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上京,  紫霄城。

    “……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当年竹固山山匪一死,朝中其实有人提出过异议,  不……官家知道的,  没顾得上,加之剿匪令一年前就下了,  剿匪兵马师出有名,  朝廷便没有多追责。”

    宣室殿上,大理寺少卿孙艾向赵疏禀。

    上溪县令骤死,  县衙师爷带兵与巡检司发生冲突的消息昨日一早就传到京里了。乍闻此事,满朝文武俱惊,  连着两日早朝都等着嘉宁帝诘问,  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  一直到今天下午,  才召集了一干重臣于宣室殿中议事。

    “好在玄鹰司赶到及时,  虽有死伤,  多是县衙中的暴徒,想必有昭王殿下与玄鹰卫在,善后勿需担心。”孙艾继续说,  没提昭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陵川,更没有多揣测玄鹰司此行与竹固山山匪之死的关系,  玄鹰司本就是天子近卫,们行事的理就是天子的理,  只要不曾逾制违律,  官都不会多说两句,更莫提们这些臣下了,“只不,  洗襟台刚开始重建,边上不远的上溪却出了这样的事,影响终归不好,臣以为,虽有玄鹰司、巡检司善后,各部衙还应当从旁帮协才是。”

    赵疏颔首,问道:“章兰若、张忘尘近日都在柏杨山中?”

    “回官家,正是。”章鹤书已猜到赵疏的意思,先一步答,“洗襟台重建公务已逾一月,臣以为,可调二位大人中其中一人前往东安府,协助昭王殿下及陵川州尹办案。”

    今年开春,章庭卸任大理寺少卿,擢升工部侍郎,而自回京一直赋闲的张远岫被御史大夫亲点,入御史台就任侍御史一职,又三月,因外出办案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史中丞,跻身年轻一辈朝官的翘楚。

    章鹤书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不出事前夜,左骁卫校尉伍聪忽然擅离上溪,以至隔日县衙冲突险象环生,臣本已写好急函发去东安,以枢密院之名问责左骁卫,昨日收到中郎将的手书,称伍聪离开上溪事出有因,又称已将内情奏明官家,不知有此事否?”

    赵疏道:“这事枢密院不必管了,内因朕知道,左骁卫并渎职之。”

    “官家!请官家责罚——”这时,曲不惟越众而出,径自跪下。

    “曲侯这是何意?”

    “官家,臣教子方,这回去上溪查闹鬼的案子,是官家给犬子争气的机会,没想到……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臣不用问都知道,上溪能成这样,定是那不世出的杀才成日玩忽职守,否则早该觉察出上溪县衙的端倪,不至于惊动了玄鹰司,惊动了官家!”

    这话出,赵疏还未开口,一旁的几名臣工就劝:“曲侯何必自责,上溪县衙的暴徒,不正是令公子带着巡检司剿灭的么?”

    “是啊,曲校尉半年来长进了不少,官家想必都看在眼里,曲侯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关心则啊。”

    赵疏环目看了眼下列大员,说道:“今日廷议,朕看到了老太傅,想必亦是为上溪之闻所惊。老太傅避居已久,早该颐养天年,不应为此间事生虑,眼下张忘尘不在京中,诸位爱卿若有闲暇,还望去太傅府劝解一二。”

    “是。”

    赵疏于是道:“今日便这样,诸位回吧。”

    罢,先一步离开蟠龙宝座。殿中的臣工们立刻分列两旁,躬身垂首,恭敬以待。

    不半年时间,这个曾经游离于深宫宦海边缘,足踏浮萍的帝王已不必如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何氏倾倒,留下来的坑被赵嘉宁迅速填上自己的人,甚至没有对何氏赶尽杀绝,反倒施恩于何家的旁支小辈,知人而用。

    天恩泽被之下,朝野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加之何氏一案后,赵疏的做法收获士大夫的青睐,深宫之中,再一人敢轻视这一位大器初成的帝王。

    日暮将近,天际先时还覆着层层叠叠的云霾,看样子是要下雨,曹昆德去取了伞回来,这云霾被暮风一吹,竟是要散去的架势。

    曹昆德等在拂衣台下,看赵疏出来,上前迎说:“官家这是要回会宁殿了?”

    赵疏的步子顿了一下,说:“去元德殿。”

    元德殿是皇后的宫所。

    四月芳菲尽,头先几日还凉爽,及至四月中,入夏几乎是转瞬之间,一阵闷一阵雨,叫人心里直发慌。

    章元嘉几日前就传出身子不适,奈赵疏实在繁忙,几乎夜夜看奏疏看到天光将明,加之上溪又出了事,一直拖到今日才得闲。

    还在殿外,只听宫院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赵疏顺着宫门看去,院中花圃边,一袭紫衣身影如翩跹的蝶,望见,一双杏眼流出欣喜之,快步来行了个礼,“官家是来看娘娘的?”

    却说此女子姓赵名永妍,是赵疏的堂妹,乃昭化帝的胞弟裕王之女。

    裕王生前身子不好,平生只得一女,视若明珠,昭化帝还在世时,就赐了赵永妍郡主封衔,封号仁毓。后来昭化帝世,赵永妍随着母亲迁去大慈恩寺为国祚祈福,这几年频繁往来寺庙与王府,宫里倒是来得少了。

    想来今日章元嘉病了,赵永妍进宫探望她。

    赵疏“嗯”了一声。

    赵永妍粲然一笑,“娘娘知道官家来,定然高兴!”

    她说着,很快又行了个辞别的礼,“那官家快些去看娘娘,仁毓就不多打扰了。”罢,领着自己的侍女在宫门口向赵疏揖下,俨然一副不看着进去就不走的意思。

    她年纪小,还不到十七,又养在宫外,做事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贵在天真烂漫,赵疏于是不多与她计较,迈进宫门。

    元德殿里的人听到外间动静,知道是嘉宁帝到了。

    芷薇已带着一干侍婢迎在宫外,赵疏径自进了内殿,见章元嘉正掀了被衾,要下榻来与见礼,伸手将她一扶:“不必这么拘礼。”

    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榻前小几上,见玉盘上的丹荔动也未曾动过,不由一愣。

    刚入夏,荔枝尚是少见,章元嘉殿中的这一盘是贡果,是从南国快马加鞭运来的。章元嘉自来最喜欢这丹荔,每年一入夏,都要抻长了脖子着。赵疏还是太子时,总把东宫分的那份偷偷藏下来给她,后来做了皇帝,也没忘记这事,叮嘱内侍省每年丹荔一到,头一份便给元德殿送去。

    玉盘里的丹荔该是今早就送到了,她竟一只没吃?

    赵疏不由看向章元嘉,她的脸很不好,天明明有些热,身上却搭着条被衾。

    “太医院那边说了吗?皇后是什么病症?”赵疏知道章元嘉报喜不报忧的脾气,径自问芷薇。

    “回官家,没什么,前阵儿天一转热,娘娘就有些不适,夜里睡不着,吩咐下头的凌人上了冰,不成想受了风寒。”

    赵疏听了这话,微松一口气,“你也是,到底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学小时候贪凉?”

    章元嘉只称是官家垂训得是。

    她身子不适,心里又装着事,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问出口:“臣妾听说日前陵川那边一个县城闹事,表兄带兵过去,遇到危险,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还落了崖,不知眼下是怎样了?”她一顿,不待赵疏回答,她又解释,“臣妾病了,裕王妃让仁毓进宫来探望,表兄也是她的表兄,这事是臣妾从她那里听来的。”

    赵疏似乎没觉得什么,只道:“表兄安好,至于身边那护卫,叫……”

    “官家,叫朝天。”曹昆德在一旁接话。

    “是,朝天。听说是受了重伤,命大,找到的时候尚有一息,眼下怎么样了,朕却是不知。”

    章元嘉颔首,却问:“那表兄去陵川……”

    “你倒是提醒朕了。”不待她把话问完,赵疏很快道,“曹昆德,命中书那边备笔墨,去信东安,问问朝天的伤势。”

    曹昆德端着拂尘应诺,笑着:“这孩子,受个伤竟得官家亲自过问,真是好大的福气。”

    赵疏也笑了笑:“怎么说都是长渡河遗孤。”看章元嘉一眼,温声,“你是不知道,跟在表兄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德荣,一个朝天,们的父亲原先都是长渡河战亡的将士,这二人后来被中州一名顾姓商人收养,在户籍上,其实都姓顾的,唤作顾朝天,顾德荣。”

    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岔开,章元嘉起先想要问的,却是无从问起了。

    两人间又沉默下来。

    其实到了这境地,赵疏早该辞说一声尚有政务离开了,但今天有心多陪她,又在她身边多坐了一会儿,带到霞光染就窗棂,才起身说:“你近日好生养着,别的事不必忧心,朕隔日有了闲暇再来看你。”

    “官家。”赵疏还没走到宫门口,便听章元嘉唤道。

    赵疏回头:“怎么?”

    章元嘉:“适才仁毓来探望臣妾,臣妾想起来,仁毓也到了年纪,是时候该议婚嫁了,此事裕王妃早也托付臣妾,臣妾是以想问一问官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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