的,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会有人这么吵闹,像只小鸟儿,只要见到他,就总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他沉着脸,恍若未闻,脚步不停。
李玄寂身形高硕,腿也特别长,走起来很快,谢云嫣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气喘得有点急,但一点都不影响她说话。
“世人都说,玄寂叔叔您是我们大周的战神,铁骑一出,有雷霆之威,剑锋所向,万物为之披靡,您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这世上没有您不可踏平的高山、没有您不可逾越的河川……”
李玄寂忍无可忍,止步回首,冷冷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宛如利剑,跟在身后的李子默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了,不敢正视。
早先的时候,李玄寂只要这样看她一眼,谢云嫣就会夹紧小尾巴缩起来,但如今,她的胆子越发大了,一点儿都不怕,她眼巴巴地望着李玄寂,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所以,玄寂叔叔,您这么厉害,一定会把阿默平安带回来的,是不是?”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还有两个小梨涡,甜美又可爱,如果她能安静一点,说不准会更讨人喜欢。
李玄寂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李子默一眼。
那一眼,几乎要把李子默钉死在当场,李子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燕王府的大门口。
数百骁勇卫兵持着长戈、牵着战马、列成方阵,候在门外,见了李玄寂出来,“刷”地一下,整齐划一地单膝着地,下跪行礼:“燕王殿下!”
一匹剽悍健壮的黑马被人带到李玄寂的前面,那马长鬃若羽,龙脊连线,浑身漆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如银,铁骨峥嵘。
李玄寂上了马,微微一抬手。
众卫兵又是“刷”的一声,齐齐起身,翻身跃上马背,行动间有风雷之势,战马长鸣,方阵倏然调整,列成两条长龙,随在李玄寂左右,前方的旌旗展开,在风中张扬,上面写着苍劲的金色“燕”字。
李玄寂策马而去。
李子默连汗都不敢擦,匆匆骑着马跟上了阵列。
谢云嫣踮着脚,一直张望着,直到尘烟在眼前散去,连李子默的背影都见不得了,才垮下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拂芳领着王府的仆从一直安静地候在旁边,这会儿见李玄寂走了,才出声:“小谢姑娘,别愁眉苦脸的,身为武将,征战沙场是常有的事情,前面的老王爷和如今的王爷都是如此,以后世子也会如此,你慢慢就习惯了。”
谢云嫣蹭过去,扯了扯拂芳的袖子,小眉头都纠结起来了:“芳姑姑难道不担心吗?”
拂芳奇怪地看了谢云嫣一眼:“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家王爷骁腾善战,这世间难逢敌手,他若出马,担心的只会是别人。”
不是的,还是会担心,谢云嫣在心里小小声地反驳着,将军善战,却自古不许人间见白头,譬如老燕王李敢,在李玄寂之前,他也曾有过战神之名,一生叱咤沙场,未有败绩,唯一一次失手,就死在了北雁门外,尸骨无存。
血肉之躯,会流血、会受伤,会让亲者如眼下这般担忧牵挂。但是谢云嫣看着拂芳一脸理所当然的从容神态,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地嘀咕着。
“唉,我今天吃不下饭了,晚上也睡不着觉了,会一直想着他们,能不能给他们写信啊?我想嘱咐玄寂叔叔多照顾阿默,也想嘱咐阿默多多小心,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听我的话,我爹说过,男人大多不听女人的话,这很要不得……”
不得了,小小年纪,为什么要这么啰嗦,拂芳听得头都大了,只好俯下身子,耐着性子哄她:“送信是不能的,军务大事,不是儿戏。既然你放心不下,这样吧,我叫人去庙里给王爷和世子烧香,求菩萨保佑他们这次平安无恙,一根汗毛都不少地回来,好不好?”
谢云嫣想了一下,扭扭捏捏地道:“只有烧香吗?菩萨会不会嫌弃我们太小气了?”
拂芳忍不住好笑,摸了摸她的头:“那么,我叫人为他们点灯供佛,用最上等的芝麻油,点水缸那么大的灯,点上三天三夜,这样菩萨就能看到我们的诚心了。”
“好吧。”谢云嫣勉强满足了。
拂芳松了一口气:“好了,那你赶紧回去吧,乖乖地在家,等世子回来我就打发人去告诉你,你不要着急。”
安信侯府的马车还等着,车夫一直朝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谢云嫣回头看了那马车一眼,又一次扯了扯拂芳的袖子,声音更小了:“芳姑姑,我不想去温家,您能让我回燕王府吗?我很乖的,吃的也不多,好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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