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嘉眉又惊又怒:“为何要我去服侍?”

    管事妈妈看过去比温嘉眉还惊讶:“夫人,  您说什么呢?王妃是您的婆母,做媳妇的服侍婆母用膳,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莫非原来贵府上的老夫人没有教导过您吗?”

    温嘉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  差点噎死,  事到如今,  也由不得她,  只得含恨低头应下了。

    当下随着管事妈妈去了用膳的正厅。

    李玄寂和谢云嫣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谢云嫣还要叹气:“儿媳,  你走得太慢了,  让母妃我等得很是着急。”

    温嘉眉这时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麻木地蹲身赔礼:“是儿媳怠慢了,  母妃恕罪。”

    谢云嫣大方地摆手:“好了,第一次,母妃不怪你,日后记得勤快点,  别让母妃等候。”

    温嘉眉咽下了一口血,应道:“是。”

    王府的厨子手艺自然是好的,平日燕王在饮食方面不甚讲究,  清淡而已,但如今为了讨好王妃,  拂芳特地到厨房中交代了一下,厨子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使出看家本领,做了桃花鱼、琵琶虾、蒸鹿尾、金乳酥……各色珍馐美味,  皆是色香味俱全。

    不过再美味也和温嘉眉无关,  她拿着一双玉箸,  微微弓着腰,  伺候在谢云嫣身后。

    只要谢云嫣下巴一抬:“我要吃那个,  阿眉,去。”。温嘉眉就得立即过去为她夹菜。

    玉箸滑手,中看不中用,夹菜略慢一点,还要被数落。

    “阿眉,你的机灵劲上哪去了,怎么如此笨拙,你母亲往日是怎么教你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不听则已,一听谢云嫣提及“母亲”,温嘉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温氏如今还在净心庵里苦熬,当初被李玄寂命人打了一顿,在庵里得不到照顾,两条腿生生地废掉了,情形很不太好,而这一切,正是拜谢云嫣所赐,怎不令温嘉眉恨得咬牙,她藏不住心思,神态间不由有了几分愤懑之色。

    “温氏。”李玄寂扫了温嘉眉一眼,“你脸色不虞,可是对你母妃这番教诲有所不满?”

    若说温嘉眉对谢云嫣是又嫉又恨,那对李玄寂则只有满怀畏惧之心,李玄寂这一发话,虽然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温嘉眉却吓得抖了一下,手里的玉箸掉在地上,“叮当”摔成四段。

    温嘉眉吓得跪了下来:“父王明查,儿媳并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李玄寂神色不见喜怒,他对儿子偶尔会有训斥,对这个儿媳却一直只是冷漠的,眼下也是如此:“你若不愿服侍你母妃,自然会有人愿意服侍,我让子默换一个也可,你意下如何?”

    温嘉眉惊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磕头:“不,父王,儿媳错了,求您饶恕儿媳这一遭,儿媳愿意为母妃做牛做马,决计不敢有丝毫不敬、决计不敢。”

    谢云嫣娇嗔地看了李玄寂一眼:“依我看,阿眉和阿默是天生一对,再般配不过的,我对这个儿媳是满意的,不换,你别生事,好了,不要凶巴巴的,你看看把孩子吓得,这顿饭还吃不吃呢?”

    温嘉眉跪在地上,抖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李玄寂看得皱眉:“温氏,下去吧。”

    温嘉眉一时腿软,爬不起身,还是拂芳赶紧唤人把她扶了出去,免得再惹王爷不悦。

    谢云嫣撅了撅嘴:“你怎么叫人下去了,我这恶婆婆的架子还没摆够呢,没的玩了。”

    李玄寂摇头:“你光顾淘气,饭都不好好吃,不许再玩了,吃饭。”

    谢云嫣不肯罢休,眨了眨眼睛:“儿媳不中用,若不然,把儿子叫过来服侍父亲吧?”

    李玄寂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种骇人的煞气:“那却不妥,儿媳是外人,儿子还是自己人,他将来大有用处,如今还须好生养着。”

    他不待谢云嫣反应过这话里的意思,脸色恢复如常,笑了笑:“不用儿子,我来服侍王妃可好?”

    他长臂一舒,直接把他的王妃抱起来,置于膝上。谢云嫣的个头娇小玲珑,李玄寂又生得格外高大健硕,这么小小的一团窝在怀里,正正好,一点都不妨碍他夹菜。

    谢云嫣涨红了脸,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在李玄寂的手上掐了一把:“快放我下来,让旁人看到了,怪害羞的。”

    李玄寂略一抬首示意,周围服侍的奴婢们马上躬身退下了。

    李玄寂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谢云嫣的头发,轻声问她:“喜欢吃哪样?”

    谢云嫣的小脑袋探了探,看见奴婢们确实都走开了,当下张狂起来,指了指那边:“那个虾仁。”

    她把小嘴巴张得圆圆的,就像等待喂食的小雏鸟,“啊……喂我。”

    送到嘴边了,还要矫情地翘起小鼻子:“太烫了,给我吹吹。”

    小小的一团,抱着她、养着她、喂着她,还要忍着她时不时在身上挠两下,嫌弃他不够体贴。

    浑身都热起来了。

    李玄寂不动声色地想,原来成亲之后,连带着连吃饭这事情也变得这样有趣起来了,可惜,还是太迟才知道这一点,有点遗憾,后头须得抓紧补上才是。

    他耐着性子,由着她支使这样、又那样,脸上依旧是端正严谨的神情,目中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

    用过午膳后,李玄寂在书房召见了李子默。

    李子默先是低头向父亲请罪:“方才温氏服侍母妃用膳,很不利索,又在母妃面前失礼了,儿子已经说过她了,下一次再不敢。”

    李玄寂略一摆手:“嫣嫣淘气,闹过一两次就算了,她是长辈,你们多顺着点,你向来是个懂事的,知道该怎么做。”

    他却无意在这等小事上纠结,说了一句就揭过不提,转而说起另外一个事情。

    “我麾下有左右骁卫、武卫四部人马、五十万大军,按理说上个月应回到长安,不知何故,眼下被阻在河北道,行动迟缓,传过来的军报中只说是朝廷另有旨意调遣,却语焉不详,我前番进宫面圣,皇上说道是河北地方有异动,但依我看,这中间很有些蹊跷。”

    李子默遽然一惊,猛地抬头看着李玄寂:“父王的意思是?”

    李玄寂微微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过去显得格外冰冷:“皇上待我亲厚,我对皇上亦是忠心耿耿,但凡事只怕有个万一。”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眉宇之间不怒自威:“子默,你是我儿子,这等大事,我信不过旁人,只愿交付予你,你是否当得起我的这番信任?”

    李子默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他马上跪了下来:“儿子愿为父王肝脑涂地。”

    但其实,这世上并没有让儿子为父亲肝脑涂地的说法,有的,只是属下对于主上的敬畏。

    李玄寂不动声色,颔首道:“既如此,子默,我命你眼下即刻启程前往河北道,持我的兵符去见赵继海,传我令,吩咐他立即带领这拨人马回防京师,要快、越快越好,还要瞒着朝廷,不可叫人觉察行踪。”

    李子默心中百转千回,一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但面上却立即应了一声:“是,谨遵父王之命。”

    如同往昔,恭谨而顺从。

    李玄寂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李子默还俯首于地,并没有看见。

    ——————————

    饭后消食,谢云嫣在后花园里溜达了一下。

    燕王殿下真是黏人的很,才一会儿工夫,又过来了,硬是要陪她。

    春色正浓,园子的桃花开了,深红浅红满枝头,小鸟儿又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十分热闹。

    谢云嫣顺手折了一枝花,半遮着唇角,回眸看了李玄寂一眼,欲说还休,憋了半天,自己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猜猜看,这会儿我想和你说什么话?”

    李玄寂果断地回道:“若问你与桃花孰美,那定是你更胜一筹。”

    “谁要问你这个了。”谢云嫣娇嗔着,用桃花枝扑打李玄寂,“说得我成天净胡闹似的。”

    花瓣在李玄寂的脸上簌簌地抖落,有一点痒痒的感觉,他微笑起来:“若不然呢,你想说什么?”

    谢云嫣拈花而笑,桃花颜色委实不如她,她望着李玄寂,目光柔软。

    “当年曾经赠您一枝春,如今春色依旧,日后岁岁年年如此,与你共赏这一方风景,我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十分欢喜呢。”

    她的眉目天真,一如垂髫当年,但她确实已经长大了,又在天真中透出妩媚来,能够对他说出这般甜美的情话,令他顷刻沦陷。

    李玄寂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谢云嫣惊且笑,桃花枝子抓不住,落到了地上,她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你做什么呀?”

    李玄寂不答话,抱着她,大步回了房,直接把她按到了床上:“王妃,昨日你我大婚,还有一礼未成,你是不是忘了?”

    他神情冷峻,看过去十分正经,声音却微微地有些沙哑。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李玄寂:“没有啊,忘了什么礼?”

    她的眼睛圆圆的,如同杏仁般漂亮诱人,叫人想要咬一口。

    李玄寂俯下身,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告诉她:“周公之礼。”

    他的嘴唇滚烫,烫到了她的眼睛,她害羞地闭上了,抓紧了衣服,缩到床角去,使劲摇头:“不成、不成,大中午的,白日宣淫,成何体统,你怎么想的,没羞没臊,我不理你了,快快走开。”

    谁能想到呢,威严肃穆的燕王殿下居然会有这般荒唐的时候,她心里抱怨着,偷偷摸摸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正遇见他目光凶悍而火热,如同猛兽一般,盯住了他的猎物,上下打量着,似乎在考虑哪块肉比较鲜嫩,便于入口。

    她“嘤”了一声,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李玄寂逼近过来,低声控诉:“好生无情,你是吃饱了饭,却不顾我还打饥荒,方才我喂你,礼尚往来,此刻你也要喂我才对。”

    他咬了咬谢云嫣的小耳朵,仿佛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嫣嫣,我想吃你。”

    谢云嫣的小耳朵抖了一下,马上变得通红,就像方才的桃花瓣,反正她只是咬着嘴唇笑:“难怪你愿意给我喂饭,原来是存了这个不良的心思,叫我白感动了,不成、不成,我不陪你胡闹,说什么都不成。”

    李玄寂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低下头,一下一下地啄她,在耳鬓、在发间、在她的眼角。

    小心而虔诚,似俗世信徒膜拜观音,贪婪而渴望,又似梵天阿修罗要将观音拉下莲花座,一起沉沦。

    他身上的味道越来越强烈,白檀的香气,浓到尽处,便从清冷变成了狂烈。

    谢云嫣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星眸半睁,目光迷离,望着他。

    春天的阳光,灿烂如同洒金一般,从窗口落到床前,带着桃花气息,魅惑人心。

    这个男人在恳请她:“嫣嫣,我喜欢你,可否允我……”

    他低了眉目,逆着阳光,脸上半明半暗,越发显得轮廓深邃,英俊得令人目眩。

    简直……叫人招架不住呢。

    羞人哒哒的,谢云嫣抬起头,回了他一个轻吻:“嘘,悄悄的……”

    叫他悄悄的,她的手却大胆地攀上了他的腰带,手指头如同灵巧的小蛇,把他的腰带解了下来。

    李玄寂倏然屏住呼吸。

    下一刻,她的手伸了过来,把腰带蒙到了他的眼睛上。

    “嫣嫣。”他难耐地叫了一声,想扯开。

    “别动。”她如是吩咐着,声音娇柔又俏皮,“青天大白日的,实在叫人害羞,你不许看,就当作……嗯,是在晚上了。”

    她后头的声音又轻又软,还拖着长长的鼻音,就像一个小钩子,挠了一下。

    李玄寂险些当场失守,艰难地喘了好几下,才勉强克制住。

    因为眼睛被蒙上了,其他的感官格外敏锐起来,她的嘴唇贴过来,只在脸上亲着,调皮地蹭来蹭去,那种柔软的触感,就像小鸟儿扑过来打滚,细绒绒的一团,令他从颈项到尾椎都酥了,好似碰一下就会碎成渣。

    此刻,他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强悍。

    看不见,难耐、又心痒,只得用其他的方式去把控,每一分每一寸,仔细揣摩过去,喃喃地问她:“这是哪里?可不可以?”

    她惊呼了一声,后面又被堵住了。

    她不过淘气一下,存了逗他的心思,没想到被他狠狠地教训了,他那么凶,疾风骤雨、劈头盖脸,把她打击得体无完肤。

    窗外的桃花在风中摇曳颤动,树枝上的小鸟不知道被谁欺负惨了,嘤嘤嘤地一直叫,叫得可怜巴巴的。

    世人有传说,燕王李玄寂为破军临世,身藏昂扬,魁梧如神魔,精气凶煞,骁悍如修罗,剑锋指处,所向披靡,无人可以抵挡。谢云嫣今日方知,这些都是真真的。

    “玄寂叔叔、玄寂叔叔,我错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她哭了起来,一时忘了,又如往日一般叫他。

    殊不知,这样叫得他更野了。

    平日里他疼她,只要她一撒娇,他就服软,今日他却极凶残,无论她怎么叫他,都不依不饶,又是极温存,将她团在怀里,不停地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

    ……

    后来,真到了晚上,谢云嫣已经胡闹不动了,就像一团泥巴似的,软软地趴在那里,生无可恋。

    此时,蒙在李玄寂眼睛上的腰带早就掉了下来,他的目光如同窗外的夜色,春天的夜晚,也是旖旎温柔的,带着空气里未曾褪尽的桃花颜色。

    他头发凌乱,脸色潮红,身上冒着热气,勃发的肌肉孔武有力,似乎还在不安地躁动着。谢云嫣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简直……可恨至极。

    她本待咬他两口,可惜这会儿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眼神示意。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哀怨。

    李玄寂有些琢磨不透,看了看她,思索了片刻:“嫣嫣想说什么,还是嫌弃我太老了吗?这是初次,担心你吃不消,我收敛了点,你放心,往后我会尽力的,其实男人二十六岁不比十六岁差,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不、她已经知道了,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用再多尽力了,她会死的,她已经快死了,谢云嫣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做出晕厥的样子给他看。

    惹得他又笑了起来,抱着那团软趴趴的春泥,揉了又揉,他还是那么力度十足,精神抖索,一点看不出先前那般操劳过。

    谢云嫣鼻尖通红,她的发间、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自己的眼泪还是他的汗,这个人,刚才求了又求,他却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为非作歹、胡天胡地,长此以往,这日子都没法过下去了。

    对的,老男人就是嫁不得,比虎狼还凶残。

    她觉得心里委屈,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声音都哑了,一点点破碎而凌乱的啜泣,听上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害臊。

    好在李玄寂总算有点良心,不闹她了,心疼地把她搂在臂弯里,轻轻地摸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啄她,小心翼翼地哄她:“嫣嫣,乖,别哭。”

    他身上的味道,像是白檀在烈日下暴晒,在空气中散发出雄性强劲的气息,把她包裹起来。

    忽然心生感概,无数岁月过往,冬夜的大雪已经融化,到如今春至,此生大约不会再有遗憾了。这个男人,是她在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他们终于是在一起,再也没有任何隔阂。

    “玄寂……”

    “嘘。”他的手指竖在她的唇上,“别叫我叔叔,生生被你叫老了。”

    “嗯、嗯、嗯?”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扭捏了半天,低若蚊声地叫了一下:“玄寂……哥哥?”

    又娇又软,这一声“哥哥”简直又要让他当场坚硬起来,但好歹知道她承受不住了,他只得熬住,凑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满足地应她:“嗯,我在。”

    他在,真好。

    “我和你说,你别笑话我,我做过一场梦……”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叫她感到无比安心,她在他胸口蹭了蹭,用低低软软的声音道,“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你也是我的玄寂叔叔,但却一直躲着我,躲了一辈子,后来还出家做了和尚,真叫我难过……”

    她说到一半,却惊叫起来:“玄寂、玄寂哥哥,好疼,快放手。”

    李玄寂突然用力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紧,勒得她都疼了,他有点发抖,这个男人,这一时间,看过去竟然如此脆弱,好似恨不得要把她嵌入到自己的骨头里面去才能放心,死死不肯撒手。

    “玄寂哥哥,玄寂……”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激动,谢云嫣心疼了起来,反手抱住他,用软软的小手笨拙地摸着他的脸,安抚他、亲他,“怎么了,我在这里呢、我在这里,我最喜欢玄寂哥哥了。”

    良久,李玄寂才镇定了下来,稍微放松了一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谢云嫣,直直地看了半晌,声音嘶哑,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我也做过同样的梦。”

    谢云嫣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怔了许久,倏然大悟,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却笑了一下:“你看,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呢,多有缘,连做梦都做到一块去了……”

    话说到后头,她已经哽咽了起来,她的眼里有泪水涟涟,分不清楚是刚才身体疼的、还是这会儿心疼的,总之,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流的,既是甜蜜、又是痛苦。

    他把她按在心口,抚摸她,亲吻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很后悔、一直很后悔,对不起,嫣嫣,原谅我。”

    真叫她不忍心。

    她含着眼泪,矜持地翘起小鼻子,朝他撒娇。

    “那你以后要对我好。”

    “是。”

    “再也不许在我面前端架子。”

    “是。”

    “要听我的话。”

    “是。”

    “每天都要亲一下,直到我们两个都老了,头发都白了。”

    “是。”

    说着、说着,一起又笑了起来,然后抱在一起打滚,当然,确切地说,是谢云嫣在李玄寂身上打滚,反正他的身体高大、胸膛宽阔,足以容纳她的肆意任性。

    不过燕王妃今天确实操劳过度了些,也不过滚了两下就歇菜了,整个人爬在李玄寂身上,懒洋洋地摊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认认真真地叮嘱他,他刚才答应过的事情都要牢牢记住。

    顶顶要紧的,是要听她的话。

    “你小心着点,莫看你现在是威风八面的燕王,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害你,就像我们做的那个梦里,若不是你属下有人背叛,我们后来也不至于那样……”

    谢云嫣说到后头,又生气起来,在李玄寂的胸膛上捶了两下:“若不是那样,估计你到死也不会说出心思,也不比原来好多少,我不被人一箭射死,也要被你生生气死。”

    李玄寂急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板起脸来:“别老把那个字挂在嘴边,大不吉利,这辈子,你定会长命百岁、喜乐无忧,活成掉了牙的老太婆。”

    谢云嫣把他的手扒拉开,不满地道:“我现在是个漂亮的小娘子,等我老了,也是个漂亮的老太婆才对,才不会老掉牙呢,你别乱说,说得我比刚才更生气了。”

    李玄寂微微笑了起来,双手合拢,把身上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圈起来,又开始哄她:“是,可漂亮了,将来等你变成老太婆,我也会每天都亲一下,这一次,我要一天天看着你变老,再也不会有错。原来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比你更清楚,既然老天有眼,叫我们重来一次,我断不会辜负了这番厚意。”

    他眯起了眼睛,目中掠过凛冽的锋芒,就像蛰伏在山间的凶兽,醒了过来,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他致命的利爪,但他对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温存小意的,讨好着她:“须知道,你的夫君,是这长安城里最厉害的男人,没人比得过。”

    “不害臊。”谢云嫣嘟嘟嚷嚷地念着,戳着他的胸口。

    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一边撒娇,一边说着悄悄的情话,他今天格外温存一些,总在哄她,一会儿一会儿就亲亲她,完全没有原先威严端正的气度了。

    不害臊,她心里这么想着,却紧紧地趴着他,一点儿不肯放手。

    ——————————

    转眼到了谷雨时节,京城湿润了起来,间或有纷纷扬扬的小雨,把满城杨柳都打湿了好几重,烟锁长安道。百姓们都说,今年雨水足,是个好光景。

    燕王李玄寂前两个月大婚,府里就多了一位燕王妃,关于这王妃原来和燕王府的渊源,虽说很有些暧昧,但长安城中上下就没有半句议论,毕竟,没人有这般胆色,敢去挑衅燕王威严。

    只不过,到了这两天,讨论燕王妃的人稍微多了一些儿,无它,只因为王妃在府里办了一场品茶宴,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皆被邀请来了,但凡没被邀请到的,还要觉得面上无光,没脸出去见人了。

    按说,这品茶宴,原是朱太尉家的惯例,朱家春季的时候刚刚才办过,如今燕王妃弄了一出一模一样的,莫不是要和朱家打擂台?但这话,大家伙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并不说出口。

    朱九娘亦在邀请之列,众人本以为她不来,没想到了当日,三娘和九娘一起来了。

    朱三娘机缘巧合,得了圣宠,宫里传出来的风声,皇上要封她做德妃,就这段时日,先回朱家,等待册封的旨意,按她说的,左右在家闲着无事,便同九娘一道,到燕王府上讨杯茶喝。

    她还笑着对左右众人道:“我们家的茶,大家年年喝,也喝腻味了,再过段时日,我要入宫去了,这品茶宴九娘一个人也办不成,幸而有燕王妃善解人意,接上这档子差使,姐姐妹妹们还能继续喝茶,也是雅事一桩。”

    朱三娘说得滴水不漏的,众贵女皆笑着应承了几句,便把心思又转走了,今天燕王府的这场品茶宴办得实在十分盛大,叫人目眩神摇呢。

    宴设于夜,厅宽百丈,立无数铜鹤衔枝烛台,燃牛油巨蜡,正中顶梁上垂下一盏琉璃灯,千百朵莲花为灯罩,中镶夜明珠,流光溢彩,尽夜如白昼。

    琉璃灯下设黄金案,众贵女一人一案,案后立紫檀云母屏风,云母素白,上饰以鲜花,或紫藤蔓延、或芍药堆砌、又或是山茶团簇,花枝逶迤于地,此厅似花海,诸人身陷繁花间。

    绿衣小婢持壶奉茶,温声细语,道是茶叶出自闽越崇山,古树生于悬崖,以赤土为壤,承山涧岚露,一年仅产数两,价逾黄金。彼时,水初开,茶沏下,有云雾蒸腾,异香似肉桂、似石乳、似白麝,与花香相融,沁人心脾,叫人神清气爽。

    厅中有数十菩萨蛮,饰天魔装,做胡旋舞,矫若惊鸿、翩若游龙。又有新罗婢持琵琶,坐于屏风后,四弦拈抹,低声浅唱,音色曼妙如鹂鸟。

    如是种种,如登临仙境,几忘此身何在。

    少顷,乐声稍停,婢子报主人至。

    远远地见燕王妃款步行来,燕王走在她的身侧。

    燕王神武凶煞,能止小儿夜啼,此刻却是小心曲意的模样,扶着燕王妃,让人想起大婚当日,燕王曾言“妇娇怯,弱不胜衣”,恐怕若非当此众人面,他都恨不得要将燕王妃抱起来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燕王妃好似踉跄了一下,停了下来,指了指脚下。

    燕王当即蹲了下来,为燕王妃提了提鞋跟。

    众皆惊骇,甚至有人将杯盏失手落于地面,发出“叮当”脆响,旁边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却是朱三娘,她手发颤,脸发白,似乎是忡怔了。

    不过并没有人关心到她。

    李玄寂与谢云嫣施施然进来,与诸贵女见礼后,坐了主位。

    谢云嫣是此宴的主人,她坐在那里也就罢了,燕王亦端坐上方,俨然有龙虎之威,与这般靡靡场景格格不入,令诸贵女惴惴不安,方才一片莺声燕语,此时都成了闭口寒蝉。

    谢云嫣看了看左右,一脸茫然:“诸位夫人和姐妹,为何如此肃静,可是我有招待不周之处,令诸位不悦?”

    左首案下一贵妇,是平城大长公主的儿媳,孔家的大夫人,身份矜贵,胆子也大,指了指上头,半开玩笑地道:“燕王在,吾等皆敬畏,不敢喧哗。”

    谢云嫣恍然大悟,戳了戳李玄寂:“我就说了,这本是我们妇道人家的消遣,你别过来,就你偏偏不听,看看,大煞风景,快快走开,这里很不需要你。”

    李玄寂不动声色,环顾四周,温和地道:“王妃体弱,吾恐其劳累,今日设宴,暂代行主人职责,诸位勿惊。”

    他轻轻击掌,当即有锦衣侍女奉滚水与茶罐上。

    燕王亲自动手,烫壶、置茶、温杯、冲泡,动作不甚娴熟,显然是初学,大约还没学会,但他气度雍容高贵、举止洒脱劲道,泰然自若,看过去只显大气姿态。

    片刻后,斟茶置碧玉盏中,分众人饮,此为主人礼,敬茶于客。

    碧玉盏中琥珀色,茶香奇异,如芝如兰,众贵女接下,更是诚惶诚恐,略一沾唇,便赞不绝口,好似燕王亲自泡出来的茶水就是仙品,绝对与凡人不同。

    谢云嫣又推了推李玄寂,娇嗔道:“好了,你显摆够了,快快走开,你在场,人家都不得尽兴玩耍了。”

    李玄寂侧过身,眼尖的人看见他好像摸了摸谢云嫣的小腹,动作极轻柔,附在谢云嫣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谢云嫣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把他的轻轻拍开,又看了他一眼,眼波宛转,柔情无限。

    这时候,有人匆匆进来,向燕王禀道,军中有急事,属下不能决,须请燕王过去商议。

    李玄寂这才起身,对诸人拱手示意,且言道:“王妃年少不更事,且看吾薄面,多多担待一二,不可令其劳神。”

    众人皆喏喏。

    李玄寂这才大步离开了。

    燕王一走,大厅里又开始“嗡嗡嘤嘤”,几百只鸭子一起呱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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