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迟疑了一下, 见他真的要走远了,赶紧拔腿追了上去:“玄寂叔叔,等等我。”
李玄寂穿过回廊, 到岸汀边, 拨开荷叶, 竟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叶扁舟。他熟练地解开缰绳, 跳了上去, 拿起了舟上的长篙, 道:“上来。”
他说完, 头也没回, 径直将长篙插入水中,眼看就要把小舟撑走。
谢云嫣来不及思索,手脚利落得很,“噌”地一下跳了上去。
李玄寂微微用力撑篙, 小舟轻晃一下,随着水波漂浮而出。
人在舟中坐,舟在花间行, 荷叶簌簌作响,偶尔蹭过谢云嫣的肩膀, 滴落一点夜间的露水。
过了许久,小舟行到荷花田的边缘处,李玄寂停了下来,指了指那边:“看, 河灯。”
是的, 到了近处才发现, 水面上如繁星一般的亮光原来是河灯。
无数河灯从水南面飘了过来, 做成精致小巧的重瓣莲花状, 中间点着白烛,湖水澄澈,映着天上一轮月,水中千盏河灯如星光,仿佛在水底下倒悬着另外一层天幕。
谢云嫣扭过头,望着李玄寂,星光落入她的眼中,亮晶晶的:“玄寂叔叔,您是特意带我来看河灯的吗?”
李玄寂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水面,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淡的:“你若不喜,我们就回去。”
“喜欢、喜欢、很喜欢!”谢云嫣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他见她不高兴,才这样来安抚她,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本来是个娇气敏感的女孩儿,但自从父亲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哄着她了,她已经习惯了去揣摩别人的眼色、讨好别人的欢心,却未曾想过,还会有人这样在意她的小心思。
若在平日,她必然要来一波拿手的溜须拍马,而此刻,她却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大约是酒醉了还没完全清醒,脸上又开始烧了起来,她扭捏地把头转开了,心里暗骂自己,今天实在是没出息。
一盏河灯顺着水流飘过,撞到船头,停了下来。
谢云嫣探手,把河灯从水中拾出,好似掬起星光。
河灯是用丝绢扎成的,做成了十八瓣莲花的形状,层层叠叠,那丝绢轻薄滑腻,一点水珠子从花瓣边缘滚了下去。莲心点着一支白蜡,烧了半截,灯芯无人剪,烛火摇曳不定。
“这么晚了,谁还在宫里放河灯呢,这么多,好大的手笔,真是气派。”谢云嫣把玩着河灯。
“是朱太皇。”
“啊……”
谢云嫣吃了一惊,这个确实想不到,她本以为是宫中年轻的嫔妃或者公主们才有这个雅兴。
李玄寂一拂衣襟,盘腿坐了下来,他和谢云嫣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好像刻意隔了一些距离。
“今天是惠文皇后的祭日,这河灯是太皇娘娘为她所放。”
提及朱太皇,谢云嫣就想到她老人家所赐下的那壶玉液酒,以及“轻浮放荡,品性不端”的评述,又郁闷起来,不再吭声了。
李玄寂却用温和的声音继续道:“惠文皇后本是英国公和明城大长公主的幼女,英国公是一代名将,义勇无双,为了抵御胡寇,满门殉国,只有尚在襁褓中的惠文皇后被老仆救出,当时的朱皇后得闻此事,大为怜悯,为嘉勉忠烈,遂将阮家的女儿抱入宫中,养在膝下,视若亲生。”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道:“惠文皇后故后,太皇思念成疾,命匠人制作河灯,在七月十五夜子时放于太液池,为惠文皇后祈求冥福,年年如此。”
阮妃是李玄寂的生母,但他刚一出生,就过继给了老燕王李敢,对于这个母亲,他从来只能尊称为“惠文皇后”,他对这个女人其实没有任何记忆,所有印象,都是祖母朱太皇为他描述的。
他的亲生母亲,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绝世无双的才情、更有君王如烈火般炙热的盛宠,可惜,盛极必衰,她凋零于最美好的年华,死时不过十八岁。
阮兰因,兰因絮果,或许这个名字本就不详,太皇曾经提及,还伤心落泪。
“明城为什么要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呢,最后落了这样收场。可见命数之说是有的,不可轻率,玄寂,你的名字是圆晦给你起的法号,记在佛祖的名下,以‘玄’为辈、以‘寂’为号,你要谨记,静心守持,不贪不争,哀家不求你建功立业,做什么英雄豪杰,只求你平安百岁,别再走在哀家前面。”
李玄寂思及此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如今,太皇是这世上唯一对我真心爱护之人,大约是关心则乱,以至处事有失偏颇,你不要放在心上,日后她亦是你的长辈,你切不可因此生出成见。”
他生性寡言,今日却说了这许多话,只因朱太皇和谢云嫣,这两者在他心中大抵都是类同于“家人”的存在,他不愿意见到她们之间生出隔阂。
谢云嫣安静地听完,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答道,“是,我懂得,比如家里的老奶奶听说自己的乖孙和人吵架,那必然是别人不好,不干乖孙的事,老人家的一片拳拳之心,本应如此,不可苛责。”
她心思率真坦荡,或嗔或喜,出于自然,李玄寂向来嘉许,此时见她又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仿佛是月色入她眼眸,有皎皎盈盈之光,他反而将目光转开了。
谢云嫣话锋一转,又煞有其事地道:“但是有一点,玄寂叔叔您说错了。”
李玄寂眉毛挑了一下。
谢云嫣俯身,从小舟侧畔摘下了一枝荷花。荷花逐日光而生,烈日下绽开,月色里拢起,此时不过是一枝花苞而已。
她将荷花递到李玄寂的面前:“这世上,关心爱护您的人,不仅是太皇娘娘,还有我呀。”她的声音如同云朵,柔软得要让人沉陷下去,爬不出来,“今天是您的生辰,我身无长物,只能借花献佛,以此一枝莲,谨祝您千秋百岁、长福长寿。”
是的,所有人都记得今天是惠文皇后的祭日,却无人敢提及,今天,本也是李玄寂的生辰。
李玄寂眼神晦涩,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半晌,他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下:“我出生于鬼节之日、子夜之交,又逢荧惑守心之年,高僧批命,断我为大凶之人,生而不祥,克父克母、祸及亲眷,你本不应如此亲近我。”
谢云嫣目光清澈,直视着李玄寂:“人生在世,逃不过生老病死,此皆为自然造化之意,若将这些事由都归咎于一人之身,岂非要以人力与天公相抗衡,何其谬也,这是谁家的高僧在瞎扯,我替你找他理论去。”
“圆晦和尚。”李玄寂面无表情地回答她。
“呃?”谢云嫣呆了一下,马上放弃了“找他理论去”的想法,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起来:“那按这个来说,我祖父替我算过命,说我八字五行循环相生,主吉幸满盈之局,是难得的福星,您看,我福气满满,自己管够,还可以分一半给您,才不怕什么凶煞之局呢。”
她摇了摇手里的荷花,厚着脸皮撒娇:“喏,手都举酸了,您快点接过去吧,虽然贺礼简薄,但我心意厚重,您可不能嫌弃我。”
她拈花而笑,容色似春露浓华,集天光于一处。
那枝花在李玄寂面前使劲晃荡,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像在他的心尖上蹭来蹭去,让人发痒,李玄寂的手指在袖中握得很紧,努力克制着想去抓挠的欲望。
大约是他沉默得太久,让谢云嫣有些忧伤,她咬了咬嘴唇,眼波流转,用柔软的声音轻轻地问他:“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
李玄寂的呼吸倏然屏住了,连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万千星光在天地间流转,在这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错觉。
这是个狡猾的孩子,她神情天真,好似问得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就如同她小时候朝他撒娇时一样,但少女的眼眸中却带着明媚的光彩,热烈到几乎耀眼。她仰着脸,目不转睛地望着李玄寂,等待他的回应。
她醉了吗?还是清醒着?
李玄寂口干舌燥,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但终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荷花,看了一眼,花苞上沾着清露,沾湿了手指,他将其置于膝头。
谢云嫣有些失望,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声音很小,李玄寂也听不清楚,就像小鸟啾啾啾一般,又叫他有点痒。
她自己嘀咕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扬起手来,挥了一下:“好吧,不管喜欢不喜欢,总之我的寿礼您也收下了,您看,此间有明月星辰、晓风清露,皆为您贺寿,您本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不要拘泥于什么命理之说,您若为煞星,也当是斩破天狼,气贯斗牛,又有何不妥?”
这孩子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李玄寂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话更多的人。
“看灯去,不要呱噪。”他咳了一声,侧过脸去,端着严肃正经的表情,不去看她。
谢云嫣的小鼻子皱起来,“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过头去看灯了。
但还是安静不下来,她纯粹是没话找话,就是想和他说话。
“玄寂叔叔,您数过吗,这么多河灯,到底有多少?嗯,我来数一下,一、二、三、四、五……十一、十二,咦、不对,乱了乱了,太多了,数不过来。”
“真漂亮,天上一颗星,水里一盏灯,您看那边,像不像是河灯顺着水流到天上去了,玄寂叔叔,您说,您要是撑着这小船,一直逐水而去,是不是会划到到天上去?”
“玄寂叔叔,您快看,一大簇河灯飘过来了,哎呦,飘到荷花丛中去了,藏起来了,看过去,好似莲花在发光,都要分不清楚了。”
李玄寂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谢云嫣一个人絮絮叨叨、自得其乐,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再过了一会儿,一点都听不见了。
李玄寂望了过去。
她已经睡着了,趴在船头,枕一池灯火星辉而眠,此间月色温柔,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终于又安静下来了。
不会再委委屈屈地问他:“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
嘘,不可说、不可念、不可应答。
李玄寂屏住呼吸,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掬起月光……
而月光在她脸上。
这个夜晚实在是太过短暂了,譬如朝露,日出而睎,不可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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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殿的清晨,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朱太皇才刚起来,方方盥洗完毕,朱三娘在为她梳头。
孙尚宫轻手轻脚地进来:“太皇,燕王求见,现下于殿外候着。”
朱三娘的手顿了一下,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她不敢见他,却又想见他,纠结不定。
朱太皇叹了一口气:“叫他进来。”
少顷,李玄寂入内,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迟太医和老太监张辅。
朱太皇稳坐在镜台前,依旧让朱三娘为她梳头,一边板着面孔,对李玄寂道:“哀家现在很生气,你有什么话,赶紧说。”
“昨日阴差阳错,发生了些许意外,让太皇有所误会,臣特来解释。” 李玄寂神色不变,也不说多余的话,直接切入正题,“臣的养子,自幼定下了妻室,臣见过那姑娘,是个好孩子,这桩婚事,臣是肯首的,谁知道,竟有人试图以此做文章,来算计臣。”
他语气微微一冷,唤道:“迟瑞春。”
“是。”迟太医不敢怠慢,向朱太后躬身禀道,“臣昨日替那姑娘看诊,发现她不是醉酒,而是误服了□□物,此药名为‘桃花散’,太皇娘娘也是知道的。”
朱太皇这才变了脸色,转过头来:“竟有此事,荒唐,这种下作的药物,怎么还能流入宫闱!”
朱三娘为朱太皇梳好了凌云髻,急急插了一支扁头牡丹簮,退到朱太皇的身后去了。
李玄寂不动声色:“也是那孩子机灵,察觉不妥,逃了出来,误打误撞跑到长乐宫,臣见她情形有异,断无坐视之理,便让她在长乐宫小憩,同时命人叫了迟瑞春过来,就这一来一去的工夫,不知被谁看见了,竟编造出一番谣言来,把臣说得十分不堪,臣和太皇一样,心中十分震怒。”
他又唤了一声:“张辅。”
“是。”张辅巍巍颤颤地上前,“昨日,老奴始终伺奉在燕王殿下身边,亲眼所见,那姑娘被药物所惑,人都糊涂了,跑到长乐宫就晕了过去,燕王和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张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高得很,看过去恭敬而诚恳,没有丝毫不妥之处,朱太皇固然知道他圆滑,但他是先帝身边多年的老人,旧日的情面还是在的,见他这番说辞,朱太皇也姑且当作信了。
“竟是如此?”朱太皇面色稍霁,“那便好,玄寂,哀家知道你的为人,昨天也觉得诧异得很,还以为你怎么转了性子,原来却是这样,哀家年纪大了,却不如当年精明,被人三言两语差点蒙骗了过去。”
“不过……”她沉吟了一下,摆了摆手。
迟太医和张辅知趣地退了下去。
朱太皇看着李玄寂,头疼地叹气:“这事情,你打算如何追究?”
前头说是那谢家姑娘自己酒后乱性,李玄寂若要追究,也摆不到台面上,但他今天直接将人证带来了,显然不仅仅只是向朱太皇解释而已。
迟瑞春是太医院掌院,他所做的诊断,一锤定音,坐实了王皇后下毒害人。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后与韩王一派想要借李玄寂的手对付楚王,这事情,莫说李玄寂,即便光启帝知道了,也是不能忍的。
李玄寂神情淡漠,连声音都是轻描淡写的:“皇后,欺我太甚,韩王,我必诛之。”
“你说什么胡话,哀家不许!”朱太皇打断了李玄寂的话。
“为何?”李玄寂面无表情地发问。
“你、你这孩子!”朱太皇用手指着李玄寂,半天才说出话来,“那是皇上的儿子,也是你的侄儿,身份与旁人不同,昨天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闹剧,你既毫发无伤,怎么就至于如此?”
李玄寂勾起嘴角,权且当作一个微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目光冰冷得令人心悸:“我心生不悦,此子不除,我不能安,我当令天下人皆知,这世上无人可欺我。”
王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王,既如此,要让她难受,最好的手段,莫过于直接除掉韩王。李玄寂做事向来独断专横,如此想,便如此说了。
直把朱太皇气得脸色发青:“你是想气死哀家吗?”
李玄寂一撩衣襟,跪下了:“臣不敢。”
朱三娘和孙尚宫急忙上前,给朱太皇抚胸捶背:“太皇、太皇您别着急,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要令燕王殿下自责吗?”
“臣有罪,请太皇娘娘息怒。”李玄寂的声音和缓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要对她低头的。
这时候,外面的宫人又怯怯地进来,站得远远的,禀告道:“太皇娘娘,楚王殿下到,韩王殿下到,此时皆在殿外,可否允其觐见?”
那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进宫来打探风声了。
朱太皇怒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他们在外面站着,哀家不想见他们。”
宫人喏喏地退下了。
朱太皇大口地喘了两下,慢慢平复下来,恨恨地看了李玄寂一眼:“起来。”
李玄寂站起身。
“过来,到哀家身边来。”朱太皇叹息道。
李玄寂走近了。
朱太皇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她满脸都是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更加苍老了:“玄寂,你看看哀家,哀家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了,哀家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
李玄寂又跪了下来:“太皇娘娘千秋百岁。”
“说什么傻话呢,人活到老,总是要走的,什么万岁千岁,那都是糊弄人的,当不得真。”
朱太皇轻轻拍了拍李玄寂的肩膀。
小时候,她抚慰他时,总是会摸摸他的头,但不知丛何时起,他已经变得如此高大威严,即便是尊贵如太皇,也不敢再碰触他的头顶。
但即便是这样的碰触,也令李玄寂有些不适,他的肌肉僵硬了起来。
“哀家送走了兰因、送走了先帝,哀家心里的痛,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要让哀家再送走一个曾孙吗?何况,我的孙儿若是杀了我的曾孙,骨肉相残,这等人间惨剧,你叫哀家一个老妇人怎么能承受得住?”朱太皇向来慈悲,此时更是语气哀伤,到后面,还举袖抹了抹眼睛。
但她那么老了,眼睛已经干涸,其实并没有什么泪水。
李玄寂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是,臣错了,臣不敢了,太皇娘娘请勿忧心。”
这世上,也只有朱太皇能拿捏得住燕王这个煞星了。
朱太皇点了点头:“皇后与韩王心术不正,胆大妄为,确是有罪,皇后那边,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韩王,你小惩大戒即可,不要过了。”
“是。”李玄寂站了起来,应了一声,面上波澜不动。
朱三娘在一旁,想起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心中忐忑不定,但李玄寂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又觉得愤怒,忍不住叫了一声:“燕王。”
李玄寂恍若未闻。
“燕王……”朱三娘的声音有点发颤。
朱太皇心里不忍,指了指朱三娘,对李玄寂道:“还有件事情,三娘前些日子做事不周全,开罪了你,她胆子小,吓得都不敢回家,一直躲在哀家这里,哀家素来疼她,今天开口替她求个情,先前的误会揭过就算了,你意下如何?”
李玄寂眼神淡漠,连看都没有看朱三娘一眼,只是对朱太皇道:“太皇喜爱三娘,就叫她在您身边多多陪伴,我再不羁,也不至在太皇面前失礼,太皇不要多虑。”
他这话的意思十分明了,朱三娘若在朱太皇身边,他暂且不计较,若离开朱太皇,后面的事情如何,就难说了。
朱三娘没想到他一丝情面都不给,又气又怕,脸色惨白如纸。
朱太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朱三娘是因为那个谢家姑娘的事情而触怒李玄寂,楚王和韩王亦是,明面上说起来,那姑娘并无不是之处,但怎么会如此凑巧,一个两个都撞上她,还没嫁入燕王府的大门,就凭空惹了这许多事端出来,所谓祸水大抵便是如此。
朱太皇又思及昔日的谢鹤林,心中愈发憎恶起来。
但方才经过韩王一事,她已经在李玄寂处得了情面,这会儿反倒不好再说,遂摇头道:“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哀家也拿你没办法。”
李玄寂略一躬身:“此间事了,容臣告退。”
朱太皇想起楚王和韩王还在外面,又交代了一句:“外头那两个,毕竟是你侄儿,你手下容点情分,要怎么处置,最后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知道了吗?”
“是。”李玄寂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夏日燥热,时辰尚早,树上的鸣蝉已经开始叫了。
殿外丹墀下,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候在那里。
皇族子弟,龙章凤姿,玉树临风,都是样貌堂堂,楚王和韩王尽皆出色,光启帝对这两个儿子一向嘉许,难分轩轾,储君之位久而不绝,以至于兄弟两人之间势同水火。
楚王平日人才风流,此时却不复镇定,面色惶然,战战兢兢,见了李玄寂出来,抢着上前几步,一揖到底,长拜不起,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燕王容禀,我、我昨天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我连那位姑娘的声音都没听到,断无丝毫冒犯之处,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我意图不轨,那是含血喷人、颠倒是非,还请燕王明察秋毫,不可被奸人所蒙蔽。”
李玄寂看了楚王一眼,并不说话。
韩王对方才章台殿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还是一幅温雅君子做派,他心中对楚王的奴颜媚骨鄙夷不已,面上却不显,甚至还劝慰了两句。
“楚王素来贪杯,父皇和母后说过几次了,你看你,还是听不进去,以至于酒后失态、唐突佳人,今后可改了吧。”
楚王好似要哭出来的样子,膝盖一弯,作势就要跪下;“我改、我改,必然是要改的,请燕王宽恕我这一回。”
李玄寂扶住了楚王的手臂,不令他跪下,用平静的语气道:“不过是喝醉了,何错之有,楚王殿下言重了,臣不敢当。”
楚王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口中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燕王雅量。”
李玄寂面色冷漠,但他惯常如此,也不见得和平日有什么分别,韩王揣度着李玄寂对楚王的态度,心中安定,温和地笑了一下,才要开口,李玄寂的目光已经望了过去,硬生生的让他把话卡在喉咙里面去了。
无法形容的威压,如山如岳、如剑如戈,只一眼,就让韩王生出了想要跪下的念头,他这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方才楚王会那样惶恐。那是从修罗战场上归来的煞神,远非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富贵王侯可以正面相对的。
韩王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起来。
李玄寂此时却开口了:“韩王殿下,臣有事,请借一步说话。”
楚王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
韩王勉强笑道:“凡事无不可告人之处,当此众人面,燕王但说无妨。”
李玄寂沉吟了一下,颔首道,“既如此,也好。”
夏日的阳光灿烂而炙热,韩王却打了个哆嗦,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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